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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帝王心事 ...

  •   从我十六岁的生日起,我就开始了一个杀手的生活,我从不生活在明处,除了在慕容沂的府邸。就如我的面容,只有慕容沂见过。
      我渐渐的忘记了胆怯,用毒更炉火纯青,也更大胆,有几次甚至是当场毙命,也查不出是我下的毒。我是燕国最危险的暗杀者,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恐惧了,正如同我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
      也就是我十六岁这一年,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燕国皇帝驾崩,太子慕容渝即位,改元平武。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个走过场的事。燕国皇帝从来不理朝政,国家一切事务,皆为太子慕容渝和丞相慕容沂打理。慕容渝登基,丞相还是慕容沂,朝野也没什么变化。
      但我知道,慕容沂的心中强压下去了多少不甘的怒火。他很看重那个位子。皇子皇孙,有那个不看重那个九五之尊的位子,更何况是慕容沂。慕容渝是王皇后所出,慕容沂是王皇后去世后立的殷皇后所出,论能力、才干、学识,二人都不相上下,而这朝堂之上,君臣之礼,慕容沂他又怎能忍耐?
      我也知道,他留着我,其实是想让我杀掉慕容渝。
      他们兄弟俩交往还是很密切的,不是没有机会下手,只是每次我躲在屏风后面看到慕容渝的那张脸时,我就发现,我做不到。
      慕容沂似乎是发现了我的异样,但他似乎并不着急,就像当初等待我习惯杀人那样,等待着我摆脱心理的羁绊去下手。
      但是我这次着实让慕容沂失望。我真的下不了手,甚至有几次,毒已经下了,又被我的解药解了。
      我从不制无解药的毒,因为我害怕我会后悔,但至今为止,能让我后悔的,只有慕容渝。
      不知为何,我对慕容渝有一种特殊的亲和感,但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这就如同单相思,一个姑娘思念一位小伙子很久,害了相思病,可这位小伙子连这姑娘是谁都不知道。
      同样,慕容渝从未见到过我。但这一天除外。
      我因为长时间有仆人照顾,感到身体的某些功能在下降,于是决定自己去井边打一桶水。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我看外面无人,我就拎了个水桶跑了出来。慕容沂虽然聪明,但房屋的设计着实不合理,我住的风灵院离我去打水的井之间隔了两间房子,我是后来才知道其实我出了风灵院向反方向走40步不到就有一眼井的。当我提着沉重的水桶,一面抱怨一面下决心锻炼身体时,只听咣当一声,我手中的水桶就被我扔了出去——我撞到人了,而且这个人还是真心撞不得的——慕容渝,你大晚上的出来溜达什么呀!
      见当时情形不利,我拔腿便跑。可悲的是,我腿刚拔起来,就被慕容渝一把捉住,他的手劲实在大得很,任我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于是,我索性安静下来,任他把我放在他的面前。
      虽然是个夜晚,但接着他手中的灯笼,我看到了他错愕的表情,停滞许久,只听他的嘴里轻轻吐出了两个字:“阿音?”
      阿音是谁?慕容渝的某个夫人?
      我仔细将慕容渝后宫的十六个夫人数了一遍,数完了我才发现没有一个名字里带音字的,难不成是某位夫人的别名,就跟我实际上叫初九衡对外叫舞娘是一个道理。要不,就是慕容渝在外的某个风流。这年头,皇帝在外面找个女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既能满足自己的需求,又能带动国家的经济发展,是个一举两得的好事。再说,慕容渝大晚上的不在皇宫里呆着,跑到慕容沂这来干什么,难不成,还能是微服私访?
      “阿音,你怎么在这里?”慕容渝的声音飘来,带着帝王特有的霸道。
      “陛下想必是弄错了,奴婢不是陛下口中的阿音,奴婢只是丞相府中的一个丫鬟。”我说完这句,看慕容渝好像还是不相信,便加上一句说,“想必是奴婢和陛下口中的阿音长得有些相似,让陛下认错了人,请陛下恕罪。”
      慕容渝依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他摇了摇头,说:“不可能,怎么会这么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看慕容渝一脸感伤的模样,我也暗自惆怅,这个叫阿音的女子得是有多迷人啊,能让一代帝王如此动容,必定是个人才。但我的当务之急是从慕容渝事件中安全脱离出来,这得想个法子,但想来想去,实在是没有法子。
      “陛下是真的认错人了。”我摆出一脸焦急,希望能有用,“奴婢知错,请您放奴婢回去吧。”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又垂下双眸,摆了摆手,放我过去,说:“罢了,你要真的是阿音,若是不想见我,我也拿你没办法,你走吧。”
      我就这样成功的带着一只空桶逃了回来。
      回了风灵院,我才懊悔我费力气打的那一桶水就这样浪费掉,心中极度愤懑,便让仆人多打了几桶水进来,心中才稍有安慰。
      夜深人静的时刻,突然想起今天的事,若是被慕容沂知道了怎么办?辗转反侧许久,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便闭上了眼睡着了。
      这个世界永远是这样,你越是担心发生什么,就越是发生什么。人的心理似乎在冥冥之中左右着自己的命运,而这个动力,就是内心的恐惧。我想说的是,这件事果真是让慕容沂知道了。事件的经过是这样的。
      我与慕容渝碰面第二日早朝,平安无事。早朝后,慕容渝以有要事商议为由诏丞相慕容沂进番阳宫议事。慕容渝见到慕容沂时,手中正把玩着一张琵琶。慕容渝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朕昨晚在你的府中见到了一个人,样貌极似阿音。”而慕容沂的回答是:“臣的府中曾收留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乞丐,确实样貌与阿音相似。”
      然后,我就这样的被公布给了慕容渝。
      我等待着慕容沂的惩罚,换回的却是慕容沂大大的微笑。他说:“舞娘,你怎么突然想起来锻炼身体了?”我知趣的笑笑,准备离开,却被慕容沂一把抓住。“你知道你该做什么了?”我再笑笑,“放开我吧,我去收拾东西。”慕容沂微笑着松开了手,我迅速逃之夭夭。
      次日,我被慕容沂送进了燕国皇宫。
      虽然慕容渝知道了我的存在,但我仍然是生活在暗处的人,依然过着和以前一样半自由半幽禁的生活。
      相对于慕容沂来说,慕容渝更为奇葩。我进宫足足四个月,却未曾见过他一面,反倒是慕容沂经常进宫看我,但也只是和我闲聊几句无用的话,便匆匆离开。
      从这哥俩儿的处事风格,还真是相像。只是不知道,慕容沂是想让我去刺杀慕容渝,慕容渝又留我下来做什么呢?
      既然慕容渝如此,我思前想后,决定离开。我找了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将仆人和侍卫全部药倒,自己跑了出来。
      见外面无人,我便大胆迈步向前,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笑,“你觉得你走得了么?”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只有一件事是在意料之外,慕容渝在我的门口。
      他看到我并无惊讶,反倒是平静得让人害怕。他抱着一把未安琴弦的琵琶,斜倚着门口的石狮假寐,见我出来,只是瞥了我一眼,仿佛我不存在一样。
      我站在那里,死死的盯着他,现在的我,是想留留不下,想走走不掉,唉,早知现在,何必当初呢?
      慕容渝从容起身,站在我的面前,将手中的琵琶递与我,“夜色正好,姑娘可又兴致与孤一起赏一赏这淮梧城的夜景?
      淮梧城,燕国皇城。三面环山,一面是滨河,沿滨河顺流向东,便是衡水。衡水向北,便注入一条江,名曰邢江。邢江向东,进入华国,邢江穿华国都城淮桐城而过。
      淮梧淮桐,去淮字则为梧桐,为凤凰栖,并称双城。传闻是上古时期,有二位仙人下凡,各自以仙力在凡间建了这两座城,并留下谶言,一千二百年后,重出赤凤白凤,待二凤合一,化点墨,双城合一,天下合一。但这只是传闻罢了,单就这时间来说,一千二百年前是哪个时间不知道,一千二百年后又是哪个时间也不知道。但双城无疑是东陆最有名的两座城,虽分属燕华两个不同的国家,但淮梧淮桐两城在结构规模上出奇的对称,建筑样式也是完全一致。
      淮梧淮桐的夜色都是很美的,能与一朝帝王赏夜色,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此生无憾矣。
      于是我欣然答应了慕容渝的邀请。
      我们俩坐在凤凰楼的最高处死死的盯着天空,谁也不肯说一句话,气氛似乎有些尴尬。我琢磨着说些什么,慕容渝却先开口,“姑娘可为孤奏一曲琵琶,以应这溶溶月色。”
      我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再看看手中的琵琶,想了想,不对,慕容渝,这琵琶没有安弦!你,这不是难为我嘛?
      我盯着他半响,他微微一笑,“你果然不是阿音。”
      废话,我要是阿音我还在这干嘛?早在后宫任你逍遥了。
      “阿音是我妹妹,很多年没见了。”慕容渝自顾自的说,“初次见到你,还以为是阿音回来了。你的相貌、声音,甚至是走路的姿势都是那么相似,但你不是她,而且,”他伸手撩开我的刘海儿,“她的身上没有这样的胎记。”
      胎记?慕容渝,你花眼了?明明是我自己烙的烙印。等等,阿音,难道是慕容音?
      慕容音为王皇后所出,慕容沂同父异母的妹妹,慕容渝的亲妹妹,燕国唯一的公主。传说慕容家在立国之时因得罪了一位巫祝,被巫祝诅咒慕容家的子嗣无男,后来,慕容家主动向巫祝承认错误,巫祝原谅了慕容一族,但诅咒不可消除,巫祝便将诅咒该为慕容家的子嗣无女。所以,慕容家立国二百余年,没有一个女孩降生。当慕容音降生时,慕容家分外疼爱这个孩子,但后来传出慕容音抱恙,进滕菊山滕菊道人处修养的消息。实际上据宫内的小道消息称,慕容音她爸,也就是当时的燕国皇帝怀疑慕容音不是他的亲生女儿,巫祝的诅咒没有那么容易就被破掉,所以就找了个借口将慕容音关了起来。此后不到一周的时间,王皇后暴病身亡,一年后立当时仍为淑妃的殷氏,也就是慕容沂的老妈为皇后,从此便没了慕容音的下文。
      怪不得慕容渝每每提及慕容音时那么感伤。
      不过,对我来说,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我知道,要成为最好的杀手,必须要冷血。哪怕,你真的无法下手。如此高楼,浪费了也可惜。只是,慕容渝,为什么我要杀掉他。
      “你不是要杀了我么?”慕容渝突然露出一个明朗的笑,“慕容沂早就该动手了,为什么要托到现在?”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我低头,抱紧了怀中的琵琶,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
      “慕容沂不会亲自下手的。他是我弟弟,没有人比我了解他。”慕容渝淡淡的起身,“想下手就下手吧。杀了我,你就自由了。”
      他缓缓走下凤凰楼,我在他的身后,默默跟随。
      番阳宫内,血流成河,慕容沂负手背对宫门而立。
      慕容沂随着慕容渝沉稳的脚步声轻轻转身,等我回过神来,慕容沂已经将剑交到了我的手上。他站在我的身后,握住我拿剑的手,轻轻将剑搭在慕容渝的脖子上。
      “你还是要逼她动手么?”慕容渝的眼中没有恐惧,而是充斥着释然,闪烁着安详的光。
      慕容沂没有说话。他紧贴在我的身后,那么近。平静的呼吸声,在我耳畔起伏。我收紧臂弯里的琵琶,慕容渝,为什么?
      “慕容沂,你做得很好。”慕容渝突然放声大笑,“逼宫之事,你做的让我很满意。”
      慕容沂在我的身后静静的开口,“你说过,若是将散落的羽毛都拾回来,这个皇位就是我的。如今,我做到了。”
      “你只拾回了一半,”慕容渝淡淡开口,“但是已经足够了。”
      我可以感受到身后紧紧挟持着我的慕容沂惊讶的神情。
      慕容渝在我的眼前缓缓倒下,他将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我的身上,缓缓的,扬起了一抹微笑,红莲般的温暖。
      燕平武二年,慕容渝暴卒于番阳宫,庙号昭帝。慕容沂即位,未改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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