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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贰拾 侍 ...


  •   屋外“嘎哒”一声脆响,冲田总司就睁开眼睛了。从虫笼窗望出去,天才蒙蒙亮。他最近很浅眠,一点点轻微的细动都能觉察到。这样敏锐的感官,是在去了京都以后练就的。常常外出执行任务的缘故,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睡过觉了。

      索性也就起来了。

      外面正在下雪,一开门,雪粒夹裹着寒气扑向他的面门。青黑的天空里,还挂着几颗星,就像粘在上面的。他缩了缩脖子,往厨房的方向去,这时候应该还有点温水吧。

      到玄关那,他望见一个黑漆漆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坐着。

      “哎,这是谁做的雪人啊?”他笑了起来,眼睛亮亮的。

      那人转过来,对他轻点了下头:“总司,你也睡不着吗?”

      “口很干,想找点水喝。但是,山南先生,你怎么坐在这?”冲田好奇地问。

      “我啊,总是在这个时辰醒来。新选组成立到现在,一直如此。”

      冲田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了:“啊,是在为队里的事烦忧吗?山南先生真让我惭愧,哈哈,。”

      “不,你这样……很好。”

      看着这样朝气蓬勃的冲田,山南忽然记起曾经的伙伴,现今的叛逃者浦沢智充说过的话:“总司这样的人,作为武士,可比我们纯粹多了。永远不去考虑对错,所以也不会知道何为犹豫。”

      想到浦沢,山南眼神就不由得黯淡下来。

      浦沢是他在江户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一起拜入江户第一道场千叶门下。同时相熟的还有已经死去了的清河八郎和近来十分活跃的坂本龙马。他和浦沢交情最好,倒不仅仅是同乡相惜的缘故,更多是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年轻人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

      他接人待物一向谦和,与其说他是武士,不如说他更适合做一位学者。不但出身良好,习得一手好书法,更因为聪颖勤奋,他在国学上颇有建树。浦沢自幼病弱,学剑不过是为了强健体魄。可是当他的手第一次握上刀时,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说不定,我是为剑而生的。”

      新选组成立初期,队里除了浪人、平民等一些身份鄙薄的人外,稍有些名望的武士并不怎么乐意和这些“乌合之众”搅合在一起。山南觉得应该多招募有点来头的人才,否则新选组始终难以立足台面,这便是他和土方岁三之间的不同了。土方认为武士不论出身,只要不畏死地拔刀杀敌就足够了,不需要有学识的人来装点门面。即使这样,山南还是写了一份长长的信,并附上局长近藤勇的亲笔函,摆足了诚挚的姿态,邀请自己过去的同门前来。不过响应者寥寥无几,浦沢正是其中之一。他本已出仕陆奥,在仙台藩伊达家供职,写信给他本只是抱着渺茫的期望姑且一试,没想到他竟然辞去令人艳羡的职位,大老远地跑来被时人讥笑寒酸的新选组。

      “啊,你能来,真的是太感谢了。”山南当时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哎呀,其实是因为我的一点私心而已,”他本人却很羞赧地低下头,“不过得幸做了奉公人,平常就是抄抄写写,比不得你们攘夷先锋做的大事。如此志气,才叫我钦佩不已呢。如今脱了藩,以后就仰仗你了。”

      最后一次见面时,浦沢站在雨中,大声对他说:“山南兄,日本正处在山雨飘摇的动荡时期,虽说潜心修学也是我的理想之一,但我更愿意用自己的努力去保卫日本不受外夷欺侮。德川家的幕府已经不再是两百多年前家康公时代的幕府啦,我们既为武士,更应拔刀斩除这块腐朽掉的毒瘤。”

      山南敬助在那时就知道他一定会离开的,可是他谁也没有说,也不阻止,放任着他离去。也许选择这样的路,对他比较好吧。他有点伤感,既因为朋友的分道扬镳,也为了自己心中的迷茫。

      “哎,山南先生……”眼前的少年接连叫唤了几声才把他从深思中拉回来。

      对上他困惑的眼神,山南笑了笑,手往旁边摸索了一下,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推到冲田面前:“也来一点怎么样?”

      借着隐隐的光,冲田仔细地盯着那东西看了会。只听见山南又笑了一声,“噗”地打开了盖子,一时酒香四溢,仿佛有股劲从舌尖淌过,说不出的畅快。

      原来是酒壶子啊。冲田恍然,又有点不解,天还没亮呢就坐这里喝酒,可真怪了。正要说话呢,一个黑影又飞速蹿上来。

      冲田看也没看,伸手顺势一按,生生把它拍到了地上。

      “喵……”那东西眼瞳青碧,在这暗光处显得十分诡异。一声短促的惨叫后,少年笑开了怀:“阿吉啊,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他接过山南的酒壶倒了一些在手心上,又递还回去。

      “总司……”山南男人皱了皱眉头,对冲田孩子气的举动有些无可奈何,“不想喝也不要浪费啊。”

      少年眼底都是笑,一面“啊啊”地应着,一面漫不经心地把手掬到阿吉跟前。黑猫仿佛通了灵性一般,抬头看了他一眼,俯下/身,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心。似乎觉得还不够尽兴,索性把头埋进去,畅饮个够。

      “哈哈哈……”少年痒得忍不住发笑。

      “可惜了这样的好酒呢。”山南敬助直摇头。

      “怎么会?”少年很为自己的猫得意,“阿吉替我喝了,反正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酒这东西。”

      山南盯着酒壶,说:“酒还有女人都是好物,真正尝过了就知道了。”

      “我还是不知道的好,”少年笑嘻嘻低头抚弄黑猫的耳朵,调侃地问,“阿吉,你想知道吗?”

      似乎是对他开玩笑的回应,黑猫长长地唤了一声,声音细细绵绵,穿插在风中传来的如音籁般动听的松涛里。

      山南闭上了眼睛,呼了口气,蒙蒙的光亮中白雾飘渺。有零星雪粒飞了进来,落在他的鼻尖,顷刻即化。但他还是冷得哆嗦了一下,睁开眼,冲田已经悄无声息地绕过了他。

      “你会杀了他吗?”山南问。

      冲田站在内廊的暗处,扶着半开的板门,微笑道:“这是没办法的呀。”

      “能让我亲自来吗?”沉默了会,他忽然开口。抬眼望去,暗的尽头已是空空荡荡。远远地,听闻又一声积雪压断枝桠的脆响。

      ***

      已经快一年没好好地闻一闻江户这透着泥土芬芳的空气了。辰时刚至,花布巾包头的町人们卷着裤腿,吆喝着调子,三两结队地开始清理街道。寒风依旧凛冽,冲田总司捂着脸经过,面带笑容地和他们打招呼,心里想,还是江户好啊,一早就这么有干劲。

      “喂,这些人你都认识吗?”虽然戴着厚厚的手背套,永仓新八仍忍不住地搓着双手呵气。

      “不认识呀,怎么了?”

      “哎,你这人真是!不认识居然叫得那么亲热!”新八简直啼笑皆非。

      “这有什么关系?”话音刚落,正好看到路边有一家卖栗年糕的摊床,冲田欣喜地踩着草鞋冲上前去,“哎,大叔,来一个尝尝。”

      “喂,你小子……”好不容易揪住他的衣服,新八咧着嘴笑,“我说,你一早跑这来,绝不是请我吃东西这么简单吧。”

      “谁要请你吃?”冲田懵然地回过头,“分明是你一直紧跟着我不放吧。新八,你可真烦。”

      “那你说说看,你到赤羽芝来做什么?”

      “散心。”

      “你还不如直接去试卫馆看看周斋师范呢。”

      “罗嗦!山南先生都说了,这事一了就去的嘛。”

      新八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莫非是在这里有了相好?”

      “新八,你整天就知道女人、女人的。我有正事的……”话到一半,冲田又及时住口了。

      永仓新八的脸原本就生得圆圆的,加上那双杏仁眼,一笑起来带着几分天真。他一点也不相信冲田的话。昨天冲田从外面回来,他和往常一样扑到他背上打闹,忽然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很特别的气息。那是属于少女花蕾般含苞欲放的身体所特有的芬芳,糅杂着些许不常见的异香。他不动声色,悄悄摘下粘在冲田肩上的一根头发,攥进了拳头里,继续没心肺地说笑。

      他看得很清楚,是一根长卷的金发,那绝不会是日本人的。已经到了什么样的程度呢?他很想知道是不是上次见过的那个西洋少女。

      “新八,你觉得浦沢他们会藏身在哪里?”冲田忽然出声。

      “这是阿一的事吧。”

      冲田像没有听见他的话,自言自语道:“人是在善福寺外不见的,离那不远又靠近江户城的地方也只有赤羽芝到六本木这一带了。”

      “善福寺?那不是幕府划给外国人的使馆吗?”新八耳朵一动,迅速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你不会是在说不久前几个浪人绑架外国人的事吧?领头人是浦沢吧?是吧是吧?”

      冲田默不作声,低垂着眼帘,长而密的睫毛扑扇,像蝴蝶的翅膀,在眼睑处投下淡淡的阴影。昨天晚上,他去山南房间时,正好和斋藤一擦肩而过,顺便问起了这事。竟然还真是浦沢智充和那几个肥后浪士做的,山南必然也知道了,却还没有想要尽早了结。冲田对山南被动的态度有点疑惑,虽然是自请负责此事,但他似乎一直在逃避着什么,想是不忍心双手沾上同伴的鲜血吧。

      冲田一向心思单纯,没有旁人想的那么多。他只是隐约有些担心山南,清晨时看到他的茕茕孑立的身影,在一片茫茫的雪色中,愈发地显得单薄起来。

      他一口气还没叹出来,这边新八又在兴奋地唧唧喳喳了:“喂喂,完全不像你的作法嘛!杀个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浦沢终究是要死在我们刀下的了,让他完成一点心愿又有何妨呢?到底是同伴一场,出了事自然有幕府去着急。除非……那夷人和你有关系?啊,你和夷人……是不是上次那个女的呀?”

      “好吵!”冲田不耐烦地把栗年糕塞到他嘴里。

      “啊呸!”新八一口吐了出来,“好难吃,这样的手艺怎么能养得活自己!”

      “当然不会好吃,所以才只买了一个意思一下,”冲田嘴角一牵,“我真的有事,先走啦。”说完,人已经闪进一条小巷里去了。

      “喂……”新八正要喊,眼角一瞥,也跟着微微笑。

      路旁那卖栗年糕的货郎手虽是捏着团子,五指缝间四个团子比别处的都来得大,一双有神的眼睛却紧紧地在四处张望着。

      “捏得这么大,还真不惜本钱呢。”新八嘀咕着,慢悠悠地朝另一个方向走了。他脑子里还在想着那货郎的手,手掌宽厚,指头有老茧,分明就是一双长期握兵器的手。幕府的密探嗅觉就跟狗似的,能跑到这来卖东西,浦沢那家伙大概就在附近吧。

      他伸了个懒腰,忽然很想念浦沢泡的茶,那个温和善良的男人喜欢坐在屋檐下给众人泡茶,雨声滴滴,剪影嵌进了纸拉门上。平心而论,他不愿意对浦沢出手。这种事,也只有冲田做得了了。他杀人从来都不会皱眉或是犹豫的,只要近藤和土方命令一下,他就能即刻挺身拔刀。哪怕是没有任何理由地叫他切腹,他也会欣然领命的。人命于他如同草芥,可是他又总是像个孩子一样没心没肺地玩闹,同时承袭了白河藩士的良好教养。新八觉得自己其实从来都没看透过冲田这个人,即使他们是无话不谈的好友。

      他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喷嚏。真冷啊!

      ***

      临街一间茶屋的二楼上,梳着齐整总发的青年收回了视线,沉默了许久,一口饮尽杯中早已凉掉的茶。

      “浦沢先生,您这是怎么了?”坐在边上的青衣武士连忙问。

      “没事,好像看到了过去的熟人。”那人淡漠地答道。

      “壬生之狼追到这了?”声音紧张得有些颤抖,右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刀柄。

      “不必在意,只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对方立刻松了口气,讪笑着说:“那……再给您倒杯热茶吧。”

      年轻的男人不发一言,抬头看看江户阴郁的天空。那里像被利器划破了一道口子,微微露出一点青光。

      日头就要出来了吧。他等那和煦的阳光已经等了很久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贰拾 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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