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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拾捌 杉风 ...


  •   那少年仿佛就是只在雨中出现的妖怪,蓦然地撞进十五岁的松本友子视线中,而后以一种不可追寻的姿态徐徐离去,像杉风吹拂,带来湿湿的雨气,待回过神时,只能听见屋檐下风铃清响。

      每一次都是如此。在雨天偶见,也许能再说上一两句话,雨势渐弱时,少年便会从容地走进蒙蒙细雨中,沿着去神田神社的路,拐上一两个弯,便不见踪迹了。她曾经试图在那一带徘徊,想要装出不经意遇见的样子能再见上他一面,可惜从来都未能如愿。

      “哎,我家的友子是不是恋爱了呢?”松本良顺察觉到她的异常,试探着打趣道。

      “不,不,没有的事。”友子慌忙澄清。

      “可也已经十五岁了呢。”松本良顺长长地叹道。

      他的忧虑不是没有由来的。江户女子虽然作风大胆爽利不下于男子,但是面对婚姻的年龄,她们从来都不能像男子那么自由随意。通常,十五岁的姑娘就已经要安排好夫家了,即使不立刻出嫁,起码结纳也是必须的。否则到了十九岁就会连累整个家族被旁人说闲话。而二十四、五岁的年纪,对女子来说,已经是花谢之年了,又称“大年增”。

      松本良顺心里是有一个合意人选的。

      “友子,今天家里会来一些客人。你就不要出去了,留下来一起帮忙招待,怎么样?”

      友子也是个聪明的姑娘,怎么会不明白哥哥的心思呢?她低垂着头,不做声。

      “上次和你说过的那位冲田君也会来,比你大上两岁。这个年纪虽然娶亲还早一点,但是近藤君和我说了,他家里是很期望他早早成家的,”想了一下,松本良顺又说,“冲田君年纪轻轻,但是剑术早有所成,性情十分温和,还是个美少年呢……”

      “哥哥,我不愿意。”友子眼睛里蒙起了水雾,倔强地咬着嘴唇。

      “那是外面有人了吗?你近来可常常出去呢。”松本良顺连忙追问。

      “没有,哥哥不要再猜了。我还不想。”像被戳破了心事一般,友子气鼓鼓地跺了跺脚,就跑了出去。

      “哎哎,这是……”松本良顺无奈地摇头,转而嘱咐婆子跟上去。

      转眼已经到了菊咲月,天气阴凉,常有秋雨缠绵,沾湿路人衣襟。松本友子从浅草待乳山本龙院出来,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旧王子街道。

      自那次邂逅以后,她便常常光顾谷中这家本就很出名的羽二重团子店。只是她已经有一阵子没见到他了,想问问店里的人,又开不了这个口,心下惆怅不已,无处排遣。

      她呆呆地在那少年习惯站立的地儿待了好一会,往常因为不敢仔细地去看,竟没发现那边的地缝间布满了潮湿的青苔。她想起他喜欢用脚尖点着地,一边吃着团子一边呼吸雨中夹杂着草香的空气,也许那青苔间还留有他足尖的印记。于是便装作无意地小步挪上前看了看,青苔沥沥,雨露重重,冰凉从心底爬起,忽然自觉可笑,雪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好在边上无人,只有野菊和女郎花萋萋而生。

      “小姐,这是在等人吗?”婆子问。

      “不,我们回去吧。”十五岁的少女低声说。她正值芳华,情窦初开,难掩眼角的失落。

      婆子没有多说,一路默默地跟着她走。

      回到家里,客人已经离去。松本良顺正对着长廊,盘腿坐着喝酒。

      “都走了吗?”友子脱了木屐,膝行到边上,为他斟酒。酒壶里漂了朵菊花,十分别致。

      “是呀,本想留他们住一晚的,不过近藤先生再三婉拒了。”

      “他们是远道而来的吗?”

      “也不远,就在小石川柳町那里。天然理心流,听说过吗?”

      友子摇摇头,实在不是什么有名气的流派。

      “虽然只是个小道场,但实力不容小觑呢。他们啊,是应了今户荒木流道场的邀约,前来比武的。”

      “赢了吗?”友子其实并不怎么感兴趣,可是兄长谈得正高兴,只好配合地装装样子。

      “当然,他们通常都会派冲田君上场。他是比剑的高手,”松本良顺转了转酒盏,笑着说,“这酒喝着很风雅吧?花是冲田君摘的,说从一个盲僧那学来的。”

      友子忽然就不悦起来。她并不喜欢兄长为那个从未见过的人这样明里暗里地说好话。

      “我先回房了。”她起身就走,受尽了宠爱的女孩毫不掩饰心中的不满。

      待她走后,松本良顺唤来婆子细问,一拍手,惊讶道:“竟是去参拜了欢喜天吗?咦,果真有恋情了!”他一阵嗟叹,却又苦于无法再问出更多了。

      就在他苦思妹妹终身大事的时候,友子却已经换好了衣服,重新走出来,到井边汲了半桶水,细细地洗手。

      井水清澈凉爽,白皙的手背浸在里面,冻得一阵哆嗦,可是白白的小巧的样子,越发好看。她想到刚刚那壶酒里微微荡漾的菊花,心中就不由得涌起莫名的感觉。应该是个有趣的人,可惜呢,那个仅有几面之缘的少年爽朗的笑容立刻又浮现在眼前了。

      她是偷偷带了萝卜去供奉欢喜天的,其心不言而喻。在江户的传统里,用尖部劈成两瓣的萝卜做供品,就一定能得到神明恩赐的良缘。不过,她并没有向神明祈求姻缘之事,她觉得那样未免太过贪心,其实只要再见一见面就好了,哪怕是远远地看一眼。

      如果还能再多求一点,那么她希望神明能让她变成一只小虫钻到那人心里去看看他是怎么想的,自己在他看来又是怎么一回事。

      友子望着井里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出了神。脸盘是稚气未脱的圆润,光洁如瓷的肌肤,微微皱起的两道细眉,鼻子很秀挺,人中分明,嘴唇富有光泽,最漂亮的是一对亮晶晶的眼睛,不大却很有神。

      那人和自己站在一起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正想着,水面上又多了一张脸来。秀气的下颌,两片薄唇紧紧地抿着,感觉那脸一定很白,衬着眸子越发地幽黑乌亮,眼睛一眨一眨的,正好奇地盯着友子这边看。

      友子对那影像温柔地笑,头稍微往那偏了一点,看起来很亲密。她偎依着他,心满意足。

      那少年表情霎时变得很怪异,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似乎完全不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茫然地呆住了。

      好像是真的啊。友子痴迷地向井中的“他”伸出了手,要抚摸他的脸颊,忽然一惊,又赶紧缩回去,头转一边,竟不敢再往井里瞧上半分。

      羞死了!自己这是怎么了?她恼恨道。

      “哎,这是冲田先生吗?您怎么回来了?”走廊的那边,卷着袖口端盘子的女佣欢快地喊了起来。

      咦?!

      她这才觉察身边好像真的是有那么一个人。

      “是呀,可真抱歉,土方先生把他的烟斗落这了,我回来替他拿呢。”那人轻笑了一声,和气地说着话。

      “哎,您来多久了?”

      “才到。我在门口叫了几声没人应,这才自己走进来的。”他步履轻快,已经从自己身边过去了。

      女佣连忙把盘子放在地上,准备带他去找东西,眼角顺带一瞟,正好看到站在水井前背对着他们的友子。

      “哎呀,小姐,原来您在这呀。这位是冲田先生,松本先生的客人。”女佣还在大声地说。

      她转过头,一下子像失了魂一样。

      那个少年笔直地站在走廊上,微笑着看她。仿佛刚才的事只是她做了一场镜花水月梦。

      女佣或许还有别的闻声跑来的人说的话她都听不见了,周围的声音像退去的海潮般远离,安静得只剩下从屋檐滴落下来的雨滴声。

      她所能做的就是捂着脸赶紧跑掉。

      等她鼓起勇气再出来时,已经见不到那少年了。

      “友子,你今天很失礼。怎么能把客人丢那呢?”松本良顺难得严肃地训斥她。

      她无法开口解释,且又要如何说得出口呢?那样的举动,定会被那少年认作是浮□□子而瞧不起吧?她眼睛一酸,竟然哭了出来。

      “哎,哎,这是……好啦,好啦,不说你了。”松本良顺一时给吓住了。

      原来他叫冲田,他就是兄长说的那个良人。友子一边难为情地大哭,一边甜蜜地遐想。

      之后又再陆续见了几次面。她原以为再见到他,彼此会很尴尬。可是冲田宛如初见一般客气地向她问好,绝口不提那天的事。渐渐地,她便释怀了。

      “哥哥,我想学剑术。”某日,她向兄长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

      松本良顺沉吟片刻,说:“我和三番町神道无念流的斋藤弥九郎有些交情,跟他说一声,应该不难办。”几乎是不曾听说有女人去道场习武的,传出去恐怕也会被人笑话,但是在江户,武家的女儿学习一点剑术也不是没有先例的。

      “不,”友子偷偷看了兄长一眼,小心翼翼地说,“你和近藤师傅不也是相熟吗?我觉得天然理心流的心法会更有用。你不是说不能小瞧了他们吗?”

      “话是这么说,不过天然理心流是很讲究实战的剑术,狠辣异常,一刀砍下去是实实在在的力道,你去学恐怕不行。”

      “我想试一试。”友子坚持着。

      拗不过,便应了下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拾捌 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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