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浮》北川子

10、十

　　明天便是第二次结盟的大会了，各地的官道上也渐渐往来着辚辚的车辆，却依然显得冷清。若说第一次在岳阳楼上，左丘鸿远走的还是步险着，到如今一切都是顺理成章了。这样建起来的联盟，即是江湖上远不到人人心服，几年内，还不至有人掀得起象样的风波。几年后么，一切都木已成舟了。从一点讲，乔玉吟倒是帮了左丘鸿远。
　　左丘鸿远近几日也绝少出门，下人送茶饭进去的时候，也常见他靠在紫檀椅上，神情疲惫的望着窗外暮秋的落叶。盟主平日里事务繁忙，几乎是没日没夜的奔波操劳，从来不见这样，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报盟主，外面有个少年求见。”
　　“我不是说过，盟会之前，什么人也不见么。”左丘鸿远脸色很是难看。
　　“盟…盟主，小的们非是未曾阻拦，他…他自己进来了……恕小的们无能……”
　　“哦……”左丘鸿远从椅子上直起身来，站了起来。“他现在在哪？”
　　“就…就在府门外……”

　　门前立着个瘦削的人影，负手仰天，似在凝神望着树上飘洒的落叶。听到门口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秀峭挺拔，一双眸子间微微绽着水银一般的精光。虽然年纪不大，一看便知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洞庭山寨的门丁虽说不得一等一的好手，却也绝不是一般人物，能闯过重重关口一直到这正院门口，此人的功夫也算得深不可测。江湖上从来没见过这样一个人，在今天这日子忽然出现，不知是何居心。左丘鸿远心间也不由紧了紧，却也不动声色的沉声说道，“还未请教少侠上下。”
　　那少年微微一笑，“不必了，请借一步说话。”
　　左丘鸿远不由难以察觉的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口气，很不喜欢。也压住声音，“请。”

　　“你们退下吧。”左丘鸿远摆了摆手。
　　少年轻滤着茶沫，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却含着种说不出来的森冷。“盟主确信无人偷听？”
　　左丘鸿远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洞庭山寨的规矩，少侠还信不过么？”
　　“我向盟主求一方净地，不是为了在下自己，倒是为了盟主的好。”
　　左丘鸿远心内不由冷笑，初生牛犊，这样的人他也见得多了，但在他说出来由之前，最好还是一切顺着他，再作打算。
　　左丘鸿远站起来，将几页窗户一并关上。
　　外面起风了，庭院一片萧然，枯脆的落叶在天井间盘旋翻滚着，悉索作响。
　　“少侠请讲罢。”
　　那少年缓缓呷了口杯中清茶，悠然笑道，“洞庭春翠，果然名不虚传，即是为了日日品这佳茗，也要到这洞庭寨中谋个职位才是。”
　　“少侠有什么话，请明示罢。”左丘鸿远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好，那我也就不绕圈子了。”那少年将茶杯放回案上，“乔玉吟在我手上。”
　　“什么……”即是沉静如左丘鸿远，也几乎失态了，一声问出，后半个字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那少年显然已经察觉到了，微微笑了笑，“盟主不必紧张，乔玉吟是在我手上，不过不是他的活人。”
　　左丘鸿远看着他，眼睛在昏暗的室内发出铁一般的精光，换了其他人，恐怕会被他刺得不由颤抖。那少年却又呷了口茶，仍是悠然笑道，“他已经死了。”
　　左丘鸿远平静如水的沉声问道，“敢问少侠有何打算。”
　　少年轻笑了两声，“给我一个副盟主，明天晚上我便让他化成灰。”
　　左丘鸿远冷笑了两声，“我何必要答应你。”
　　少年直逼着他又笑了两声，“他现在虽是个死人了，我从客栈救他出来的时候他可还活着。”
　　虽然面上仍然一片平静，左丘鸿远心内已是狠颤了一下。这正是他几个月来一直寝食难安的心病。本来策划周详，一石二鸟，乔玉吟此时应该正在他的手上，但是数月间暗中派人八方搜探，却再找不到乔玉吟的影踪。
　　那少年看来已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悠然说道，“三月前我路过迎春客栈，听得里面喧闹，便也跟风进去瞧瞧，从窗户上翻进客房却见床上躺着个人，看样子是死了，摸摸鼻息却还有气，便将他救了出来，没想到倒救出个有名头的洞庭叛徒。”
　　左丘鸿远脸色铁青，那日处理完乐华的事，负责收拾客房的手下便即报来，乔玉吟不见了，他本来无论如何想不出，乔玉吟中了这样的毒还能逃得掉。天底下竟还真有这般巧的事情么……
　　那少年继续望下说，脸上挂着薄薄的笑，竟显得几分乖巧，“能见乔公子一面，也算是在下的幸事一桩，此人果然不是凡人。”
　　左丘鸿远缓缓的呷着茶，一言不发。
　　“盟主刚才问我，为什么要答应我。盟主以为像乔公子这般的人物，死前还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么？”
　　左丘鸿远又缓缓的咽下一口茶，将杯子放回案上。
　　“他还说，”少年故意停顿了片晌，书房里静得听得到针尖落地的声音，“既然他能这么死，白盟主……”
　　看得出来左丘鸿远的脸色明显的变了。
　　“明日的盟会，若白盟主给我一个副盟主，我自有我的人马，也不会要你洞庭山寨一兵一卒，若是……”少年轻笑了两声，“江湖上自会见到乔玉吟的尸体，只要用心验一验……”
　　左丘鸿远杯中的茶已经呷净，他提起砂壶来为自己斟满，也替少年斟满。
　　那少年站了起来，抱了抱拳，“还望盟主子细斟酌，在下告辞了。”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左丘鸿远靠在椅子上，微闭双目，他已经很累了。

　　“来人。”
　　“盟主，属下在。”
　　“乐堂主近日安好？”
　　“禀盟主，还好，起得床了，就是从不出门。”
　　左丘鸿远点点头，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你跟乔玉吟说过什么。”
　　乐华漠然的看着他，忽然放声大笑，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没死……他还活着，我就知道你奈何不了他的……”
　　左丘鸿远静静的看着他失态的狂笑，也似乎第一次隐隐感到，这个乐掌柜，没有以前那么好控制了。
　　“你跟他说过什么。”他不动声色的又问了一遍，声音冷若寒铁。
　　“我？我能跟他说什么，我敢跟他说什么？我的大盟主……哈哈哈哈……”乐华仍是一劲的狂笑。
　　“你会知道的。”左丘鸿远冷冷的说道，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盟主……”
　　左丘鸿远睁开眼睛，抓起方巾来擦了擦脸，“怎么样了？”
　　“回盟主，问了一整夜了，昏过去十来次，还是一个字也没问出来。说不定……他真的没说什么……”
　　左丘鸿远摆了摆手让他下去，站起来简单洗漱了一番，从床头匣子里取出只小瓷瓶，披上衣服朝外走去。

　　乐华已经被放了下来，躺在床上，覆上被子，脸色苍白如纸，瞳子放大，双目无神，青灰色的额上沾着未干的冷汗。
　　“你真的什么也没说？”
　　乐华唇边挤出个惨淡的笑容。
　　“今日盟会，若是须你露面时，你知道该说什么话，否则……”
　　左丘鸿远从怀中取出瓶子，拔出塞子，用手捏开他的唇齿灌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