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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朝如青丝暮成雪 ...

  •   很显然,对于钟凉夙而言这个世界本来就无所谓什么生与死,存与灭,只要他现在还能呼吸空气,那么他就是切切实实的活着。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清晰的感受着上面温润的字迹。

      从今往后,他就是钟凉夙了……啊。

      “哎哟我的小祖宗诶您怎么坐在这儿啊这大雪纷飞的!快快快来人啊!快把圣上今个儿赐下的雪狐袍子拿来!”老公公捏着嗓子将钟凉夙从地板上抱起,咋咋呼呼的引起一阵喧嚣。待到人群散去,钟凉夙披着大大的雪狐氅坐在燃着浓烈檀香的屋子里。他的母亲极信佛,整个镇国府都燃着这种熏香。在钟凉夙看来,这味道仿佛一缕绵绵不绝的毒气,与这个腐朽糜烂的王府缠绵悱恻,好似将死之人身躯上缠绕着的死气。

      五岁的他自幼便是葵城出了名的平庸——也许大家更愿意称之为愚钝。眼看已满五岁的孩童,竟然连路都走不利索,更别说诗词歌赋琴曲画艺,偏偏镇国公就他这么一个独苗,无兄无弟。早前听说他之前镇国公是得了几个麟儿,可惜愣是没有一个活过周岁的,此外自钟凉夙出生之后着国公府上便再也没有传出喜讯,反倒是国公年年都要纳上几个貌美肥臀的女子——据说好生养。

      这闲话说远了,在说回钟小公子这儿,虽说“资质愚钝”但是架不住他是国公府上唯一一根独苗啊,打小便是千年人参日日进补,现在才病病歪歪的活过了五岁,上个月才办了一场隆重的宴会。那排场,葵城里有见识的人们都觉得简直堪比三十年前高祖陛下进城摆的第一宴!

      再说这镇国公是个何等人物?竟敢将区区犬子的诞辰弄得与开国宴可比?您可不知道此人正是与开国高祖地位堪堪比肩的开国第一臣钟敬博。这人可了不得,娶的是高祖陛下亲许的表妹,时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乔央公主;母亲是高祖的乳母,开国后被高祖大人追封凤罗倚慈大夫人!且钟家自前朝便是绵延三百多年的名门显贵!刚开国就被封为镇国公,高祖亲自划地于皇城最近的临水河畔,皇城与国公府相隔不过区区一条清河。

      当然这些数不尽的优待自然是这位钟国公拼尽血汗换来的,当年他在乱世之中毅然决定追随高祖的时候,反对之声自不在少数,但是最后结果是钟家又一次赌赢了,钟家的望名又将延续下去。可惜,这一辈的钟国公门衰祚薄,晚有儿息,年近六十才得一痴儿。

      钟凉夙深呼了一口气,一股浓浓的雾气袅袅升起然后徐徐散去。他年仅五岁的脸上一片痴傻,目光四散,白白费了一副晶莹可怜的好模样。

      此时窗外正飘散着鹅毛大雪,天空是阴沉沉的铅灰色,那些雪白的冰晶就从那一片铅灰色中繁乱地落下,似乎完全没有联系。

      孩子摇摇摆摆的起身,贴到窗边,倚着花架,仰头直视着那片天空。目光,依旧散乱。

      当今时势,整个世界唯朗朝独大,皇氏闻人。开国高祖闻人玺三十岁扫清前朝残余,结束了周朝之后持续五年疯狂动乱的中原大陆,成功的建立了如今这个政通人和,百废俱兴的朗朝。在西边,与朗朝由一座雪山阻隔的是孜国,想那孜国不过是百年来盘踞在中原西边的一个小小游牧部落,每每盛夏趁着天和地利到周朝边境掠夺一季倒也逐渐兴盛起来,成了一国。朗朝的南边便是一片渺茫无际的蔚蓝大海,从未有人抵达过彼岸,那是中原人寄托桃源之梦的未知之处。而纵观北边,不过是一些零零散散的游牧部落,并没有确定的领地国名。最后是细雨丝丝的南方。那里气候阴湿是许多巫术武林人士长期盘踞的地方,与朗朝相隔一片神秘莫测瘴气殷殷的沼泽雨林。

      而朗朝内部,自打高祖开国以来奉行的便是法制天下。法令森严,倒也令这社会政治清明,井井有条。但是除了皇族例外之外,还有一府独立于法制之外。对!就是这镇国府。“刑不上王公,罪不至公子。”这条特例黑漆漆的隽刻在刑部法典的最后一页。

      钟凉夙紧了紧身上的雪狐氅子,低头,巍巍颤颤的走进内屋,在熏得人发昏的檀香中沉沉睡去,窗外暮色渐深。

      他的梦境一片漆黑,了无声息,却又持续不断。再睁眼已是月上西楼。他起身,屋子里正燃着点点烛火,他那位高贵优雅的母亲大人正坐在暖榻上翻看着他的手抄《礼记》。

      听见窸窸窣窣的衣物声响,女人抬头,凝视着那个撩着帷幕,长发几乎遮住整张脸的孩子,扑着厚厚白沾的脸上依旧维持着端庄的雅相。

      “凉儿,过来,到母亲这儿来。”她开口,声音冷冷清清,正如她这人一般,了无生气。这位尊贵的公主大人自生了钟凉夙之后,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好端端的一朵美艳的牡丹花逐渐成一只冷清的寒梅,令国公大人不敢亲近,于是夫妻之间也逐渐疏远。而钟凉夙的天生“平庸”也令他无法得到向来优雅的公主大人屈尊相近。于是寒愈寒,疏愈疏。

      孩子脚步踉跄向前,忽又停住了,夜风穿过窗户的缝隙,吹起他的衣袂青丝。公主的心一紧,那一瞬间她还以为这个痴傻的孩子会化羽而去,那种渺茫纯净的神态仿佛根本就不应存在在这个世上。

      是了,这样的孩子本就不该来到在世上,起码就不该出现在她的面前,这样就好像上天在讥讽着他们这些凡人的丑恶。

      女人优雅的起身上前扶起孩童的手臂,将钟凉夙抱到暖榻上。她指着本子上那一排排整整齐齐,字迹优美的簪花小楷对钟凉夙说道:“好孩儿,以后在外人面前切莫再写这种字了,你天生愚钝,怎么可能小小年纪习得一手好字?来,再写几个来母亲看看。”

      钟凉夙举笔,眼帘微垂,手指微动,一行依旧优美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

      “啪!”一声脆响,浓黑的墨汁扑散开来,孩子莹白娇嫩的手背上一片艳艳殷红。

      “我叫你以后别再写这种字了啊好孩子……来,给母亲瞧瞧。这手真是吹弹可破,红的真可怜。来凉儿乖,别再写这种字了,写些别的,上次荣叔教过你啊,快,快写给母亲瞧瞧。”乔央公主将笔重新温柔的放进钟凉夙的掌心。她的指尖因为常年礼佛有着被佛珠沾染的微黄,握着钟凉夙的手掌紧缩且指甲深深的嵌进孩子娇嫩的皮肉。

      孩子如鲜藕一般润白的手臂在昏黄的灯光下微动,又是一行一模一样的娟秀字迹。公主冷了脸,这一次是一个面带微笑的捏拧。孩子微红了眼眶,漆黑的瞳孔里蓄满了泪水。

      公主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一行冷清的话语凝固在深沉的夜色里。“明日进宫,你以后便是皇长孙殿下的侍读,万事务必小心谨慎,这镇国公府上四百七十来口人的身家性命,即日起便全挂在你的身上。我知道你不蠢,一切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钟凉夙垂目,凝视着刚刚写过的字迹,心下一声嗤笑。是的,他不蠢,打一出生他就知道自己不同于常人,因为上辈子的记忆全都深深的镌刻在他的脑子里。但是他同样忘不了的是当他的听觉逐渐发育完全时模模糊糊地听见的那么一句话。

      那个沙哑苍老的男声沉沉的说道:“钟家不该有一个健康的男孩儿,周岁之前,除掉他。”

      于是钟凉夙知道,若是想要活着,就必须让自己“不健康”对于他而言,只要活着就是老天爷对他最大的恩赐,就算一辈子做一个“痴儿”,又如何?

      然而,那女人毕竟是这躯壳的母亲。钟凉夙知道,那个女人一直都默默的看着,看着这孩子不说话,不走路,然后颤颤巍巍地活到如今。

      钟凉夙伸手,惯性地握住腰间挂着的那枚玉牌。只有这个触感,才会让他记得自己到底是谁。他的目光依旧散乱,双唇微张,一副痴傻至极的模样。

      窗外的雪还在下,发出“沙沙”的声响,那行字清晰的卧在微黄的宣纸上,优雅清丽。

      “朝如青丝暮成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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