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惶然录》丹青袂

3、第二章 南朝四百八十寺

　　钟凉夙出门去的时候正是星辰未落时，他裹着去年生辰时皇帝亲自给他披上的火红色貂皮氅子，苍白的小脸被埋在厚厚的氅子里，愈发惹人怜爱。

　　夜里的大雪已经停了，国公府的大门前堆积的厚厚的积雪早已被勤恳的奴仆扫尽，露出冰冷的青石板。钟国公上月陪太子殿下入蜀地访查民情约莫要等到年关才会归来，而乔央公主正在礼佛，只指了一位贴身侍女前来给即将入宫的儿子送别。

　　钟凉夙整了整衣襟，迈开步子向着金红色的十六人步辇走去。刚走几步便忽而停了下来，前来迎接的皇宫内务主事荣公公也只好停下脚步，默默的看着这位特别的小公子——其他府上的小公子离家时多是泪眼朦胧悲泣声不绝于耳，然而这位公子倒是特别的平静，要知道这一去便是五年难得一回啊。

　　钟凉夙没有理会周遭打量的目光，缓缓地回身，抬起小小的脑袋直视着那扇朱红色大门上高悬的牌匾，那匾额上龙飞凤舞的跳跃着四个当今圣上御笔亲书的大字“镇国公府”

　　那四个字仿佛一道镇尸符，牢牢的把这个腐朽的家族禁锢在这一方巨大的宅邸之中。

　　钟凉夙微微的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步辇上布置的很齐全，软榻上铺着厚厚绒丝，绿竹的气息从香炉中袅袅升起，一种崭新的感觉在钟凉夙的心头升腾。这感觉很微妙，甘美的空气，全新的颜色，不认识的侍官，这些都让他快活的几乎就要□□出声。他不着痕迹地深呼了一口气，微微地眯起了双眼，然后就在荣公公一声接一声的唱喏声中模模糊糊地睡去了。

　　围着金红色锦帘的步辇穿过清晨无人的临水桥，沉稳的移入皇城的第一道大门。那漆成深黄色的大门缓缓打开又缓缓闭合，转眼间就将钟凉夙吞进了漆黑的肚子里。

　　步辇在婉转的宫道里前行，一直深入这整个皇城，整个王朝的心腹之地——德明殿，当今天子，朗朝开国帝王朗高宗的寝宫。

　　随着荣公公一声“镇国公府嫡长子钟凉夙奉旨入宫面圣——求——见——”，德明殿的大门缓缓拉开，那个掌控者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身着整齐的龙袍直直的站在门里，目光深沉看不出一丝情绪。

　　刚刚从好眠中被强迫摇醒的钟凉夙微眯着双眼，迷迷糊糊的跪在荣公公铺好的白绢上。他无意识地抬起头，对着高宗扬起了一个甜美的微笑，下一秒“哈秋”的一声，一个大大的喷嚏直直的打了出来。在场的侍官无不屏住呼吸。这可是触犯龙颜的大罪啊！！

　　高宗面无表情的走近孩子冷的微微发颤的身躯，探手捏起孩子莹白尖俏的下巴，凝视着那双没有聚焦的眼眸。

　　“敬博的儿子不愧人中龙凤啊哈哈哈哈哈”一会儿，高宗仰天大笑而去。

　　钟凉夙低头，眼中冰雪流转。

　　众人跪送帝王上朝，直到那抹明黄色的身影消失在曲曲折折的宫廊外，荣公公才牵起孩子冰凉的手掌，再一次将钟凉夙送进了温暖的步辇上。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步辇再一次停了下来。钟凉夙掀了帷幕自己走下来，眼前是一个小小的元功门，门上挂着一方无字匾额。那门里站着一位蓄着长长白须的老者，浑身上下透着浓浓的书香。

　　钟凉夙在荣公公的示意下软乎乎地跪了下来，冲着老者遥遥一拜：“徒儿寅卯，跪见君师。”一声清脆婉转的师礼脱口而出，哪儿还有往日吞吐呆滞的模样？

　　这无名堂正是皇子公卿的启蒙之所，堂里全是年满五岁便入宫伴读的公卿之子，为防孩子们自幼结党营私，高宗陛下大笔一挥定下“入堂必易名隐氏”的铁规矩，规定任何公卿之子入堂必须以代号为名，在学期间不得透露自己身世。

　　而那位站在门内的正是皇上特地为这些龙子龙孙，当朝麟儿挑选的师学总长，才名艳绝天下的江南第一智者张德年老先生。学堂里共有导师智者十四人，分别教导学生们诗，书，礼，武，谋，琴，棋，画等等诸多知识，这些导师全是当今朗朝各方各面最为顶尖的人才，他们年届垂暮，已有自己杰出的许多弟子才被高宗引入了这深宫大院，甘为教书匠。

　　钟凉夙入宫前领到的牌号是“寅卯”，这便是他即日起在这深宫里唯一的名字。

　　张德年虚抬手臂，冲着荣公公点了头便转身而去。

　　此时晨光微曦，模模糊糊的日光穿透拱门上郁郁葱葱的藤兰落到了钟凉夙的身前，明明灭灭。钟凉夙穿着厚重的红色貂皮大氅跪在白茫茫的雪地里，遥远的望去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荣公公摸了摸钟凉夙秀美乖巧的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将钟凉夙推向那道拱门。张德年高瘦的身影几乎就要淹没在曲折的山水绿意之中。钟凉夙捏着荣公公的衣角，终于被推进了那扇拱门。

　　“去吧孩子，有事儿就来找公公。”荣公公解下钟凉夙的红貂氅子，苍白的脸上流露着怜惜。

　　钟凉夙终于松开手，跌跌撞撞的追着张德年的脚步消失在层层叠叠的藤兰里。当那青色的锦衣衣角消失在荣公公的眼里时，纷纷扬扬的雪花也终于落了下来。

　　荣公公看着手里的氅子低低的一声叹息：“国公大人，咱家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啊……听天由命吧！”

　　钟凉夙“奔跑着“却始终也赶不上不远处不紧不慢走着的张德年，那老人的步伐不疾不徐，却偏偏每在钟凉夙即将触及他衣角的时候倏然远去。钟凉夙紧紧的捏着袖口，尽量得体地小跑着，小脸儿却是越来越苍白。这身体倒是真真的自幼孱弱，不禁风霜。

　　直到转过一座低低的假山流水，前边儿的人才缓下了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张德年微微侧身，示意钟凉夙上前。钟凉夙前去，便看见眼前约莫二十来个身着纯白色棉布单衣的男孩扎着牢牢的马步蹲在一片没有扫雪的空地上，他们的脚下都积着不薄的雪花。不分大小，，每个人脸上都是相同的坚毅严肃。钟凉夙放眼看去，最大的不出及冠，最小的不过八九岁的模样。

　　“今后，无论你是谁的孩子，在这里，你只有一个身份——寅卯。在这里只有一个规矩，那就是守规矩。任何违矩的行为在这里都是不被饶恕的。知道了么？寅卯。”张德年的声音沙哑而生硬，在这个寒冷的清晨里，刺入骨髓。

　　钟凉夙低头，轻轻的说：“寅卯谨遵师父教诲。”

　　他们站在阁楼高台上，初生的日光透过他们一高一低的身影，落到台下学子们的身上。晨钟鸣响，学子们整齐无声的聚合，打头的几位系着明黄色按着皇子地位排成单行，各自领着各自的伴读回了自己的院落洗漱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