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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复活之泪 ...

  •   慕容渝死于我的毒。
      虽然,我是如此不情愿的接受这样一个事实。而且,慕容渝死得是那样的心甘情愿。
      这就叫做宿命吧。每当我遇到解答不了的问题时,我总会给自己这样一个答案。阿爸说我这是在搪塞自己,我倒是觉得这样的搪塞没什么不好,即没有伤害到别人,也解放了自己。
      慕容沂登基为帝,这似乎也是宿命。朝野格局未大变化,这似乎也是宿命。只是可怜的是下面的那帮大臣,无论老少,都成了三朝元老。同理,后宫的女人,也顺势升了两级,比如原来的皇后,变成了皇太后,进而变成了太皇太后。
      我是这个局中唯一没有变的人。杀人者还是我,活在暗处者还是我。可对于慕容沂,我是什么呢?我不属于朝野,不属于后宫,也不属于这个国。我将这世界上左右的组织悉数,一一对应后,发现,我比较适合属于江湖。
      我是一个杀手。杀手的命运永远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上。他们就如一柄上好的剑,终有折断的一天。
      我是慕容沂逼宫那天,除慕容沂外的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亲历者。慕容渝死了,我的使命也就结束了,一起结束的,还有我的生命。我知道慕容沂会杀掉我,帝王心术皆如此。我并无恐惧,杀了那么多不相干的人,血债总是要用血偿还的。可当慕容沂的剑洞穿我胸膛的那一刻,我竟重拾了恐惧。我不想死,我才十八岁,我还有青春,我为什么要死呢?
      偿还血债的,不只是可以用剑的血,还可以用持剑人的血。
      可是我比较悲剧,持剑人是帝王,我虽是尚方宝剑,但也没有帝王的生命重要。于是我的主人选择了亲手结束我。
      但更悲剧的是,我没有死成。
      放了血,却没偿得了血债。心有不甘,却也感慨命运无常。
      我记得,我死的时候,许了一个愿望,希望再能见慕容沂。
      无论怎样,我的命是他救的,也是他拿走的。我是他亲手锻造的杀手,我成就了他的帝业,但我发现,我毁掉的,不是慕容沂,是我自己,是我自己亲手毁了自己。
      猜了多少,我也没有想到,这一切猜测都是真的——我是慕容家的孩子。
      慕容渝是我的亲哥哥,慕容沂是我的异母哥哥,慕容音是与我一胞所生的妹妹。王皇后是我的亲生母亲。我是当初,那个被慕容家放弃的孩子。
      光影变幻间,我看到了一切。
      燕国自我父皇登基以来,皇后之位悬空已久,因为我和妹妹的到来,父皇将尚为贵妃的母亲送上了皇后的宝座。当太医宣布皇后所怀的是女婴时,父皇跪在宗庙前整整三天,祈求列祖列宗保佑我们母子的平安。那时,所有人都以为巫祝的诅咒被打破。一时间,四海内恭贺声如潮水般涌入淮梧城。
      但命运总是无常的。我出生的前几日,淮梧城中出现了一道图谶,人们解读到皇家双生子,若皆活,国将不国。我也搞不清楚怎么弄出的那样的一句话,虽然我并不相信,但无碍于我父皇相信,于是,我父皇下诏若是双生子只能取小舍大。我出生那日,正是腊月,虽是南国,外面却飘起了轻盈的雪。屋内是洋洋的暖,我比妹妹先来到了这个世界,便是被舍弃的那个孩子,虽然母亲极力的恳求,但生产的疼痛和父皇话语间的冷漠让她彻底绝望。
      我裹在襁褓里被放在一个小木桶中,随着衡水的波浪漂泊。再之后的事情,阿爸阿妈都告诉了我。只是有一点,我被阿爸阿妈捡回去的那一天,夜如白昼。
      慕容渝和慕容沂都见证了那段过往,他们都知道,只是,不愿意相信,我还活着。
      我的活,就意味着他们的死。慕容渝选择了坦然的面对,慕容沂选择了奋力的扭转。
      一语诅咒,一道图谶,竟有这般深入命运的无常。
      周围的光急速的流向我的身体,明晃冰凉,我听见一个声音,“你是否愿意活下来?”
      生存还是死亡,是我可以选择的么?
      扑通,扑通……胸腔猝然起伏。睁开双眼,眼前是墨样的黑。我伸出手,一簇亮白的火光浮现在我的掌心。我借着这光亮打量着自己和四周,我依然穿着死去时的那件冰蓝色的宫装,赤着脚,披散了长及脚踝的发。胸口的血迹幽然闪现着妖媚的红,与肌肤无血色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棺椁透明,可以看见周围的沙土。我起身,推了推上面的棺盖,没推动,看来慕容沂怕我诈尸,把它钉得挺死的。我跪坐在棺内,双手用力向上推,只觉得上面一空,抬头准备看看发生了什么,却惊讶的发现,整个棺材和周围的封土都不见了,我跪坐在整块汉白玉铺就的地面上,长发软软的铺了一地。天空如墨般渲染,紫微当空,众星拥簇。我缓缓起身,瞭望四周。向西可见淮梧,向东可见淮桐。脚下的地面渐渐透明,似是有流水穿过。闭眼,长舒一口气,双手抚摸着自己,是的,我有心跳,有呼吸,有体温,我确实真实的死去过,却也真实的活过来。第二次生命呵,我微微一笑,但似乎这幅身体少了些什么。
      再睁眼,我却是回到了我的墓地,只是,不是在里面,而是在外面。我慢慢向外走,在一块石碑前停下了脚步。荆舞之墓,四个字,遒劲有力,笔锋转折间隐约藏着几分沧桑与悲凉。这是慕容沂的字,他曾握着我的手,教我如何去把字写得如他一般漂亮。慕容沂,那个面容精致的男子,不过大我六岁的哥哥。一块石碑,四个字,阴阳之隔。
      我想回去看看。
      风灵院门口,红色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曳,暖暖的光线勾勒出石阶清冷的线条。门虚掩着,没有锁。轻轻推开大门,举步向前,庭院之中,星光洒落,朱红的宫灯悬在枝桠,一如我当年一般。我,离开这里,多久了?
      我正感伤着,突然感觉有人在看着我,为了我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感情,我故意不去理会,但那灼灼的目光着实让我发毛。猛地一抬头,慕容沂正定定的看着我,一脸感伤。
      刚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我,着实衣冠不整了些,但也不用这么盯着我吧。
      “舞娘,是你么?”他突然开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满是惊讶。
      “是我。”我答道。
      他缓缓走到我的面前,突然用力将我抱住。因为这一下着实来得突然,我一不小心脚下不稳,跌入他的怀中,怎么看怎么都像是在投怀送抱。
      “对不起。”他平稳的气息吞吐在我的耳畔,周身的温暖将我环绕。
      四下无人,但我还是心中忐忑。我试图推开他,却只是被抱得更紧。“舞娘,可不可以不再离开我?”
      我离开他?我都死了怎么可能不离开他?孤魂野鬼的事儿可不是我的爱好。
      但如今,我又活了过来。
      上苍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看到了从前的一切羁绊,我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只在他的世界里活着,只为他活着。若是说,我的第一次生命是一个错误的局,那我的第二次生命,不能重蹈覆辙。
      但是,我心中清楚,临死前心中暗暗呼唤的那一声慕容沂成为了我复活的最大的因缘。虽然如今的我是那么不愿提及,但还是让我不得不面对命运的玩笑。对于慕容沂,我不知道是该去爱他,还是该去恨他。他是那样一个复杂的人物,将自己的内心藏得很深,却在眉宇间透露出了所有的情感。权衡许久,才发现自己是爱他多一点。
      其实一切都很正常,只不过是我没有想到他是我的哥哥。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觉得有点□□。
      “回答我,舞娘。”慕容沂的声音在耳畔荡漾开,混杂着沉沉的酒气。我抬头看向他,一时猝然惊醒,我淡淡的开口:“回答你什么?”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他轻轻开口,眼眸里尽是颓然之色,却依然矜持着帝王的气势。我推开他,冷冷的说,“慕容沂,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你妹妹。”
      他突然睁大了双眼,似乎是不可置信。我装作没有看见他的变化,继续说:“你知道我喜欢你,所以你轻易的利用了我这不可能实现的感情,你假借我的手杀掉了所有阻拦你登上帝位的人,包括慕容渝。当你继承大统之时,便杀了我灭口。我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你所做的,不过是顺应了我的天命罢了,不是么?”
      他愣愣的望着我,微醺的酒气喝着宫灯里朱红的火斑驳陆离。“舞娘,你在说什么?”半响,他才吐出这几个字,字里行间满是不解,而那几个微微颤抖的声线却暴露了他的惊诧。
      即使是这样,我也无法做到去恨他。我闭上眼睛,狠下心来说:“我回来,不是为了找你,只是有一件旧的物件遗落在这风灵院里,今日来拾回罢了。”
      我甩开他拉住我的手,大步走入屋内,进去的一刹那,我突然愣在那里。
      屋子正中的墙上挂着一幅一人高的画。画中的女子怀抱琵琶翩然而立,眼眸微阖,长发如瀑,垂下的刘海儿间隐约可见一抹红莲,面纱掩了半边容貌,水墨丹青,朦胧伊人,分明就是我。
      慕容沂缓缓走到我的面前,不知是何时取了那无弦的琵琶,递与我,“你找的,可是这把琵琶。”
      “留下来吧。天地之大,你又能去哪儿呢?”他向我伸出手,等待着我的回答。我抬眼看着他,明黄的袍,疏朗的眉,淡淡感伤,果然,他是最了解我的人。
      胸腔里什么东西扑通一跳,惊得我险些把琵琶掉到地上。霎时间,眼眶干涩。
      我丢了什么……
      我丢了我的眼泪。
      复活的代价么?我苦笑。
      他是我的哥哥,是我血脉相连的亲人,是我初恋的归属。而我此刻只有相信他。这,也是复活的代价么?
      生也由他,死也由他。
      我把手交给慕容沂,怀抱琵琶,随着他一路回了番阳宫。
      第二日,我被封为衡舞公主,领三百食邑,居于风灵宫。
      据说慕容沂并没有将分封一事与朝野大臣们讨论,而是直接将文书发了下来。当朝堂上的那班大臣知道了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朝堂像开了锅一样。老臣翻出旧账说什么“若皆活,国将不国”的谶语对皇帝大表衷心,新臣则从滴血认亲不一定准确等科学方面大肆论证,一时间朝堂上风起云涌,口水声此起彼伏。最终一切喧嚣平息于慕容沂翻阅话本子的声音,随后,飘出了慕容沂淡淡的一句“退朝”。
      这件事就被这样压了下去。虽然心里翻江倒海,却也是十分开心的。至少,我可以永远陪着他了,虽然,是以另外一种方式。
      慕容沂将那幅画挂在了风灵宫的正厅里。他问我,“这种方式,可好?”我定定的望着他,扬起了一个大大的微笑,说,“这样就好。”
      此后,他每天必来风灵院,或是赋诗作画,或是抚琴舞剑。我感觉就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些在丞相府无忧无虑的时光。
      公主,是永远不知道忧虑的。前一生,我因苦痛流尽了眼泪;这一世,我不再拥有泪水。
      之后的日子,会是幸福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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