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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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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丘鸿远直起身时,又已经仔细辨认了一回,不是乔玉吟。
“敢问足下有何赐教?”
“李副盟主这病发得不明不白,若是在下没有看错的话,倒有几分像是毒发的光景。”
此时才看清此人约莫三十六七年纪,面相苍白俊拔,却隐着股说不出的清傲之气,那里是什么仆从。
“哦?看来遇上位精通歧黄之术的朋友了,快请,”左丘鸿远一面回过头,“快将李副盟主抬下去。”
“我看不必了。”那人又是微微一笑。
“哦?”
“我看李副盟主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罢。”
左丘鸿远心中骤紧,今日这盟会,弄不好怕难得平安收场……满场听到此言,也皆是一怔,左丘鸿远俯下身去,摸了摸鼻息,呀的叫出声来。
“兄台必不是凡人,敢问……”
杜豫汶微微笑着站了起来,“来得匆忙,还忘了引见,这位就是当今四川唐门的二堂主唐栀。”
从早上到现在,这才是满场都真正震动的一次。四川唐门这个名字,中原江湖已经将近二十四年无人提及了。
左丘鸿远竟一时愣在原地,作声不得。
还是滕蛟先反应过来,“原来唐门二堂主也大驾光临,杜公子,如何不早说,快请上座,请上座……今日联盟,本就说少不得唐门,只恨路远难邀,未想今日倒劳唐二堂主亲自来了……”
唐栀微微一笑,“滕盟主不必客气,还是先验验李副盟主的毒要紧。闻说滕岛主于毒物亦甚是精通,何不一同查验。”
“不敢,唐二堂主请……”滕蛟心中已大致了然其情,但于今之计,恐怕还是退一步再作打算为宜。
天穹里彤云压顶,映得演武场上一片灰黄,零星落下几颗冷雨,要变天了。
一阵潮风吹过,拂起宽大的衫袖,左丘鸿远只觉心乱如麻,一时间竟难以静下来细理神思。四川唐门的人忽然出现,这看起来无甚希奇,但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场合忽然现身,杜家兄弟在此前又竟然半点口风也不透,这实在不能不令人猜疑。唐门相隔二十四年忽然重现江湖,以他们的作风,既然二堂主敢现身此地,外围一定已经有了处置了。只是自己数月来为什么竟然一丝一毫都没有察觉……
只觉有股隐隐的不祥之感沿着脊背缓缓涌上,几乎压得人透不过气来。左丘鸿远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两口气,心内终于镇静了下来,江湖本就是刀光血影之地,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正思绪间,唐栀已经如燕子般掠到台上,轻飘飘落下地来。这轻功几乎已至踏雪无痕的绝境。
“慢着……”左丘鸿远终于说道。
“左丘盟主有何赐教?”
左丘鸿远笑了笑,“实在非是在下不信唐兄的身份,只是今日结盟大计,干系重大,是否还请一示唐门信物。”
唐栀悠然一笑,“左丘盟主说得是,还是在下疏忽了。”
是唐门的玉佩,确信无疑。
左丘鸿远轻轻吐出口气,是该考虑下一步的对策了,且先看他这步棋怎么走。
唐栀从怀中取出个白瓷细瓶,拔开塞子,又从头上拔下玉簪,伸入瓶中蘸了蘸,再小心的将瓶塞好,放回怀中。伸手将李雁津的头拨过来,撬开牙关将玉簪探了进去,再取出来时,伸入口中的一段已变作了奇异的惨碧色。
是有毒,剧毒。
唐门的验毒术从不会有人怀疑。
下面的人群中开始掠过一阵阵轻微的颤流。
“光天化日之下在这结盟大会上下毒,好大的胆子。”唐栀直起身来,微微笑道。从袖中取出方巾拭净玉簪,重新插回发间。
左丘鸿远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李副盟主所在,离左丘盟主最近,左丘盟主当是察觉到了什么吧。”
满场皆已察觉,这口气已经分明的不对了。
左丘鸿远苦笑了两声,“还是在下修为不到,离得如此之近,竟然什么也没看出来……惭愧……不知唐二堂主可验出什么?”
唐栀笑了笑,从怀中取出只青瓷瓶来,拔开塞子,一股清香飘了出来,附近的人都闻了出来,这正是洞庭的极品茗尖,洞庭春翠。一时都不由有些惊异,这茶只产于洞庭君山之巅,乃是洞庭山寨相待贵客之品,如何会在他手上。
左丘鸿远的脸色有些变了。
“这是昨日左丘盟主相待李副盟主的茶,李副盟主没舍得喝完,给我们带了些回来。”
满场都已经隐隐察觉到,局面怕是要变了。
左丘鸿远面色白如玉雕,冷得像冰心的寒髓。
“原来雁津还颇是细心,这茶是我昨日与雁津一同喝的,却不知……”
“哦,是么?既如此,左丘盟主可愿再稍呷一口。”
左丘鸿远脸色白得毫无血色。
“唐二堂主此言却是差矣,又如何知道这茶还是昨日之茶。”滕蛟插言道。
“哦?李副盟主昨日就在杜府安歇,岑寨主与刘庄主皆可见证。”
左丘鸿远已经隐隐感到落入了一个设计精巧的圈套。即不说四川唐门本身,杜家公子、岑听松和刘碧的德望,江湖上也是从来没有人怀疑的。
“不知哪位可愿打下两只飞雀来容我一试。”唐门暗器天下独绝,唐栀有此一说,自是为了自绝嫌疑。这已经明摆着是个苦心策划的阴谋,但当此之时,左丘鸿远也绝不能轻举妄动,只能静观其变。还是自己太过大意,乔玉吟事毕后,只当万事俱备,却不知这几个门派内中竟还有计议……
很快有人将两只鹧鸪送了上来。
唐栀取过一只磁盏,倾入几滴茶液,捉过一只鹧鸪饮了,放开手来,鹧鸪扑腾两下冲霄而去。
场下一时皆有些不明就里。
唐栀举动从容不迫,看似成竹在胸,又向磁盏里倾入几滴茶液,依旧塞上瓶塞,随即负手而立,再无动静,场下渐渐有些骚动。左丘鸿远脸色惨白,端坐不动,依旧一言不发。滕蛟余光几次扫过他的脸,都没有和他对上目光。
约莫过了一拄香的功夫,唐栀取过另一只鹧鸪来,将头浸在盏子里饮了,再放开手时,鹧鸪只挣扎了两下,便不见动了。
场中一时皆已失色。
左丘鸿远张口似要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滕蛟显然有些如坐针毡,看得出来,对于此事,他毫不知情。
唐栀微微笑了笑,“不知各位可能看出此中机妙,无妨,待我再作一试。”说罢袖影一闪,一只山雀已经直坠到面前案上,唐栀伸手轻轻操住。场中一时失惊,这样的暗器手法,自唐门隐匿深山二十余年,江湖上也是二十余年没有见到过了。
山雀在唐栀手中尤自扑腾,唐门虽以毒药暗器闻名,但早在数十年前,门内许多一流人物便已放弃用毒,仅以暗器服人,唐栀显然也是这样的人。
“请左丘盟主将炉中檀香灭掉,可好。”
满场的目光一时齐聚在那只青磁炉上。
左丘鸿远脸色已是白里透青,犹豫了倾时,还是将香灭掉了。
目前的情势,越拖下去,只怕对他越不利,但是唐门素以谨慎知名,唐栀这个身份的人物既然敢在这里自如演戏,他背后已不知伏着唐门多少势力,眼前这些门派,又不知有多少已经与他们搭上干系……唐门向来行踪诡秘,江湖素已闻名,二十余年不见,如今势力又不知发展到什么地步,若是没有猜错,这结盟会场多半已在他们监视之下。此时若是轻举妄动,难免不着了他们的道儿。其实他此时便是要有所举动,又能找到什么起效的办法……目今之计,只能稳住阵脚,期望找出什么破绽,反败为胜。
唐栀又取过一只盏子,注入数滴茶液,待了一拄香时间,将那盏子拿起来与山雀饮了。放开手时,那山雀也一径凌空而逝。
在场众人都已经有些明白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聚集到左丘鸿远身上。
他待客的茶,与他点的香。
左丘鸿远面前已无退路。他自是还有余地解释,只是场下信于不信又是另外一回事。
施毒之术,从来为武林正派不齿,唐门便正是由此始终与中原江湖若即若离,何况这样暗中下毒的伎俩。更何况下毒的人竟是当今洞庭盟的盟主。
更何况,江湖上本来对白昭九的死就并非毫无怀疑……
“罢了,”滕蛟忽然开口说道,“各位不要错疑了左丘盟主,毒是我下的。”
场下掠过一阵骚动。
唐栀看上去也一时不及应对,迟疑片时方才说道,“却不知滕盟主为何下此狠手?”
“实不相瞒,在下地处僻远,盟中任命之事,一应委与左丘盟主,到今日见面才发现这李雁津竟是我雾虬宿仇之子。两派结盟之日,实在羞向左丘盟主并诸位道及,不得已出此下策,实实是我对不住诸位,若是背了中原江湖规矩,在下虽是盟主,亦甘愿领罚。”
“滕盟主……”左丘鸿远开口说道。
忽然听到一阵抚掌轻笑,传来一个清雅的声音,似曾相识,又想不出来在哪里听过,“滕盟主果然好气度,只是何必自担罪责。”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李雁津竟然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众人正失惊间,只见他将脸上抹了抹,露出张清秀俊逸的书生面容,乔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