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hylinone871

5、第 5 章

　　终于，在经历了不知多少次的尝试后，成功了。
　　高压锅被安全取下，嫌疑人被控制，警车包围了公交车，阳光再次平静地洒在车厢里，只是这一次，没有了死亡的阴影。

　　看着父母被警察带上车，虽然面临着法律的审判，但至少，他们还活着，一车人也活着。
　　王萌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
　　她凝聚起残存的力量，向疲惫得几乎透明的时间雕刻师，以及不知何时出现在裂缝边缘、周身环绕着淡淡荣耀光辉、似乎在帮忙稳定这片时空的“荣耀之神”叶修，传递去发自灵魂深处的感激：
　　“谢谢，谢谢你们……”

　　叶修虚影的状态看起来也很不好，似乎维持这种跨时空的干预对他消耗极大，他叹了口气，声音带着烟熏火燎般的沙哑：“要不然，你还是选择沉眠吧？沉眠可以缓慢修复你这种程度的灵魂损伤……”
　　他见过太多因执念而痛苦的灵魂，沉眠或许是种解脱。

　　王萌萌却摇了摇头，她的魂体因为过度消耗而明灭不定，像风中残烛。
　　她看得分明，叶修已是强弩之末，且有些异常；而时间雕刻师为了回拨时间，承受的反噬更为可怕，他那由光影构成的身体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总要有代价的。”王萌萌的声音平静而坚定。
　　她犯下的“错”（即使那并非她所愿）引来了悲剧，而解救这场悲剧，消耗了两位神祇（或准神祇）巨大的力量，扰动了时空。
　　这因果，需要了结。
　　她不能再欠下更多。

　　她转向时间雕刻师来时方向那若隐若现的巨大钟楼虚影——那是时间法则的象征。
　　然后，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
　　魂体接触到大钟的瞬间，化作点点莹白的光粒，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彻底消散在时空的缝隙之中。

　　以自身存在的彻底湮灭，偿还因果，终结循环。
　　这是她选择的代价。

　　可是，付出代价的，又怎么可能只有一个或几个个体呢？
　　失落的准星对不上，扳机也就不能扣动。

　　联盟东塔，“纯白之翼”哨兵作战指挥部，轮回分队专属静音室。

　　绝对安静的环境里，只有血液流过耳膜的微弱声响，以及心脏沉重而缓慢的跳动。
　　一枪穿云蜷缩在房间角落的特制软垫上，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将自己与外界隔绝。

　　他刚刚又看完了那段录像。不是战斗记录，而是私人的、被加密了无数层的记忆备份。

　　画面里，向导无浪——他的搭档，他的副队长，他沉默世界里唯一清晰的声音——正靠在他怀里。
　　刚刚结束的结合热，让无浪平日里温和儒雅的脸上染着慵懒的红晕，眼角眉梢都流淌着动人的情韵，那双总是盛满睿智和包容的眼睛，此刻像浸了水的黑曜石，温柔地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他们不需要言语，精神图景完美地交融在一起，如同星河汇入大海，和谐共鸣。
　　那是他感知里，最完整、最安宁的时刻。

　　录像播放完毕，光屏暗了下去。
　　静音室重新被死寂笼罩。

　　空洞。

　　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从精神图景的深处蔓延开来，迅速吞噬了他。
　　比任何感官过载都要难以忍受。
　　哨兵超强的五感在失去向导的梳理后，变成了酷刑。
　　他能听到墙壁内部电路流淌的微弱电流声，能闻到空气净化系统滤芯上每一粒尘埃的味道，能感觉到身下软垫每一根纤维的摩擦……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地涌入大脑，像无数把钝刀在切割他的神经。

　　他的“一枪穿云”，是联盟闻名的神枪手，弹无虚发，一击必杀。
　　可失去了无浪的精神引导，他找不到目标的“准星”。
　　整个世界在他感知里都是一片扭曲、喧嚣、令人作呕的混沌。
　　他甚至无法集中精神去思考下一步该做什么。

　　“叩、叩、叩。”

　　静音室的特制门被有规律地敲响。
　　声音不大，却像重锤敲在一枪穿云过度敏感的听觉神经上，让他烦躁地皱紧眉头。
　　他不想理会，把头埋得更深，试图用物理隔绝来逃避。

　　门外的人似乎很有耐心，等了一会儿，见没有回应，便传来了机械运转的细微声响。
　　门锁处的面板亮起蓝光，几秒钟后，厚重的门被无声地滑开一条缝隙。
　　拥有机械师生灵灭权限的肖时钦，总是有办法进入这些需要特定权限的区域。

　　肖时钦走了进来，他的精神体，那只名为“闪影”的、由精密零件构成的机械蜂鸟，安静地停在他的肩头。
　　他看了一眼蜷缩在角落的一枪穿云，叹了口气，将手里拿着的一罐能量饮料放在旁边的矮几上。

　　“一枪穿云！”肖时钦的声音刻意放平缓，避免刺激到哨兵敏感的听觉，“有任务！”

　　窝着的人影动也没动，传出一个沙哑低沉，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不去。”

　　肖时钦早有预料，他走近几步，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一枪穿云齐平，压低了声音，语气却异常郑重：“……是关于蓝河的任务。而且，如果顺利，或许……能找到无浪失踪的线索。”

　　“蓝河”这个名字，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刺入了一枪穿云混沌的意识。
　　荣耀联盟送来的四个深度沉眠者之一，与无浪失踪同时消失的账号的持有者，他的意识失踪案本身就透着古怪。
　　而“无浪”这个名字，更是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紧闭的心扉。

　　一枪穿云猛地抬起头，凌乱的碎发下，一双因为感官过载而布满血丝的眼睛锐利地盯住肖时钦：“蓝河？”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急切。

　　“对。”肖时钦肯定地点头，肩上的闪影也轻轻振动了一下翅膀，“医疗部和技术部联合分析，蓝河的意识失踪可能不是意外，而是某种人为的、针对精神链接的劫持。这条线索，或许和无浪副队的失踪案有交叉点。我们不能放弃任何可能，周泽楷队长那边也一直在动用私人关系追查江波涛的下落。”

　　“信息。”一枪穿云简洁地命令道，用手撑着地面，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
　　长时间的自我封闭让他的肌肉有些僵硬，但那双眼睛已经重新燃起了属于顶尖哨兵的锋芒。

　　肖时钦心中稍定，将闪影收回精神领域，也站起身：“边走边说吧，任务简报已经传送到你的终端了。这次需要你和生灵灭配合行动。”

　　一枪穿云最后看了一眼已经暗下去的光屏，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无浪温柔的眉眼。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份蚀骨的思念和空洞强行压下，迈步向门口走去。
　　不能再沉溺于过去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要去把那个能让他世界恢复宁静的人找回来。

　　王萌萌消失后，时间雕刻师望着叶修，感到一种荒谬：“你怎么能把自己整出了个快陨落的下场？神光都快消耗完了。”
　　叶修：“我有所念人……”
　　时间雕刻师缓慢摇头：“你歇着吧，我自己看。”
　　说着他打开了叶修身上逸散的一点碎片：

　　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也掩盖不住的、冰冷的绝望气息。
　　灯光惨白，照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反射出模糊而扭曲的人影。

　　苏沐秋觉得自己像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每一寸肌肤都失去了知觉，唯有胸腔里那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一阵阵袭来。
　　他眼睁睁看着那覆着白布的床架，被两名护工缓慢而平稳地推向走廊尽头的太平间。
　　那白布之下，盖着的是叶修——那个三天前还和他勾肩搭背，嚷嚷着“沐秋大大，今晚泡面加不加肠”的、鲜活热烈的青年。

　　就在刚才，医生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了“抢救无效，死于严重颅脑损伤和多项内脏破裂”。肇事者是一个失恋后酗酒、开车冲上人行道的疯子，叶修在最后关头，用力推开了站在危险位置的苏沐秋，自己却被狠狠撞飞出去。

　　陶轩，他们的合伙人，此刻正一拳一拳地砸在冰冷的墙壁上，指关节已然红肿渗血。
　　他脸上是扭曲的、近乎崩溃的悔恨与愤怒。
　　“嘉世……我们的嘉世战队马上就要注册成立了！宣传稿我都发出去了！就差一步！就差这一步啊！”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老天爷！你他妈为什么要这么玩我！”
　　他失去了战队未来的擎天之柱，更失去了一个亦友亦弟的伙伴。

　　吴雪峰，战队里最年长沉稳的成员，靠着墙，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早已空了的烟盒，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一遍遍回想事故发生前的细节，如果当时自己走得快一点，如果当时拦住了叶修和苏沐秋讨论新装备的兴头……无数个“如果”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内心。
　　他看着那移动的白布，仍然无法相信，那个在游戏里创造出无数奇迹、永远带着点懒散笑意的叶修，就这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