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北川子

9、九

　　帘子缓缓拉开，左丘鸿远走了进来。
　　“乐堂主，别来无恙啊。”
　　乐华看着他，心中似只余下听天由命的漠漠空茫，却又似有莫名的辛辣味丝微的游动，呛得人几乎笑出声来。
　　“左丘盟主好。”他冷冷的答道，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这样硬生生的回话，从前在左丘鸿远面前似乎从来没有勇气说得出来的。
　　“还得多谢乐堂主，此番可是为我洞庭立大功了。”左丘鸿远脸上依然挂着高贵而矜持的淡淡笑容，缓缓说道。
　　乐华看着他，心底渐渐浸上股冷彻骨髓的森寒，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若不是乐堂主从姓乔的手上抢回那半张布防图，江湖上下还不知道那姓乔的竟然怀着这样的鬼胎。”左丘鸿远幽邃的看着乐华，看似不经意，却分明一个字一个字敲在乐华心上。
　　“布防图……你……”乐华想要挣扎起来，怎奈身上几处大穴已被封得严严实实。
　　“好，我就不绕弯子了，你我兄弟之间，从来都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现在你只需要最后帮我做一件事，从此以后，你就可以留在这宅子里，哪儿也不去。”左丘鸿远负手而立，华贵的黑色长袍沉沉的垂在地上，映得苍白的脸如一尊白玉雕像。背后透入帘间的夕阳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盟主又有什么吩咐……”乐华冷笑道，几乎笑出格格的颤声，颤得像哭。
　　“乐堂主与乔玉吟周旋良久，方才夺回那布防图，如今江湖震动，我虽然一再向他们解释乐堂主身子还未复原，不宜见客，他们还是期望乐堂主出来说两句话，给江湖上一个实信。”
　　“你……”尽管不敢相信，更不敢承认，乐华心里其实已经模糊知道左丘鸿远要他做什么了。
　　“你不用担心，此事不须你操心，事情的经过我已经帮你写下来了，你只要记熟了，到时候照着说便是。”
　　“你……”
　　“怎么，乐堂主还有为难处？”
　　“你…我，我乐华是个窝囊废，没用的东西，畜生，但你也不要看扁了我……我也不敢揭发你，我替你杀人，我，但是要我去诬陷乔公子，你休想！…你休想！”
　　左丘鸿远微微的笑了，“是么，乐堂主，你可要想好了。”
　　“我已经想好了。”乐华闭上眼睛。
　　左丘鸿远喉咙深处发出个模糊的声音，他转过身去，击了两下掌，缓步走了出去。

　　“怎么样？”
　　“禀盟主，昏过去了。”
　　左丘鸿远淡淡笑了两声，“我倒还真小看了你，用水泼醒，凤凰点头。”
　　“是，盟主。”

　　乐华已经高烧了七天七夜，昏迷不醒，几乎脱了人形，偶尔的断续呓语总是一句话，乔公子，快走……看看已是不能治了，左丘鸿远先也打算就这么任他去了，也算了却块麻烦，后来却又起了心，亲自延医诊治调药，硬生生把他拉了回来。
　　乐华躺在床上，僵尸一般，喂他水便喝水，喂他羹便咽羹，一动不动。院外那圈白杨树浓重的叶影随着夕阳斜斜的从窗簾间透了进来。渐渐的变淡，消失，融入黄昏的暮色，又不知什么时候伴着淡金的朝日复又出现，从另一个方向斜入窗来。
　　飘渺中游着乔玉吟的影子，他还活着么，他死了么……过去的事就如一段噩梦，即使是忽然想起，也会登时头痛欲裂，不能自已。自己做了什么……自己真的做了么……诬陷乔玉吟……一时间似乎手上全是殷红的鲜血，红得刺眼，不敢低头去看。真的做过么……还是一场梦……为什么不是一场梦……
　　乔玉吟，他死了么……还是活着……他还活着么……

　　左丘鸿远信守了诺言，再也不来找他，当然也再不会带过来江湖上的任何消息。

　　江湖上的局面，也确是变了。不是沸腾，却是沉寂。
　　乐华作证之后，乔玉吟若有隐衷，便是冒着万劫不复之险，也应出来澄清，否则他在江湖上，可能就永无翻身之日了。何况诸多江湖名门本还向着他的一方，局面并非完全不可挽回，他若出面解释清楚，以他的灵捷机变，左丘鸿远也未必能够直接将他置于死地。但是乔玉吟始终没有出现。江湖上一直等了两个多月，终于渐渐的绝了望。
　　数月前左丘鸿远忽然露底的时候，江湖表面一片平静，暗地里却未尝不隐着风霾。中原江湖虽然多年来日渐衰颓，但是一些东西毕竟还始终是存着的，即使诸多门派已经越来越不按套路行事，一些立足江湖数十年乃至百余年的老派，虽然中间许多已是苦苦支承，终究是固守着江湖代代流传下来的原则。所以乔玉吟数月中冒着万劫之祸的暗中联络，终究是起了些作用，左丘鸿远即是威势无双，也终是没有敢轻举妄动。乔玉吟联络过的那些门派，有从的，有观望的，也终究没有任何一家出卖了他。
　　但是现在，局面已经又不同了。原来乔玉吟也不过是左丘鸿远一流人，他担着急于公义的名声，数月来的冒死奔波，到头来才发现不过和左丘鸿远一样，为了一己的私利。洞庭布防图这样的机密，即是有一万个理由，对于任何一个有着基本江湖原则的人来说，也不可能让它拿在洞庭盟以外的人手上。何况除了对洞庭山寨本身实施阴谋，他拿着这布防图，还能有什么用……乔玉吟甫入洞庭三月即行潜逃，随身带出洞庭布防图，是何居心，任是再相信他的品行的人，也无法不产生怀疑。
　　并不是每个人都相信乔玉吟真是这样的人，尽管几乎每一个被乔玉吟联络过的门派都亲眼看到了乐华抢回布防图的一场，也亲耳听到了乐华的证词。但是无论是谁，尤其左丘鸿远事在前，对乔玉吟也再不可能完全信任了。
　　这正是左丘鸿远想要的。
　　绝望之后，便是消沉。乔玉吟事发，中原江湖已经再难相信任何人，最后可能对洞庭雾虬结盟形成的障碍也随之基本融掉了。中原江湖彻底成为了一盘流沙，各门派关心的事情已经全面的龟缩回门派内部，只要能在这动荡中保住本门，徐以待时，便已经难得了。

　　还有一个月，便是滕蛟服丧期满，两派结盟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