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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所谓魍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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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小规模的“争斗”并不正常,前些日子的冲突一直是在加剧,蚩尤军的兵力越来越强,这次竟然简简单单被一个六合寒水诀打散根本不正常。东凰和副将断飞红在羊皮地图上比划半日,子焕趁着对方正乱,跑出去打探情报。
断飞红名字很娘,其实是个爷们儿,不单爷们儿,还是爷们儿中的爷们儿,当朝护国将军定勇的亲戚,还不远。韩鸦打大帐前走过,看见刀架上断飞红的九虎碎银刀上头一枚金黄印子。
“轩辕护国印,那小子也算是身经百战了。”叶闲捧着热茶,往道择那边靠,“九年前…不对,十年前的东西了,那场战役死了许多人,活下来的都有这个。”
韩鸦今年才二十三岁,十年前他十三,还在破云舟玩弹弓呢。
荆楚不见踪迹,众人也没管他,反正东凰已经下了令,看见这位小爷往外溜就直接打晕了绑凳子上,也不怕他跑了。荆楚这回正揪着营帐的布,细听里头的动静。
断飞红念着江南的消息:“乱葬岗的妖魔军后撤了。”
东凰用手支着下巴:“后撤?”
“对,不单是乱葬岗,整个江南,包括雷泽。子焕的情报——”断飞红打个唿哨,海东青飞到他手臂上,脚爪套着一个环子,“反倒是牡丹镇附近开始有妖魔军集结,看样子,是七夜直属的部队。”
不过短短一瞬,子焕竟然从红石峡跑到了牡丹镇。
“幽州大军师的主意?”
断飞红摇头:“将军,恐怕不是的。”
“嗯?”
“如果您没有忘记的话,她已经被狙杀在燕丘双原界,就是不久前的事情。”他指着沙盘上的旗子,牡丹镇和燧人墓的稀疏旗子和蚩尤军寨的密集形成了鲜明对比,也形成了一个……半圆。“我想是七夜。”
东凰道:“七夜?我以为他只想要启王的人头,或者多加个太康。”
“将军。”断飞红说,“这个笑话很冷,而且我找不出它哪里好玩。”
东凰挥手:“七夜和太康是兄弟……算起来,太康该叫他五皇弟。要不是上邪,红石峡恐怕是他的封地。”她眯起眼睛。
断飞红笔直地站在沙盘一侧,像一柄不屈的刀。
“你去西陵城,找一个叫碧梧的冰心堂前辈,告诉他七夜的军队要进驻牡丹镇。她很老了,脾气也有些差,记得态度要尊敬些。”
“可是将军——”
“照做就是。”
断飞红微颔首:“是,将军。”
正当断飞红要掀帘子出去,东凰喊住他:“一路小心。”
断飞红微笑,手握紧了九虎碎银刀,刀上那黄金的印子烁着阳光,亮得刺眼。“知道了。”
荆楚听到“一路小心”时就运起化血卷一路疾跑,跑到城墙根才停下顺气。
“牡丹镇……那就去牡丹镇。”他自言自语,伸手摸了摸靴筒里的匕首。
“去牡丹镇,做什么。”
寒蝉君!
荆楚惊得一跃三尺远,匕首都拔了出来戒备。寒蝉君从阴影中渐渐现出身形,噬影,不带肩铠,背着一双暗紫色的长匕首——或者说刀。寒蝉君还是蒙着眼睛,镶红边的黑纱在脑后结个扣子,垂下的部分动也不动。寒蝉君伸出一只手,勾了勾手指:“来,比试一下。”
荆楚怀疑自己听错了,傻傻地问:“比试?”
寒蝉君脱掉了左手的乌金丝手套,卸掉护腕,又把背着的双刀丢在一边,捡了两段差不多长短的树枝握在手里:“比试一下。”
寒蝉君和自己比试?荆楚要疯了,天知道寒蝉君到底有多强,能够一人独守龙牙九年的师兄……恐怕和当年那些传奇的前辈差不多了吧?
寒蝉君站在那儿,松松垮垮地拿着两个树枝,左手正手,右手反手。
“拔刀。”寒蝉君道。荆楚伏身,一手在前防御,一手在后蓄势。
是时,秋末冬初,中原一片金黄萧瑟,红石峡里大片的落叶植物都是枯朽的样子,枝头一叶黄色摇摇欲坠。
寒蝉君两手大开,道:“你不攻击,我就开始了。”尾音方落,他便鬼魅般闪现在荆楚面前,左手正握的树枝直劈荆楚颅顶。荆楚看清了寒蝉君的每一个动作,无限连贯的劈刺被他的眼睛拆分成无数个细小的片段——
要躲开!
心念电光火石,然而身体跟不上速度,寒蝉君手中死灰色的枯枝轻轻敲在他头顶,比正中偏了半分。因为先前的躲避动作太勉强,荆楚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那截树枝。寒蝉君对力道的控制很好,乍劈下来时雷霆万钧,打到头上却是抚摸一般。
寒蝉君丢掉树枝,背起了自己的双刀,一边固定护腕一边说:“很好。”
荆楚仍在惊愕。
避不开!
寒蝉君的动作他看的一清二楚,但是避不开!倘或他手里拿着的是匕首而不是枯枝,倘或他没有收住力道……荆楚打个寒战,不敢再想下去。
“谁教你的步法?”寒蝉君握了握拳,骨节啪啪作响。荆楚握住他伸出的手,站了起来:“子龙师叔。”
寒蝉君蹙眉,他的眉毛很好看,只是眉尾像是断刀,凶气十足。
“明日起,我来教你。”甩下这么一句,寒蝉君攀着城墙,自去寻地方晒太阳了。
荆楚张大了口:寒蝉君…寒蝉君来教?
他捏着自己的匕首,握把上绑着的麻布纹理粗糙,不知为何他忽地想起掌门在他五岁时候意味深长那句。
“荆楚,你的母亲,是子暖。”
母亲是子暖,母亲是可以和六翼天屠令那一辈的前辈相提并论的魍魉。母亲能万敌中取一人首级而后全身而返,母亲和一个眉目模糊的男人结合,生下自己,然后……死去。
荆楚叹气,抹去脸上滚烫的雨水,把面具摘了下来。
道择蹲在墙根画数式,叶闲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刚才荆楚和寒蝉君打起来了。”
“那叫打架么,寒蝉君欺负小孩儿。”
“寒蝉君输了。”
道择手里的石子一歪,把开方给画错了:“寒蝉君输了?”
叶闲用脚尖给他抹掉那个错掉的符号,拣了块大石头,用剑匣内的小剑给他削算筹。“他那招断魂剑歪了。”
“哟?”道择继续写写画画,“果然眼睛不好坏大事。”
“……别打岔。”
十根长短不一的石头算筹落在道择面前,道择选了一根:“没打岔,我这会儿觉得眼睛累得很……你帮我算一会儿?”
叶闲看了看那一地乱七八糟的数式,忙道:“你算你算,我不会的。”
道择把算筹收起来,道:“给我削五十根一样长短粗细的。”
“干嘛。”
“算卦。”
于是叶闲又抽出小剑给他削了五十根一样长短的算筹,道择接过来,在地上摆了许多,总有一根是放在别处的,叶闲好奇,问:“那根怎么着?不好用我重弄。”
道择白他:“亏弈剑听雨阁还是广成子开宗立派!这你都不知。”
“我真不知道。”叶闲把下摆往腰带里一塞,也蹲下来,涎着脸凑过去。道择拈起那根算筹,道:“大衍之数五十,去其一,四十九个足矣算尽洪荒亘古。”
“加那个岂不是更好?算的更精确点。”
道择摇头:“去掉的这一个就是‘道’,‘道’本身是不能拿来运算的,而且加上这一根的话……”
道择将算筹放在那些图形中:“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太完满的东西,是要遭天谴的。天道本身并不完整,因此也绝对不会容许这世间有完整的东西出现的……”
“原来天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不行也不准别人。”叶闲懒懒道,“说起来,听雨阁书楼里也是有些册子是说这个的,不过我们都当是废话,不怎么看。用你说的这个来说,大概就是我们居住的天地只有四十九,一旦出现一个五十,我们的天地承载不下,只能崩塌,所以天道才不允许五十的出现。”
道择似乎没在听,他专心贯注地盯着那些图形,因为放了一根多余的算筹进去,原本平衡的美感被打破。叶闲唤了他几句,见他没反应,摸摸鼻子要走。
“你说的那书,抄一份给我瞧瞧。”道择忽道,他将一根普通算筹拿起,换了个角度。
叶闲笑:“回去直接拿给你好了,反正大伙儿都不要,放那儿也是被虫子咬。”
道择说完这么些再也不动,只是不时挪动一下算筹,然而他再怎么挪动,那根“道”筹是始终不动的。日头渐移,他动也不动,蹲在那里,手指拨着算筹,地上的图形换了无数次,“道”筹岿然不动。寒蝉君晒够了太阳,从城墙上下来,走到道择面前的时候低头,问:“这是个□□?”
道择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又换了两个算筹,也不知道他演算了多久,边上有许多支已经被拿出来,现在在图形里头的只有二十一支普通筹和那支“道”筹。
“这回是蛇。”
“嗯。”
又取出三支筹,丢在边上。
“麻雀?”
“布谷。”
又三支。
“这是……鹰雏儿?”
道择把所有的普通筹全数挪出去,独留一个“道”筹。“蝙蝠崽儿。”
“……”
“嗳哟!”道择一歪,扶住了墙,“脚麻了。”
“……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