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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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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弯残月照着永宁宫,阵阵冷风吹过竹林,发出呜咽的响声。
太后只穿着棉麻广袖立领中衣歪坐在软榻上,大嬷嬷正跪在脚榻边给她垂着腿。烛光里的火花哧一声爆了出来,太后拿了簪子捯饬了几下,道:“如一那孩子多久没回来了?”
“回太后,已有一个多月了。”
太后看着红烛,红色的烛泪已将宫灯的下盏围住,道:“哀家便是知道皇上定会要了她去。”
大嬷嬷轻轻给她垂着腿,轻声答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太后最近身子不好,不要操劳过多。”
“哀家瞧着,如一那孩子的眉眼跟容儿是有几分相像的。哀家是怕啊……”太后的声音有几分苍凉,想到容妃不觉又湿了眼角。
大嬷嬷最是明白太后的心思,只道:“皇上会分得清的。”
“但愿如此吧!”
第二日,天光刚有些亮色,苏穆凉便早早的散了朝去了永宁宫。
太后正用着早膳,见了苏穆凉进来后命人给他端了椅子,待他坐下后方笑道:“现下哀家这里的早膳也没以往可口了,你可是把哀家这里糕点做的最拿手的人给要了去。”
苏穆凉干笑两声,道:“儿子不想麻烦母后日日派人把糕点送来,便擅自把那宫女留下了,若是母后舍不得,待会儿子再差了她回来便是。”
太后却摆手道:“哀家近来胃口不好,也不太爱吃甜食,你留着用吧。”
苏穆凉谢了恩,用着青碗里的食点,却只觉口味干涉,不由想到昨日那糖蒸酥酪,入口丝滑柔腻,讪笑道:“还是母后最是了解儿子心意。”
太后叹口气,道:“自容儿逝后,你日渐消瘦,身子也大不如从前。哀家知道你伤心,但是三年已过,宫里也该喜庆喜庆了。哀家算算日子,待过了三月,便是大选的好日子。”
苏穆凉不语,只紧紧的咬着口中的早膳。
太后沉着嗓子道:“你是一国之君,若单单是为了一张陈年的旧画像便迁怒众臣,日后传了出去,你这国君当得何其难堪!”
苏穆凉低着头,良久才道:“是儿子的不是。母后教训的是,就依母后说的办,四月的时候大选!”
太后心中本也怜惜容妃,不忍再怪他,只道:“你若是能想通便是好的,这几日哀家头风日日不消停,你散了朝之后也不用来陪哀家用早膳了,国家大事要紧。”
苏穆凉微微一怔,只应道:“是。”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入了春后下了第一场小雨。如一捡了好彩头,今儿便是她第一次在御前当差的日子。
苏穆凉卯时便起身了,如一早早的站在门口等着伺候。待刘英从屋里出来,拍了拍手,如一便恭着身子走进寝殿,将雕龙描金衣架上的玄冕取下,走到皇上面前。
苏穆凉伸着手,只待如一将玄冕给他穿上。如一只紧紧低着头,不敢去瞧他的脸。心下忐忑不已,生怕第一次当差出了差错。
待玄冕穿罢,腰上的带子如一却怎么也扣不好,涨红了脸不知该怎么办。
苏穆凉见她窘迫的模样,不忍责怪她,便自己去扣那腰带,如一没来得及收回手,苏穆凉的指尖便触到了一片冰凉。
如一吓得怔住,瞪大眼珠子茫然的看着苏穆凉,半晌才思忖过来,忙收了自己的手,道:“奴才失礼。”
苏穆凉只淡淡道:“不必紧张,朕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
“是。”如一应道。又将冕冠拿过,道:“奴才替万岁爷梳头。”
苏穆凉将腰间的带子系好,盘膝坐在铜镜前,又有旁的宫女给他拿过银耳粥喝了后冕冠才戴好。
苏穆凉站起身,拍了拍袖子,刘英适才便站在了门口,见苏穆凉起身,便朝外传道:“万岁爷起驾了。”
声音如洪钟般一声一声传了出去。
如一跪在地上,听闻屋外三呼万岁的声音,忽觉自己这一生恐是要锁在这宫中了。
待苏穆凉散了早朝回到灏元殿已是巳时了,雨虽小了下来,但是苏穆凉进屋的时候玄冕上仍是占了水花子。
如一在廊下站着,幽幽望着檐上打下来的水珠子出神,雨水飘进廊子落在如一的额发上,又一滴滴顺着她的头发滴了下来。
苏穆凉望了她一眼,也不多言,径直走进了殿里。
刘英忙走到如一的身边小声说道:“万岁爷回来了,你还在这呆着干嘛?”
如一一颤,这才转过脸,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回来。”刘英又叫道,“万岁爷还没用早膳,你去伺候着,莫要出了什么漏子!”
如一福了福身,又去御茶房端了碗马奶酒走了进去。
苏穆凉正要用早膳,见着如一端了茶盏进来便问道:“这是什么?”
“回皇上,今儿天寒,奴才便擅自热了马奶酒。”
苏穆凉唔了一声,道:“放桌上!”
又对身边伺候的宫女冯翠道:“出去瞧瞧刘英哪里去了?”
“是。”冯翠低着头退了出去。
如一也退了两步,至苏穆凉的身后便停了步子。檐子上的雨滴打在地上发出嗒嗒的声音,如一瞧着他微湿的后背有些微微的发怔。
“你进宫多久了?”
听得苏穆凉发问,如一忙回道:“回皇上,奴才十三岁进宫,至今已有五年了。”
苏穆凉搁下银筷,若有所思道:“朕听说陈太妃薨逝前你一直在永福宫。”
“是。”
苏穆凉转过脸抬眼看着如一,她正低着头,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见着皇帝在打量她更是惊慌失措。苏穆凉却只问道:“你这手艺是太妃教的吧?”
如一点点头,回道:“是。奴才刚去永福宫的时候太妃便每日都教奴才做这些点心。”
话音刚落,苏穆凉还想问什么,刘英却从门外走了进来,对苏穆凉行礼后道:“万岁爷,天已经放晴了,是不是用过早膳就去衍庆宫?”
苏穆凉呷了口茶,只道:“朕还有许多奏章未批,今儿就不去了。”
“可是刚刚衍庆宫来人说静主子昨晚着了梦魇,一宿都没休息好。”
“可见过太医了?”苏穆凉蹙眉问道。
“说是静主子不愿请太医。”
“宣梁太医去衍庆宫。”
刘英“嗻”了一声,打着千儿退了出去。
苏穆凉搁下茶杯,在屋里巡视了一圈,指着如一道:“你做些杏仁酥给静妃送去。”
“是。”
如一退出去后在御茶房将杏仁酥装至提盒里,屋外的雨又淅沥沥的下了起来,如一拿了油伞撑着,朝衍庆宫走去。
长长的青石板路因着下了一早上的雨有些湿滑,如一从灏元殿走到衍庆宫时已经过了半个时辰。垂在肩侧的黑发已经有些湿漉,在衣衫上浸出薄薄的一层水印。
静妃端坐在贵妃榻上,穿着桃红的绣花夹袄,手里捧着紫铜手炉,问如一道:“万岁爷呢?”
“回娘娘的话,万岁爷国事繁忙,才命奴才来给娘娘送杏仁酥。”
静妃面色不悦,只干瞪着如一,半晌才道:“呈上来。”
如一将手中的提盒递给静妃身边的宫女后,又垂手站立在旁边。静妃拣了一个放进嘴里,面色却越来越不好,问道:“这杏仁酥是谁做的?”
如一回道:“是奴才。”
静妃却腾的一下从榻上站起来,宝蓝色的护甲划过桌面发出哧哧的声音。她并未说话,只是蓦地又坐了下去,对如一道:“你既是御前的人,那你可知这一月以来万岁爷常常去哪一位宫里?”
如一回道:“奴才今日是第一日当差,适才娘娘问的情况奴才并不清楚。”
静妃却道:“本宫知道在万岁爷跟前当差的规矩,但是你也莫要糊弄本宫。”
如一忙跪在地上,静妃这问题答不答都是罪,便答道:“奴才先前在永宁宫当过差,只知道皇上日日都要去陪太后用早膳。”
静妃却突然将桌上的杏仁酥都扫了下来,怒道:“莫要以为你是在御前当差的本宫就拿你没有法子。”
“奴才知道的只有这些,娘娘就是罚奴才奴才也说不出什么来。”
静妃长吁口气,道:“既是不愿意说,你就去殿前跪着吧,待你说了再走。”
如一磕了一个头,猫着身子退至门后,又听静妃道:“莫要跪在门口,挡了本宫的道。”
“是。”如一答道,又才退到了殿前的院子里跪下。
屋里的静妃也只静静的坐在贵妃榻上,她知道御前的规矩,就是把如一的嘴撬了她也不会多说一个字。但是真正让她恼怒的却是那盒杏仁酥,她有些不明白,为何这个小宫女做的杏仁酥跟另个人的手法那么像,让她心中不禁生出一丝后怕。
雨下的不大,稀疏的打在如一的身上,半柱香过去如一的衣服才湿透,比她料想的好了很多。
过了午后,静妃依然没有要放如一回去的意思。如一只有纹丝不动的跪着,全身早已失了知觉。湿透的衣裳像是一层冰一般贴在身上,她只觉得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全是那天在马场的情景……
漫天的大雪如扯絮一般飞舞着,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带着那人余温的厚厚氅衣将她裹的紧紧的,慢慢的将她冻得快要僵掉的身子暖了过来。
她知道,从那以后,她便是万劫不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