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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白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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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在不安和期待中悄然逝去。当我再次睁开眼睛面对明媚的朝阳和株青山上少有的一丝清新晨风,我开始说服自己那一切不过是夜半滋生的奇异梦境。一只狼一般大小的九尾狐——怎么可能,我见过最大的九尾狐四尺多长,比一只肥硕的大狸猫重不了多少。
我抱着这样的念头吃完早餐,又喂饱了笼子里的那对小狐狸,这才钻出窝棚。
早春的森林空气潮润清新,我深吸了一口气,刚伸了半个懒腰就连忙停住了动作。
视线所及,一串脚印从早已熄灭的篝火前一直延伸到一眼看不透的茂密丛林中,被踩倒的新草上露珠滚滚,在阳光下粒粒如金色珍珠。
我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串脚印,直到差点被自己的惊愕憋死。
凭我这双眼睛是绝不可能认错的,那是九尾狐的脚印。
脚印很浅,虽然九尾狐看起来和普通狐狸差不多大小,但其脚掌宽大,跑动的脚印中几乎看不出脚掌中间肉垫的痕迹,仿佛它们是踩着空气而不是泥土在奔跑,脚趾前端的爪痕却深深犁进泥土,九尾狐的脚爪与猫不同,不会收缩,只会在沙石和苔衣上磨得更加锋利。
我飞快地收拾行李,给两只小狐崽灌了安眠药免得它们惊扰我的猎物,就跟着脚印钻进森林。
从步幅的大小和宽度来看,这个家伙可以让最贪心的猎人也能够感到满足。它半跑半走,漫不经心,有时还会停下来嗅嗅四周的花草。脚印是在黎明之前留下的,到现在已经有些干结发硬,我忍不住想起半夜里那一闪而去的火红皮毛,如果是那家伙留下的痕迹该有多好。
即使我看走了眼,它没有我想的那么大,那一身漂亮的皮毛也足够我炫耀一阵子。
正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脚印却在穿过一小块湿地之后突然消失了。就好似水杯中滴上一缕殷红的血丝般在空气中悄然弥散。我愣在原地,一时有些回不过味来。
该死的狐狸。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趴在地上重新检查那些足迹。狐性最是狡猾,即使没有被人追踪也常常会突然做出一些行为来掩盖自己的痕迹,像刚刚我追踪的足迹竟然始终没有中断其实是非常稀罕的情况。虽然每次都令人懊丧,但,一只狐狸,没有长着鸟儿的翅膀,也不会鼹鼠挖地洞的本事,如果打算离开一个地方,就一定会留下一些痕迹。
重新观察地面就发现了问题,那些印在湿地上的脚印比之前看到的那些更深,脚爪的痕迹也有些散乱,显然是狐狸向前走了几步之后又踩着自己的脚印原路退回,这是个非常简单的把戏,就连钻进农户偷鸡的赤狐都会,它们还会用蓬松的尾巴扫掉冬雪上留下的脚印呢。
显然这只九尾狐并不是发现了可疑的情况,而是出于它种族天生的谨慎而故布疑阵。
我环顾四周,齐肩高的荆棘长着刺人的枝条。这些植物据说生长在死去豹子的尸体上,山豹恶毒的灵魂仍然寄宿其中,即使一动不动也妄想着用它们的爪牙撕裂企图靠近它们的任何生物,株青大荆棘在枝条上长满小倒刺,刺进肉里便很难拔除,除非用刀把皮肉豁开。刺上有毒,即使是服食过九尾狐肉的人也很难忍耐那种随之而来的麻痒感觉,这是株青山最讨人厌的植物之一,没有任何人或者动物愿意靠近。
九尾狐也一样。
能够越过荆棘丛的地方只有一处,一块高高耸起的岩石伫立在荆棘之间,像个蹲伏的怪兽,上面青苔密布。我不用靠近细看就能发现上面九尾狐留下的爪印,在墨绿色的青苔中间显眼得就像黑夜里的灯火。
我向后退了几步,借助跑动的前冲之势猛力跳上巨石,双手恰好扒住岩石顶端,脚下只是略略一滑,便稳住了身体。我用双臂撑住身体的重量,慢慢把自己拉上石顶。
灌木之中有悉悉索索声响,我定睛一看,看到了在此之前我不敢也无法梦想的场景。
它就那么凝望着我,而我几乎不能呼吸。
那只罕见的,雪白的九尾狐。
*********
上天才知道我究竟交上了什么好运才能够遇见它。有一瞬间我以为我又产生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我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很疼,疼得我直闭眼,但睁开眼睛之后我发现它就在我第一眼看到它的地方,真实得好像我自己的存在。这样的动物,它就站在那里,无知又无辜,红色的眼睛好像断肠草的果实在蒸腾而起的氤氲中闪闪发光,雪白的皮毛就像枝头纤尘不染的新雪,柔软的尾巴错落有致地摆成一朵花,诞生在云端或者浪尖雪白的虚幻之花。
这只母狐,是的,一只母狐。它很大,几乎有成年雄狐那么大,也许更大。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它,生怕惊吓了它。而它望着我,歪着尖尖的脸,眼神灵动。
我想要它。那念头如此清晰,这只美丽的动物会独占鳌头,它会吸引所有想要一只九尾狐来装点庭院的人的注意力,它是个奇迹。株青山的九尾狐多有着黄褐偏红的毛皮,正红色的已是少数,自从不予前辈的那只小雨死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任何雪白的株青九尾狐了。
而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悄悄张开手掌,将掌心对准它。苏醒的蜂蛊在掌心嗡嗡作响。它仍然没有动,似乎在好奇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心中暗喜,飞起的蜂蛊除了使用者外没人看得到,可以轻易将蛊毒打入它的身体,麻醉神经的毒素会随着血液四处扩散,使它虚弱无力,无法逃脱。
我丝毫不想伤害它美丽的皮毛,那样罕见的纯白色。
腾起的蛊毒似一缕蒸腾的烟幕,带着与桃花瘴略有区别的暗黄色,像风中吹拂的一把尘沙,在空中盘旋了片刻,蓦然直扑猎物,快得像一道没有质量的闪电。我本来以为一击必中,跟着跳出草丛准备捡拾猎物,谁知道就在我刚刚直起身的那一刻,仿佛鬼使神差一般,那只白狐耳尖一抖,整个身子腾空而起,在半空中转了个身,堪堪躲过袭向它的蜂蛊。
它脚一落地,立刻一溜烟地钻进丛林。
我懊恼地叫了一声,拔腿就追。就这样错失这只美丽的动物实在太可惜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这样单纯的想法,完全不知道在这之后我将遇到什么,而我将为之付出什么代价。
我不止一次认识到株青山让人恐惧的一面。它的存在是与九尾狐的力量息息相关的,那种野生的力量,关乎自然和生命本源的力量,是人类难以理解也无法接触的力量。人们传说九尾狐具有神秘莫测的魔力,千奇百怪的故事在大陆的各个角落流传,其中总有一些是与九尾狐的存在相关的。在森林中它们如鱼得水,而人类的身材和动作却显得那么笨拙。
我气喘吁吁地追着那头白狐在林中飞奔,即使外面阳光明媚,株青山的树阴下仍然一片昏暗,灰黑色的苔须从树枝上垂落,杂草长过人的头顶,粉红色的瘴气像一团团虚无缥缈的纱线缠绕树干,脚下是腐烂的黑土、空心的朽木和黑乎乎的苔藓,滑腻得要命。
我紧盯着那上下甩动的白色尾巴尖,还好,它还没有跑出我的视线。蜂蛊在它身后盘旋,却还追不上,而我已经满头是汗,若非凭一口不服输的气撑着,只怕就要累得瘫倒在地。不过在我看来,那头狐狸的力气也快耗尽了。九尾狐原本就不是擅于长途跋涉,而且那一条条尾巴看起来美观,在狭窄的森林里却有些拖累,我几乎都可以感觉到白狐的速度已经减慢,现在只等着看是它还是我,我们之中的哪一个会首先退出这充满野蛮力量的战场。
胜利者还不见得是谁。
我跳过一节横在路中央、青苔宛然的树干,落地的时候脚下一空,还来不及叫出声,就已经顺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这一下摔得着实不轻,脸上手上都是被石子树枝划破的道道儿,从头到脚裹了一身烂泥,连眼睛都差点被糊住。我气得都要炸了,那只狐狸耍了我!
它是故意要引我走上这条路的。
这一耽搁,就很难再找到它的踪迹了。我沮丧地坐起身,想就着袖口干净的地方擦一擦满脸污泥,才一抬手就不禁吓了一跳,手指在碰到脸颊之前停止了动作。
我的手上,湿淋淋的一掌鲜红,是血。
虽然滚下山坡的时候受了点伤,可都是皮外伤,不可能出这么多的血。我低下头,赫然意识到在我脚下被我踢开的草皮中间一片殷红。某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那一刻控制了我的身体,让我抬起头,我滚下的那个斜坡上被我刮出大片痕迹,厚重的苔藓中汪着浓浓的血。
我目瞪口呆。
直到清脆的嘎嘣声惊得我一跳,猛然回头去看,四五只九尾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聚集到离我不远的树丛阴影下,嘴里正咔咔大嚼着什么,刚刚就是其中一只咬碎骨头发出的声音。
我注视着它们,可是没有一只狐狸舍得抬头看我一眼——往常这些狐狸可是最警醒不过的——它们吃得正欢,把猎物拖曳得滚来滚去,其中一只绷紧后腿,甩着脑袋拼命想要撕扯下一块肥肉,终于将食物的一部分拖出树丛,暴露在阳光下。我看得清楚,险些吐了出来。
那是一只手,一只人的手。
纹身和手指上的戒指都还清晰可辨,白花花的耀疼了我的眼睛。我用双手撑着地面才不至于被吓得软到在地。这是我一生之中都不曾想象过的场面:九尾狐,吃人。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