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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   演武场上一片鸦雀无声,静得听得到雨点簌簌的砸在尘土里。
      一时几如缥缈迷梦,让人不由得想要去掐大腿。
      左丘鸿远没有捏大腿,虽然他宁愿这幻境能用掐大腿解决。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这一层了,莫名奇妙冒出来如许个胆气武功皆非凡人的少年,本就不可信么……对迎春客栈的事和乔玉吟的伤皆一清二楚,除了他本人,还能有谁……无奈左丘鸿远也不得不承认,乔玉吟的易容术,实实是江湖几十年不一遇了。扮得其形,能人多矣,得其神韵,却绝非常人可为。
      不得不承认,乔玉吟的现身对左丘鸿远的打击,比刚才一连串的事件都要更大,既如此,刚才的事情,一定都是他策划的了,那么他的下一步是什么,左丘鸿远几乎感到一股透入肺腑的森寒,也许,从心深处,他也早就承认了,自己不是乔玉吟的对手。
      局面到现在仍然在他自己手上,只要洞庭还没有人心涣散,即使唐门已经涌入进来,左丘鸿远还是有把握赢了最后一局。毕竟他手里握着的势力和滕蛟手里的势力,皆绝不可小觑,目前还远没有到定胜负的时候。但是乔玉吟的出现,不能不使他神思纷乱。他自然还是可以像岳阳楼上一样喝出句叛贼乔玉吟,但不知为何,却已然了无意兴。

      乔玉吟脸色苍白如纸,唇角还残着丝血痕,数月不见,已经瘦得几乎脱了形,衣衫在秋风冷雨里微微的颤着,几乎像要被吹倒。看得出,他身上定是有严重的伤疾未愈,而且刚才焚香一节,只怕对他也不是毫无影响。
      下面终于渐渐沸腾了起来,也有高喊叛贼的声音,但许多人到此时才发现,尽管布防图之事仍无定论,乔玉吟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的忽然现身,莫名的让人安定了许多。
      “玉吟怕还是得说说这两个月的行踪,不然江湖上只怕还在疑你……”杜豫青笑道。
      唐栀接口笑道,“杜大公子又何必绕什么弯子,若不是乔公子,我们唐门还不知道江湖上出了这等大事。”
      此话出口,下面的人已经大致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数月不见,蒙各位挂念了,”乔玉吟抱拳淡淡笑道,虽已颇见虚弱,落穆秀逸之风未曾少改,“还是要多谢左丘盟主了,若非迎春客栈中大难不死,今日这场戏,怕还难演得真……”一面用袖子又擦去嘴角的余血。
      “乔公子耍得在下好苦。”左丘鸿远冷冷说道。
      “不敢不敢……只是,却不知滕盟主为何对这李雁津下手,莫非在下的无意装扮,竟真与雾虬的宿仇暗合么?”
      滕蛟脸上微微变色,他也显然觉察到,今日的局面,怕是越来越难握在他和左丘鸿远手中了。
      “乔公子见谅,是在下错认了。”他从容说道。
      “不敢,只是却不知昨日茶中之毒……”
      滕蛟大笑起来,“毒是我方才下在乔公子杯沿的,并不知和昨天的什么茶水有何相干。我倒想请教唐二堂主,你我皆擅用毒,彼此心知肚明,你刚才那套戏法,就真没有做过手脚?”
      “滕盟主既如此说,在下也无言可对。”唐栀平静的从容说道。
      在座精于毒物的,只有滕唐两家,二人一旦相左,并无旁人能够从中裁断。即是唐栀现在提出查验杯沿之毒,也仍然逃不了滕蛟所指。
      左丘鸿远微微的吐出口气,只要此事不能确证,局面便仍然在他们手上。
      无论乔玉吟和唐栀如何说,滕蛟只须咬死不放,即使乔玉吟现在提到白盟主,只要没有证据,场面就不见得乱得起来,只要场面乱不起来,他便还是这盟会的主宰,胜负仍然未可知也。以滕蛟对毒理的了解,即使对手是四川唐门,做到这一点也并不难。
      只是他心中也不能不隐隐感到,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雨已经越下越大了,天地一片昏黄,彤云薄处却渐泛出朦胧的天光,雨点裹着槐叶落下,不少人的肩头都沾上几片亮黄。乔玉吟的衣衫已几乎湿透了,隐隐看到有浅红的丝缕顺着嘴角的雨水望下流,他若是现在倒下,即使有唐栀等人在,局面便也可望一举收复,但是左丘鸿远也知道,换了别人可能,乔玉吟不可能。
      乔玉吟挽过袖子擦了擦嘴角,微微笑道,“原来在下是侥幸逃得一死了。”
      滕蛟脸上微白了白,心中自已想好对答。
      乔玉吟却并未追问,只从袖中取出张蜀笺来,“在下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可有哪位前辈愿意代劳。”
      场中微动了片刻,南阳丁由,梧州杨鉴平站了起来。此二人,也都是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物。
      “多谢二位前辈,也一并劳动杜大公子和刘寨主,到这纸上写的地方去取一件东西。”
      四人接过蜀笺,朝后山竹林方向而去。
      “慢着,”左丘鸿远喝道,“洞庭山寨乃机要之地,岂容外人乱闯。”
      “笑话,”岑听松开口道,“洞庭盟乃我等之盟会,山寨立于洞庭,无非是风瓯子前辈的德望而已,莫不成还成了你左丘鸿远一人的地界了?”
      岑听松言毕,四人也重新回过头朝前走去。
      左丘鸿远猛然站了起来,眼角却触到唐栀眼中的精光,他略略侧过头,乔玉吟也看着他,目光渊静如水,泛着深不可测的微澜。他终于缓缓的重新坐了下去。
      他不知道笺上写的什么,但是他知道,后山,是乐华的旧宅。莫非昨夜乐华真的……这不可能……

      东西取来了,是一只银匣,这正是左丘鸿远当初赐给乐华的东西,左丘鸿远心上一阵狂跳,面上勉强凝住不动声色。
      “既然唐二堂主已有嫌疑,在下也难免被疑,还请丁前辈启匣验看。各位请作旁证。”
      “这是什么东西?”左丘鸿远沉声问道。
      “回左丘盟主,此物乃由后山竹林中启出,至于为何埋在彼处,还请盟主问乔公子。”杨鉴平说道。
      “左丘盟主请少待,启匣便知。”乔玉吟说道。
      丁由是当年丁洲前辈之后,由他来启匣,自是最好。
      银匣打开来,里面是一张信笺和一块瓷片。
      丁由伸手拿起瓷片,“竹沥冰露……”他喃喃说道。
      白昭九生前最好竹沥冰露,常以待贵客,这瓷片上青花的纹样,洞庭盟中许多名门掌门都再熟悉不过。洞庭盟规矩甚严,酒器皆有专属,以免香味混杂,这种瓷坛,就是专门用来盛放竹沥冰露的。
      左丘鸿远脸色惨白,乐华呵乐华……
      “请杨庄主取碗清水过来。”
      “请丁前辈将瓷片放在水中。”
      “杜大公子……”乔玉吟一时没有望下说。
      杜豫青转过头来,笑了笑,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穿出人群,走到场边槐树下。
      “请左丘盟主将炉中檀香点上。刚才灭掉的那一盘。”
      “放肆!”左丘鸿远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堂堂盟会,岂容你这叛贼在此妖言惑众,来人!”
      演武场外忽然鬼魅一般出现了一带人影,黑鸦鸦一片,霎时如密林般将演武场围得严严实实。
      丁由,岑听松,杜家公子并好些门派也纷纷拔出刀兵来。
      左丘鸿远压低目光微微环视一周,场外的每个黑衣人手中都多了一柄小弩。若是弩矢齐发,场中的所有人都可能一时死于非命。
      左丘鸿远回过头,与滕蛟对望了一眼,滕蛟微微颔首,走到台边,一声唿哨,一队白衣人马已经径直进到演武场中站定。
      唐栀看着他们调度完毕,清笑两声,望空击了三次掌。
      天边似有群鸦掠来,骤如乌云,霎时逼近,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无数青影已从中空纷然落地。
      唐门来的人说不上多,但是止从这轻功就可以看出,个个都绝非等闲之辈,而唐门所长还远不是轻功。唐门二十余年隐居深山,其实江湖上也早有人预言过,待他们重新露面时,必令中原江湖汗颜。
      “三哥,你还好吧……”一个二十出头,皓齿红唇的俊俏少年朝唐栀喊道。不少人已注意到他指尖发青,这是个会使毒的角色。
      唐栀微微笑道,“大哥为什么不过来?”
      “他说这里暂时还用不上他,让我先带人过来,若是三哥对付不了了,他再过来收拾残局。”那少年俏皮笑道。
      此二人一问一答,似完全没把满场的人马放在眼里。

      左丘鸿远脸色发青,凛然伫立。滕蛟的手缓缓缩回袖中,已将有所举动,忽然听到几声脆笑,低头时,那昳丽少年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三根手指捏着个铁蒺藜,看似心不在焉的把玩着。

      “各位,各位,”刘碧呵呵笑着站了起来,“各位这是干什么,结盟大会本是喜事,何必伤了和气,左丘盟主也不必动怒,何不听乔公子把话说完,再作计议。”
      这个刘碧,看着永远是个和事小老头,临到大事时,却是个比谁都难对付的角色。
      那少年不经意的将那蒺藜颠到空中,又随手操住,唐栀也不由得笑道,“枫儿,别闹了。”即是嬉笑之中,这二人的目光也始终未曾远离左丘鸿远和滕蛟二人。

      左丘鸿远的目光一一扫过唐枫身后的青衣人,个个深不可测,显然都是唐门中的精英。当年唐门势力还在中原时,即是滕隐龙也并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开战,他没有必胜的把握。唐栀提到的“大哥”不知是虚张声势,还是什么角色……洞庭盟上下为他左丘鸿远压抑已久,唐门之毒在江湖上的数百年威名……真若开战,下面这些门派倒向哪边还未可知……他手里还剩下最后一搏,如果赢了,局面仍然有希望扳得回来。
      人在江湖,不过是一场赌。
      “左丘盟主,滕盟主,意下如何啊?”刘碧又呵呵笑道。
      左丘鸿远和滕蛟的目光又对望了一眼,左丘鸿远微微的点了点头,坐了下去,滕蛟也坐了下去。

      “请左丘盟主将炉中檀香点上。”乔玉吟从容的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似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左丘鸿远犹豫了片时,还是将香点了起来。
      乔玉吟微微颤抖了一下,嘴角又溢出血来。“玉吟……”杜豫汶叫道。
      乔玉吟摇了摇头,伸手将血擦掉。
      “请左丘盟主饮下这碗水如何?”
      “乔玉吟,你也不要欺人太甚。”
      “杜大公子饮了既是无事,左丘盟主尝上一口以明清白又有何妨?”
      左丘鸿远冷笑两声,“笑话,我凭什么要听你号令?”
      唐枫脚下已有动作,唐栀以目止住他。
      “这么说,左丘盟主是不敢喝了?”
      左丘鸿远逼视着他,没有开口,但也绝没有要喝的意思。
      “若是这瓷片上果然有毒,当时洞庭与雾虬尚未议盟,还是对峙仇敌,却不知这毒从何而来。”乔玉吟微微笑道。
      无论是自施此毒,还是与雾虬岛勾结,都完全足以动摇左丘鸿远立足江湖的根基。
      “左丘盟主既不肯饮,我来一试便知。”杜豫青说着大步朝这边走过来。
      “大哥你站住!”乔玉吟喝道。
      “大哥回去吧,我自有计议。”他淡淡说道,转过头去,“既如此,丁前辈,请将匣中书笺取出来念念可好?”
      乐华将一应经过都记得清清楚楚,在储酒室看到左丘鸿远,破了口的竹沥冰露,白盟主之死,瓷片的由来,左丘鸿远的亲口承认和威胁。还有当了三堂主之后毒杀的那些人。信尾落着名姓日期,钤着乐华的三堂主印。
      唐枫一直站在丁由身后,直到他念完,也终于没有人敢出手。
      满场的人脸色都已有些变了。虽然刚才一连串的戏演下来,每个人心中都多少有了些数,但是如此赤裸裸的一纸书信,给人的印象自是完全不同。何况乐华和左丘鸿远的关系,江湖上自是无人不晓。
      “为白盟主报仇!”已经有人喊了起来,场面一片纷乱。
      左丘鸿远格格笑了几声,显得很有些刺耳,“你既然将乐华劫去那么久,安知其间没有什么阴谋?你既然连洞庭山寨布防图都敢窃得,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就凭这样不知来历的一纸书信,就可以服人了么?”
      “这个不难,将乐堂主请来一一质对便知。”杨鉴平开口道。
      左丘鸿远知道,他和乔玉吟等的都是这句话。
      若是乐华证明了笺上所写,便是乔玉吟赢了。
      若是乐华否认了,局面还有六成以上的胜算控制得下来。
      对于今晨给乐华灌下去的东西,左丘鸿远自忖还有一定信心。他当然也早就让乐华明白了这信心。
      左丘鸿远微微侧过目光,瞥过乔玉吟。乔玉吟抚着胸口,微微喘息着,被雨浇湿的乱发沾在脸上,脸色更白了。看得出来,他此刻的紧张,并不比左丘鸿远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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