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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亡命 ...

  •   在我过去的常识中,任何一种野兽,若非迫不得已,是绝对不会把人类作为食物来源的。当然,它们也会袭击人,在某些时候。一只雌兽会为了保护自己的幼崽而不顾一切,雄兽则更可能为了自己的领地或某些使它和它的族群感到威胁的事情而大动干戈,但只要条件允许,它们是尽可能会躲开人类的。动物中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会对人类产生好奇甚至好感,它们大多不喜欢人类,气味、或是其他什么,只有动物才懂得的东西。
      当然,也有极少数的动物并不遵循这样的准则。它们或者强大得不屑于人类的一举一动,或者是根本不懂得这些。我听说在遥远的南方,近海的河流中住着一种大鳄鱼,这种头上长着五只犄角、丑陋而凶残的爬行动物会吞噬所有接近它们领地的动物,对它们而言世上的万物只有可吃和不可吃的两种。一匹马、一只狮子、或者一个人在它们眼中并无区别。我曾在黑市上碰见有人贩卖用这种鳄鱼的皮做成的盔甲,他给我讲起他们狩猎的故事,那是另一种惊心动魄。
      但是九尾狐不一样,它们很清楚以它们的力量对抗持有武器的人类绝无胜算——自从□□枪发明以来九尾狐的捕杀进入了一个新的高潮,九尾狐肉和皮毛的最大来源因此从猎狐人的一族转到了大规模有组织狩猎者的手里,他们每到这个季节就成群结队地闯进山里,用咆哮的猎犬、火药和枪炮驱赶九尾狐,不仅杀死它们,连整个繁殖季节都被搞得一团糟。他们在这里的时候株青山就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勃勃,九尾狐的数量也随之大幅减少。
      当然,在活捕九尾狐的方面猎狐人仍然有着无可替代的优势,最高超的用蛊者可以让猎物毫不反抗地跟在身后返回营地,直到扣上特制的项圈才回过味来,但那时候已经晚了。猎狐人的狐项圈都是经过秘法特制的,不仅结实耐用,据说甚至可以阻止九尾狐使法术逃走。
      当然,这部分也是个传说。
      我刚动了一下,一只九尾狐就突然抬起头来。它离我很近,也许是我爬起来的声音惊动了它,使它丢下正在啃着的人手向我走来。它有着土砖一样焦黄的皮毛,眼睛眯得细长。在白天的阳光下它的眼是棕黑色的,但是当夜色朦胧,那眼中的光芒就变成了残忍的黄绿色——当它们在夜间捕猎时,光从眼中射出,成为拘禁猎物脚步的魔力之光。
      它皱起砖色的嘴巴,两道从嘴唇通往眼底的白色纹路也随之收缩,露出尖利的牙齿。血从齿尖滴落,混着吐沫流到地上。它的紧张惊动了在它附近的狐类,它们一个接一个停下来,一双双野兽的眼睛投过来,那是餮客的目光,在它们眼中我就好似一大堆已经切好装盘、还散发着热气的新鲜肉块,脆弱而毫无抵抗力。
      我屏住呼吸,蛊的气味缓缓渗透,如同雾气中另一股惹人警觉的湿气。
      那只狐拱起背,身子压低,后腿绷得紧紧的。我知道那是准备攻击的姿势。我咬破自己的手指,在另一只手中画下一个符印,有魔力的文字结成织网,随着我的念诵悄悄纠缠。
      一场恶战蓄势待发。
      我原本以为我就要为我的莽撞付出代价了——是的,莽撞、愚蠢,我被那九条上下摇摆的漂亮尾巴迷昏了头,难怪坊间话本总爱讲一些九尾狐化作美人,引得君王从此不早朝的故事,对这样稀罕、美丽的动物,这点幻想一点都不牵强。我注视着面前的狐群,脑子里却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起来。太奇怪了,九尾狐多数是独居,除了□□期后的几个月,雌雄狐会呆在一起直到幼狐出生,然后到下一个□□期前,雄狐就会抛下带孩子的雌狐另结新欢。
      这就是九尾狐的生存史。
      在我眼前的这只雄狐扑上来之前,一声清脆的鸟鸣一般的哨音阻止了它,也同时阻止了其他正在逼近的九尾狐,它们很快退入树丛的阴影中。但是我看得到,黑暗里闪闪发光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它们并没有离开。
      我循声望去,那只白色的母狐居然就站在不远处,几块大石头相互倚靠形成的土台,它卧在一小片毛茸茸的嫩草中,像只饱食之后懒洋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狗一样努力舒展身体,交替甩动九条尾巴。
      它盯着我,我几乎能够感觉到那视线,残忍狡诈、断肠草果实一样的眼睛。
      白狐发出一阵微弱的呼噜,细长的狐眼眯起来。它嗷嗷地叫了两声。我莫名其妙,那不知我熟知的九尾狐的任何一种语言方式——动物的语言,用吠叫、身体、眼睛所组成的简单系统,那是一个熟悉丛林的猎手可以清楚分辨的,但是我居然不懂得它的声音代表什么。
      然而它的声音显然代表着什么,树丛中的九尾狐争先恐后地嗥叫起来,尖利得让人忍不住想要刺聋耳朵。听过夜晚狼群嗥叫的人会永远记得那种野性的呼喊,而听过这个声音的人会永远不想记住这样的声音,那是恶魔的哀号,毫无疑问。
      嗥叫声此起彼伏。无数只狐狸从四面八方汇集过来,它们都有双残忍贪婪的眼睛。
      在我的一生之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九尾狐聚集在同一个地方。数十只,也许上百只,对这种独来独往的动物来说简直不可思议。它们都是成狐,最小的也将满两岁,两条前肢之间的毛发蓬松柔软,只有成年的九尾狐才有这样厚重的颈毛。
      我目瞪口呆,心却一丝丝沉下来了。
      面对猎物的欣喜早已经荡然无存,我心里清楚,现在摆在我面前的恐怕是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危机。我看着那只白狐,它趴在地上,悄无声息,尾巴摆得像春天的一团柳絮。
      狐群很快结束了呼朋引伴似的嘶鸣,四周一片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我强忍着自己想要尖叫的冲动,因为那只会更加刺激它们扑上来。没错,暴露在空气中这一排排尖利的牙齿,染着血,覆盖着食肉兽特有的黄色牙垢,因为习惯了生肉和骨骼而尖利异常,闪着嗜血而疯狂的光芒,而它们的包围,就好像被什么驱使着似的,紧密而统一。
      恐惧就好像一条没有形体的巨蟒缠绕上来,绷紧到几乎无法呼吸。
      九尾狐的攻击比我料想的更加迅速。
      砖色的雄狐抢先扑了上来,我只觉得肩膀一沉,随即脖颈一侧就被一股热乎乎的潮湿淹没,痛楚直蹿入脑髓。我尖叫起来,一边胡乱挣扎起来,幸好之前放出的蜂蛊并没有受到我的慌乱的影响,几乎毫无停滞地直扑向咬着我的九尾狐。这狐狸一开始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蜂虻骚扰,只是毫不在意地甩着脑袋不肯松口,等察觉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感到它牙齿一松,我不假思索地抓住它的两排利齿向外推,蜂蛊让它的力量变得衰弱,它几乎没有反抗,就顺着我推动的力量倒在地上,染血的唇吻大张着,四肢颤抖,我扑上去掐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拧。它发出一声濒死的刺耳厉啸,然后再没了声息。
      这短暂的攻防太让人疲惫。我喘着粗气,狐群聒噪地嘶鸣呼应,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高音,好像一种野性的悲歌。我不知道它们是为死去的同类感到悲伤,又或是被血腥刺激了神经,有两三只狐狸已经蓄势待发,我试着动了一下手臂,受伤的肩膀已经抬不起来了。
      我知道,我这是四面楚歌,濒临绝境了。
      视线边缘一团明亮的白色一晃,我忍不住斜瞥了一眼,发现那只白狐站在岩石边,看样子正在衡量着下面的情况准备跳下来,从天而降的阳光将它衬成一片阴影,看不清它的眼。
      这不是好兆头。
      雌狐傲慢地昂着头,对空中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嘶叫,仿佛闪电在一瞬间撕裂空气的锐鸣带来了雷声,就在这一声即将消逝的时刻,另一种野兽的嗥叫呼应般地在丛林的深处响起。
      狐群瞬间一片死寂,威胁的嘴巴闭拢了,跑动的动作也慢下来,很多只脑袋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睛一眨不眨。当第二声尖啸在近处响起的时候,狐群已经呈现出一些想要溃散的姿态,有些胆小的已经一扭头藏进树丛里,背上的硬毛都紧张得耸了起来。
      我惊讶万分,听那声音有几分肖似愤怒的狐狸在大声尖嘶,但更嘹亮也更凶悍。仅凭这样的声音就让九尾狐如此心惊胆战,我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事情。我没有动,一来九尾狐现在的注意力虽然不在我身上,但却不敢保证我一有动作,它们不会先扑上来解决我再说。
      二来我也有些好奇,作为一个在株青山出入十数年的老练猎人,竟然遇见了如此的异事,我若能看个明白,再逃出生天,若再到手一些战利品,回到乡里也是一段惹人羡慕的奇遇啊!
      人高的草丛哗哗作响,草叶迅速向两边分开,好像一阵烈风刮过,火红色的皮毛从碧绿的草叶隐约瞥见,颜色鲜艳得不像真的。
      我马上就可以见到它了。
      那是一只火红色的雄性九尾狐。
      当它完全暴露在洼地的阳光下,我惊讶又失望的发现了这一点。它确实很大,甚至比白克山的雪狼——大陆上个头最大的一种狼——还大,但也仅此而已。我立刻想起昨天晚上出现在我营地外,那只我曾经以为只是幻觉的火红色九尾狐,那会不会就是这一只?
      ——但是为什么?
      它慢慢走近,狐群对着它龇牙咧嘴,威胁地狺狺做声,却止不住后退的态势。
      白色的雌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它面前。跻身在周围黄色或红色的九尾狐中的它仿佛昏暗夜色中唯一的一点光源。那绝无仅有的白色毛皮闪闪发亮,即使是现在,也让我目驰神迷。
      两只九尾狐对望着,都不甘示弱。白狐显得要小一些,头顶的高度正好到红狐的下颌,红狐似乎有点拿不定主意,只是低低地哼了一声。白狐回给它一声气势汹汹的吠叫。
      这一声让红狐不悦地龇了牙,而白狐则毫不迟疑地扑了上来。红狐一侧头,被它一口咬在耳根上,鲜红的血珠涌出来,与它的毛色几乎毫无二致。
      白狐一击得逞,刚落了地,一扭头又想咬。这一次红狐却没容它下口,一低头用脑壳抵住白狐的胸口,浑身一较劲,硬是把雌狐从它身上搡出老远,就着地势打了好几个滚才停下。
      受挫的母狐很快爬起身,抖了抖丝绒般的雪白皮毛,愤懑地打了个响鼻,它看起来有一些犹豫是继续进攻还是就此撤退。红狐警觉地注视着它的一举一动,而这时狐群却已经渐渐散去,看来围猎一个人类是一回事,狐群还是不想和这只红狐正面冲突。
      眼见大势已去,白狐终于放弃了进攻,一甩尾巴,灰溜溜地跟着狐群消失在树林深处。
      当红狐转过头来看我的时候,洼地上还在呼吸的生物只剩下我和它了。
      它抬起脸看着我,突然发出一声极似人类的咳嗽。
      “你跟我来。”
      我不可置信地瞪着它,从那微微开启的狐狸嘴巴里缓缓吐出音调清晰的人类语言。
      它容忍地看着我,又重复了一遍,“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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