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EMPSYCHOSIS 重生》metempsy

5、第五章 一念

　　我不想死。
　　虽然以猎狐人的年纪我已经不算年轻，也有了儿子，可以算是死而无憾，但我仍然不想死。我想要活下去。即使死，我也向往着能够死在温暖的床边，安详睡去，由族人将我的尸体涂上香油，放入宗祠供奉。我不想如父亲那样成为森林猛兽的晚餐，也不想如叔父那样摔下悬崖被拍打的巨浪碾成肉馅，在死去之前经历万般折磨。
　　在宗祠的命盒里有我的死法，可我不能看。
　　我恨死这种未知的感觉了。
　　“那么玉藻是确实存在的？它真的诅咒了我们，所以我们会死得凄惨？”
　　我惶惶地追问，心脏狂跳，手指冰凉。如果那是真的，我的老天，在我眼前就有一头九尾狐，他能像人一样说话，搞不好还能变成人，如果我能说服他，像古老传说中那样赠送给我一点血肉，告诉我解除诅咒的方法……我宁愿付出一切，答应它让我做的每一件事。
　　如果一切都是真的。
　　我满怀期待地望着雅，虽然近在咫尺，但在浓厚雾霾的阻挡下我看不清它的表情，那张细细长长的狐脸似乎如古井般平静无澜，眼中的荧光却模糊不清。我还要追问，它却抢先轻轻哼了一声。“人类。”他似是嘲讽地呢哝，把我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堵了回去。
　　它不想说。
　　我看着他在树根直接徘徊了一会儿，终于蜷缩着身子卧下来。我跟着躺在它身边，枕在一根恰到好处的枯木上。那里离它很近，我几乎能够感觉到从他湿润的鼻尖中呼出的气息，带着食肉兽的腥膻味道。我闭上眼睛，却感觉它正在注视着我。我没有追问，这样的顺从沉默也许让他有兴趣。
　　到明天日落之前，我还有机会。
　　我闭上眼睛，眼前突然浮现了家里一对孩子的脸孔，鹤望和垂花，我的一对孪生小儿女，他们有跟我一样的黑色眼睛和像他们母亲的棕红色卷发，像一对漂亮的小玩偶。他们出生的时候只有八个月，就算鹤望是个男孩子，也较弱得像一只随时都会凋零的春花。那时候，我从山里带着猎物回家，看到妻子身边那一双小猫似的孩子，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碰触才不至于伤害到他们。
　　我必须活下去，他们还需要我，需要我很久很久。
　　这样反复想着念着，我不知道过了多久才昏昏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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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是雅叫醒了我。瘴雾比前一晚淡薄了许多，以至于阳光都能够丝丝透进枝叶的间隙，在它的皮毛上留下点点金黄色的斑痕，它真的有一身美得让人睁不开眼的皮毛，而且那么大，如果我有这样一张毛皮，即使只是让人看上一眼都足以让我赚得钵满盆满。
　　它悠闲地甩着尾巴，好奇地看我。我对它笑了笑，掸了掸身上已经干结的泥土，走到它身旁。
　　我终究是个猎人。
　　我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九尾狐是猎物，而我是一个猎人，我没有因为它的三言两语就改变自己的立场。为了我和我的家庭的存在，我不能有一丝心软。
　　况且它自己也说了，杀与被杀，对这座被红雾缭绕的山林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
　　他希望我阻止猎人进山——当然，对我来说，我也不愿意自己的同族送死。我已经打定了主意，至少今年决不能让村里的人进山了，至于那些新派猎人，我们当然不会阻止他们进山，但也不会像往年一样收留一些人在村子里落脚了。我不相信那些猎人，如果在山里他们的人在山里失踪了，难保不会掉过头来找我们的麻烦。靠着往年的存货这样支撑一两年不是问题，然后我们会再次回到山里，希望到时候一切风平浪静，九尾狐再度于□□季节投身于延续生命的活动，忘却它们曾经集合起来试图把人类从山中驱逐出去；期望它们各自为政，漏出空隙让一些倒霉鬼成为我们的战利品。
　　这不会很容易，但事情就应该如此发展。
　　我打量着四周，这片森林是我从未涉足的地方。这里雾霭浓重，即使我常年服食九尾狐肉，并不畏惧山中的毒瘴，此时也觉得呼吸困难，心跳如鼓。若不是雅在前面引路，我决不会独自走进这里。但是……他为什么将我带到这里来？
　　离开山林的路上，瘴气应该是越来越淡的。
　　“这是什么地方？”
　　雅停下来，眯起眼睛看着我，有点轻蔑地嗤了一声，“你刚刚发觉么？”
　　我紧张起来。
　　“发觉什么？”
　　“还记得你是怎么进山的么？”
　　怎么进山？我莫名其妙。株青山是附近这片山脉的统称，九尾狐则居住在山中的凹谷中，我们称那里为胡子谷。胡子谷四面环山，地势险峻，只有一条窄路通入谷中，那条道路在我们的村落中代代相传，是自古以来的猎道。雅似乎看出了我的困惑，一双上挑的眸眼眨了眨。
　　“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以翻山越岭。”
　　我乍然醒悟，“你是说我们要穿过山底？这里有山洞通向山外么？”
　　“地势低洼的地方瘴气越浓。这里的味道非常刺激，即使对九尾狐而言。”雅裂开长嘴，绽起一个露齿的怪笑，鲜红的舌头从嘴巴里耷拉下来，“会让嗅觉失灵。”他答非所问，我却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隐藏的意味，“你是说，我们在这里就不会被其他九尾狐发现？”我问。
　　也就意味着，雅再也不会发觉我藏着的那对小狐了。
　　雅似笑非笑地盯了我一眼，“对人类而言，不是非常合适的地方。”
　　“我撑得住。”我松了口气，连忙保证。浓重瘴气确实让我呼吸不畅，香雾填满了我的鼻孔和肺，让我闻不到一丝其他味道，但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异状。不过谨慎起见，我还是从怀里掏出避瘴的药布罩住口鼻。如果这次我能够平安离开山林，通过雅所谓的近路，那兴许以后就不必花三五天时间翻过重重山岭走猎道进山了。要知道我们这一行，在别人之前哪怕一两天占领最好的猎场，结果可能天差地别。
　　雅斜睨着我，眼眸中的闪光让我有一丝怀疑。他知道我在想什么。这个念头转瞬即逝。
　　“我有个问题。”
　　雅抖了抖一只耳朵，“你说。”
　　“我帮助你警告我的村落，阻止他们进山，我能够得到什么好处？”
　　雅蓦然抬起头，他的身材高大，宽厚的背脊几乎及我的腰间。我被他炯炯的目光逼得一缩，却没有后退。
　　“你的命，和你族人的命，还不够么？”
　　说到这个，昨天的恐怖食人场景让我心有余悸，几乎被这狐狸哄了过去。但我思考了半宿，却突然意识到，事情并非像雅说的那样，我们猎狐人在山林中毫无机会，只能任由发狂的九尾狐群宰割。
　　不是这样的。
　　“如果我们联合起来对狐群发动攻击又会怎么样呢？不是所有九尾狐都会死，也不是所有猎人都会死，而每一条九尾狐，就足够我们一个村子生活一年，吃穿住行全部的生活。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我咬了咬牙，“也许我们会死，但可能换来未来几十年生活无忧。死又有什么可怕？”
　　雅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变得很轻，又似乎很沉重，语气中轻松也消失殆尽。“有这样的必要么？”
　　“有没有必要不是我说了算，也不是你说了算。”
　　是这个世界，自亘古以来的规则决定的。是弱肉强食胜者为王的森林法则决定的。
　　雅叹了口气，“那你想要什么？”
　　我注视着他：“玉藻和它的诅咒，真的存在么？”
　　他犹豫了一下，又叹了口气。“是的。玉藻是我的祖先。”
　　“所以你会说话？”我有点恍然，但这并不是我在意的重点，“那么你知道怎么解除诅咒，对么？”我追问，“传说中有人曾经因为帮助了它而解除诅咒，对吧？”雅的表情随着我的追问越发僵硬，那张长长的狐脸上雪白的须毛完全炸了起来，从蜷缩的唇吻中间我看到他姜黄的牙齿，和喉咙间滚动的无声咆哮。
　　我停下来，他威胁的姿态并不是在开玩笑。我握紧手指，蜂蛊在掌心一触即发。
　　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在我身后不远处的草丛里，随着日头升起，瘴雾比清晨更加浓郁，我只能看清周围影影绰绰的高低树影。我没有回头，生怕稍有动作，这狐狸就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他眼中的凶煞是完全野兽的那种，血光盎然。
　　他咆哮了一声，四肢绷紧。
　　我猛跳起来，匕首从袖中落入掌心，一拧腰向他扑去。
　　他比我动作更快，整个身体猛向前冲，硕大的头颅撞在我腿上，刀刃擦着他的肩头滑落。我踉跄了一步，仆倒在地。
　　他宽大的爪子从我身上踩过去，踩得我呼吸都为之一滞，但他没有低头，没有撕咬或咆哮，只是低吼了一声，“跑！”
　　悉悉索索地踏草声从雾霭深处传来，自我们两侧，越逼越近，近到我都可以听清狐鸣的低微哨音。
　　我跳起来，发足狂奔，不敢有一丝迟疑。
　　是九尾狐群！
　　它们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