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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值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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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灏元殿后她和宫女冯翠住的小屋子里了,如一只觉嗓子干涸不已,正要说话时冯翠已经将水送到了她的面前。
“睡了一天一夜,可是醒了呢!”冯翠看着她,心中不免难过。
如一喝了水,舒服了不少,哑着嗓子问道:“你今儿不当值么?”
冯翠道:“刘公公发话了,说是让我好好照看你。”
“让你担心了。”如一说完,想到那日罚跪的情形,又问道,“我是怎么回来的?”
“万岁爷命你去给静妃娘娘送杏仁酥,哪知天都擦黑了你还没回来,刘公公便打发了人去寻,后来在静妃处见着你时你已经晕倒了,静妃不放人,还是万岁爷亲自走了一趟才将你带了回来。”
听说是万岁爷亲自将她接回来的,心中不免激动,哪知嗓子又是一阵发痒,伏在枕头上咳了半晌,冯翠也用手轻轻给她捶着,怨道:“好生生的人送出去,淋了半日雨竟成了这模样,那静妃也真是狠得下心!”
如一好容易才止住了咳声,道:“好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若是被人听了墙角去,当心又要领罚。”
冯翠吐了吐舌头,又倒了杯水给如一,道:“知道了。你好生歇着,我去厨房给你煎药。若是病的久了,还得当心会被挪出去。”
如一点点头,将水放在床前的椅子上,又靠着枕头睡了过去。
这样反复了好几日,如一的身子才慢慢的好转过来。除了膝盖偶尔会酸疼之外,身子倒算是大好了。有万岁爷担着,静妃自是不能再找如一的麻烦,一直到了四月,天气也渐渐的好转了过来。
御花园里开的最盛的便是满树的梨花,一阵轻风吹过,便有数只花瓣从空中飘落在园子前站着的数位新秀女的身上。
今儿正是苏穆凉登基后的第二次选秀,天气晴好,碧空中万里无云。数十位秀女们站在御花园前等着皇上和皇后的过目。
第一轮的挑选已经过了,剩下的已经是在各方面条件的佼佼者了。这一轮的选秀只要在这里面的秀女中选出十位充实后宫便是。
苏穆凉坐在亭中,只穿着玄衣,外罩着冕服,黑发用冕冠高束着,面色似有些疲惫。
他呷了口茶,对刘英道:“开始吧!”
刘英手里的拂尘一扫,用抑扬顿挫的嗓音站在亭子外叫道:“皇上有旨,选秀大典开始!”
站在园子里的太监听见了,便也一声声的传了下去。秀女们便站成队列一列列的走到亭子外再一个个由太监报备等着苏穆凉或者皇后的意思。
皇后坐在苏穆凉的身边,妆容一丝不苟,戴着龙凤珠翠冠,穿着红色大袖衣,上面绣有织金龙凤纹。偶尔低头和苏穆凉商量几句。苏穆凉向来尊重皇后知书达理,对她也客气,不时说几句自己的意见。
这次选秀整整进行了一个时辰,终是选出了十位合心意的小主。再交由内廷教半月规矩,方才上了绿头牌。
这日如一不当差,在屋子里闲的无聊,正想去御花园里摘些花瓣回来做香囊的时候却听得有人在门外敲门的声响。如一清了清嗓子,叫道:“进来吧!”
话音刚落,一个小太监推开了门,正是刘英新收的徒弟王锦,他讪笑着看着如一道:“如一姑娘,我师父说姑娘今儿空闲,让我来请姑娘去御茶房教教新来的姑娘们做点心的手艺。”
如一知道自己做的点心最是合皇上的胃口,便笑了笑,道:“知道了,待我换身衣服就去。”
到了御茶房,新来的三位宫女都准备好了,当日在永福宫的景萱竟然也站在其中。景萱见了如一不免落了眼泪,道:“姑姑,没想到咱们还能在一起呆着。”
如一伸手替她抹了眼泪,道:“莫要哭了,免得被人笑话。日后莫要叫我姑姑了,在这里咱们都只是普通的宫女。”
“知道了。”景萱应道。
安慰好景萱后,如一便细细的教起她们做点心。虽说教的细,但是她们的火候却总是把握的不够,味道总是有着差别。如一只笑道:“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慢慢来总会做的好的。”
说完之后便从橱柜上顺手拿了一只青花瓷碗要给皇上盛碗酥酪,却不觉手臂被人轻轻一碰,那只青花瓷碗便从她手里跌落在了地上,落了一地的瓷屑。
“完了完了,这只青花瓷碗是万岁爷最钟爱的,这样打碎了,该是又要受罚了。”王锦站在门口痛哭流涕道。
如一怔了怔,看着满地的碎片,刚刚蹲下身子要拾起,却不慎被划了手,鲜血一滴一滴滴在了地上。
是夜,有些微微起了风,寂静无声的灏元殿,苏穆凉正在有些昏黄的灯光下批着折子。
门被风吹开了,刘英正要去关了门,一个身影却从门外盈盈的走了进来,那人端着小盘杏仁酥,走至龙案前,道:“奴才参见万岁爷。”
苏穆凉只恩了一声,本欲接着看折子。脑海里忽又想到几个月前也是这样的夜晚,有人端了糖蒸酥酪在龙案前生生的跪了一个时辰。
他长吁口气,将手中的笔搁下,道:“今儿又做了什么点心?”
跪着的那宫女却道:“回皇上的话,是杏仁酥。”
苏穆凉有些微愕,先前看折子未注意到那人的声音并不是沈如一,便说道:“呈上来吧!”
那宫女抬起头,竟是景萱,她看着苏穆凉,有点摇摇欲坠的跪着,吃力的站起身将盘子放在龙案上。苏穆凉拿了一个咬了一口,却道:“这杏仁酥不是如一做的。”
刘英在他身后道:“如一姑娘她犯了事。”
苏穆凉一怔,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英答:“回万岁爷的话,如一姑娘今日不慎将御茶房的青花瓷碗打碎了,奴才便罚她了去浣衣局。”
“不过是一个瓷碗,罚几两奉银也就罢了。”苏穆凉道,又将手里的杏仁酥放回了盘子里。
刘英忙跪在地上,道:“回万岁爷,那瓷碗是当初容妃娘娘还在时亲自给万岁爷做的。”
苏穆凉听罢却道:“不管那瓷碗是谁做的,也犯不着把人送去浣衣局,朕命你即刻亲自去将人接回来,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朕就先要了你太监大总管的脑袋。”
“嗻。奴才遵旨!”
“等等。”苏穆凉却又叫住了他,“不许惊动任何人。”
刘英听完后连滚带爬的滚出了灏元殿。
龙案下跪着的景萱也吓得面色苍白,只静静的趴着,待刘英跑出灏元殿后,只听皇帝道:“你退下吧!”
景萱这才退了出去。
屋内又是一片寂静,苏穆凉看着盘中的杏仁酥竟一丝胃口也无,神色有一丝恍惚,自沈如一出现后,他的情绪似乎越来越多了。
那日在马场,见着历轩的马蹄就要踢到她的身上,不知为何心下竟无半分犹豫,一只腿已经迈下了马,只就着右手扯着缰绳的力度,硬生生的将她从马蹄下抱了出来。马儿还在奔跑,他看着她因惊吓失手掉在地上的梅花糖蒸栗粉糕,阵阵的梅香顺着风飘进鼻尖。
想着她那颤栗的目光,不觉心中竟是一阵惊慌。
一直到了亥时如一才又回到和冯翠住的小屋子里,冯翠因要当差屋子里便只有她一个人。幸得刘英去的快,她才刚刚踏进浣衣局的门口便被拉了回来。见是刘英亲自来的,如一也没多问,便又随他回了灏元殿。
如一在屋里伫立半会,灯光映在她的脸上一闪一闪的。她虽不知道那个青花瓷碗到底是有多重要,心中却是明白自己闯了大祸,便扣了门打算去殿里请罪。
刚刚要下台阶的时候冯翠却忽然闯进了院子,问道:“如一,你回来了?”
不等如一回答,她又说道:“刚刚不小心被茶水烫了,你若是有空能不能帮我上一下药,待会我还得去殿里值夜。”
如一听说冯翠被烫了,忙下去扶了她进屋,冯翠的手背上已经起了不少水泡,猩红的肉露在外面,如一小心翼翼的给她抹着药,道:“烫的这么厉害,晚上的值夜我替你去吧!”
“如一。你没事了吧?”冯翠问道。
如一摇摇头,苦笑道:“本来已经去了浣衣局,刘公公又突然叫了我回来,什么都没说便让我回了屋子。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既然回来了就是好事。”
如一给冯翠上了药,便又去了前殿,在御茶房端了热茶缓缓朝殿内走去。
将将迈进一只脚,便看见皇上慵懒的斜靠在榻上,面前跪着一个端着银盘的小太监。苏穆凉斜睨了银盘一眼,随手翻了一张牌子,又挥手示意小太监出去。
如一只觉身子一震,浑身像被浇了一盆冰水,脚上也没了力气,只傻愣愣的靠在门栏上。
“在那愣着干嘛?待会茶水就凉了。”刘英责备道。
她这才低着头,缓缓走上前将茶杯放在炕几上,又行至榻旁站着。心里起了一层涟漪,一遍遍想着刚刚的所见,心中也越来越波涛汹涌了。
苏穆凉见沈如一完好无损的进来,心下也松了口气。面上却还是淡淡的,如往日一般没有一丝表情。只让如一给他拿了卷公文,斜倚在榻上看着。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他便去了偏殿,如一因是替冯翠值夜,也随着他去了。但是皇上是去宠幸妃嫔的,如一则只能在偏殿门口守着。
她立在殿门口,听着屋内的私语渐渐的小了下去,只有已经昏黄的灯焰在发着微微的亮光,烛台上的红烛泪已经堆了老高,又一滴滴的滴在青石砖上。偶有珐琅鼎里龙诞香的气味擦过鼻尖,如一愣愣的盯着越来越矮的红烛,只觉心里闷到透不过气。
到了后半夜,如一添了几次灯,又在门边上站着。淡淡的月光映在窗纱上,慢慢的又移到了地上。她隔着窗纱看着月影,院里的树枝映在地上竟有些张牙舞爪。冷风透过窗纱吹到她的脸上,额发被微微吹起。她闭着眼,只觉吹过冷风之后心里舒畅不少。
皇上卯时要起身视朝,接班的宫女来了之后如一便回到了屋子。躺在床上疲惫不已,却迟迟不能入睡。她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是心里却是认定了,纵是明知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应该坚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