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记 之剑淬霜锷》gaslight

28、二十六、残酷

　　两个人在楚旌面前下马，簪缨的身子又开始发抖，她睁大眼睛看见他的笑容，就好像之前那次打她，害怕到不敢不迎向他的目光。
　　楚旌笑：“卫簪缨。赵连海。”
　　赵连海正是那个小队长的名字，听见自己名字被一字不差字正腔圆的念出来，吓了一跳：“公，公子，你认得我？”
　　“西营第一小队赵队长。”楚旌笑笑地点点头。我当然认识你。
　　然后头低下去看簪缨，口气倒很平常，好像直呈事实，没有一点生气的样子：“我叫你一个人过来。”但是那双眼睛，非常认真，竟认真到一种类似天真的神情。
　　簪缨慢慢，慢慢走过去，在那种目光下。
　　赵连海连忙辩解：“公子！是我！我看簪缨小小年纪，一个人在关外草原上太危险，是我一定要送簪缨回来！”队长的背挺得直直的站在楚旌面前，高出少年一个头，但不知怎么就是必恭必敬。
　　楚旌对他没有看一眼，摆摆手叫他安静，只对簪缨说：“卫簪缨，我叫你一个人回来，是不是？能出声的话，就说话。”
　　簪缨低声说：“是。”因为疲倦，嗓子都哑了，细小的身子好像摇摇欲坠。
　　楚旌再问：“你一个人能回来么？”
　　簪缨再回答：“能。”
　　赵连海再次插嘴：“公子！没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孩能够这样独个儿来往草原！”恭敬中，已经带上一点点不满。
　　楚旌终于眼光偏了偏看看他，却丝毫没有用近在眼前的还活生生的例子来反驳他。似乎终于觉得应该先转而处理赵连海的置疑，楚旌转过身面对他：“赵队长，你不明白，我需要的是簪缨完全能够理解而且执行我的命令，而不是擅自修改它们。比如说，我要簪缨传令说你第一队死守衍河口十天，你们不能看看说十天守不住给我八天就撤兵退回来，是不是？”
　　赵连海听了一愣，觉得这个比方似无理又无从推翻。
　　“做判断和决定，这是我的事情。”楚旌说，“我需要你们就是完全严格执行，不能随意想怎么改就怎么改。而具体执行的权力，赋于你们，你们应该想办法达到做到我的要求。”
　　赵连海脑子转了转，再转了转，嘴张开。这这这，这不是无赖么！如果你要我一跟头撞死一头牛，我不但不能说你这是胡说八道，还得真格儿地想法子去撞那头牛？
　　有点不服气的目光投向楚旌，少年眼睛里的平静又让他一愣。
　　想想，也没错啊，军队是应该这样的，第一使命是服从，而不是有自己的思维和判断。这么多年，难道不是这么过来的？刚刚怎么好像鬼迷心窍一样，怀疑起来了呢？
　　楚旌再低头：“簪缨，明白没有？说话。”
　　簪缨说：“明白。”
　　楚旌再问赵连海：“赵队长，你明白没有？”
　　赵连海只好说：“明白。”
　　楚旌说：“好，明天中午小校场，二十鞭。”
　　赵连海背上的肉紧了紧，苦笑。
　　楚旌补充：“每人。”
　　赵连海开始有点糊涂，目光下移看到簪缨，脸白了，叫起来：“公子！簪缨不行……”触到楚旌的目光，后半句卡在喉咙里——人家都说了，决定和判断是他的事情。
　　簪缨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楚旌拍拍她头顶心：“去吧，去找绯岚。”别让他们都觉得我吃了你似的。“赵队长，明天见。”
　　赵连海苦笑：对，明天见，明天小校场捱鞭子的时候见。

　　人都走开，罗荐忠从树上掉下来，摔在楚旌面前草地上就地一躺，懒洋洋地指责说：“你真残酷。”
　　楚旌请教他：“怎么说？”
　　“这个样子，还说不是把她当兵带？”一个指令必须一个动作，不是兵是什么？
　　楚旌笑笑：“我的贴身侍女，就是这么带。”
　　罗荐忠白他一眼：“我算明白了！你带贴身侍女和带兵一样！”
　　楚旌还是笑：“嗯！”
　　罗荐忠翻个身，看月亮。“你那个绝对服从的理论，要真正用得起来，就必须要有一个好将领，不能做出任何错误判断。”
　　楚旌笑：“听你的意思，你是置疑我的判断。”
　　罗荐忠也不否认：“从簪缨这件事上来说。”
　　楚旌道：“只是因为我的判断和你们大家的判断不同，你就认为我判断错误？”
　　罗荐忠幽幽地回过头：“一个小女孩独身过关外草原，那简直是反常识的判断。”
　　楚旌道：“但是没有错。”
　　罗荐忠道：“你怎么证明没有错？”
　　楚旌说：“咦？她能自己回来就没有错啊。是你们不让她证明。”很无辜地。
　　罗荐忠低声骂了一声：“那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没让我们四个证明过？”
　　楚旌说：“我在让你们证明啊，带着你们几个去打狼，让你去蒹葭关搬救兵，让四儿五儿去抓奸细盘问。我一直在不停的证明你们能做到多少东西，对簪缨也是这样。”啧，多科学的方法啊，一点点逼近你们的能力极限。
　　“也许对簪缨的要求多了一点。”楚旌笑，“嗯，你们也想要求多一点？好，我明白了。”
　　罗荐忠半晌没有反应，后脊梁对着他。如果连一个小女孩都能承受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不能够承受？
　　“你明天真要打他们？”荐忠又问。
　　楚旌噗哧一笑：“你告诉‘假’怎么打？”
　　罗荐忠说：“这也是你残酷的地方，让他们两个都知道，自己犯下的错误，可能牵连其他人。”停了停，“不过如果你明天真打簪缨，可就落实了虐待的罪名了。”
　　楚旌笑：“那就关起门来偷偷打。”
　　罗荐忠说：“卑鄙！”
　　楚旌伸出手，把罗荐忠一把拉起来。
　　两个人走近屋子的时候听见里面的热闹，沈孝慕扯着嗓子正在叫：“哎哎，小少爷，撒手撒手！现在不讲什么‘男女授受不清’啦？”
　　颜琅更尖的声音理所当然地撕破耳膜：“我将来会娶簪缨的！”
　　沈孝慕疯了：“什么？！嗯？什么？！”
　　沈绯岚惊喜地笑：“真的真的？”
　　一个热闹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