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记 之剑淬霜锷》gaslight

27、二十五、大闹

　　绯岚雪白的一排牙齿咬在嘴唇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抬起来，扑闪扑闪的，水珠子好像要掉出来的样子。
　　沈孝慕黑着脸，撑着头，叹口气：“知道了。”
　　绯岚拉住他手臂，皱着小眉头：“哥哥，你去跟楚哥哥好好说……嗯……也别让他生气了……嗯……楚哥哥人很好的，就是……就是……”
　　沈孝慕暗自磨牙，把妹妹十根春葱一样的手指从自己胳膊上剥下来。“我去说！”
　　就是……对簪缨不好。
　　连沈孝慕都觉得：楚旌对簪缨，过分了——才不满十岁的一个小孩子呀。让他一个人把绯岚丢到草原上去，让她自来自回，找人来搬一具尸首……沈孝慕打个寒颤，私底下想，就是把我一个人扔下干这个，也够我寒两天的。
　　走着走着，看见村口树下，三个人影，不是一个。
　　唔，有人比他捷足先登。沈孝慕松口气，好像原来秋后问斩的突然可以再等个过年。轻手轻脚过去藏到树上，躲起来，竖起耳朵。
　　楚旌本来靠在树下坐着，罗家兄弟两个站在他面前，立刻居高临下。荐义正在说：“这样不对。”
　　沈孝慕握着拳头暗地喊声加油，却见荐忠挨着跟他肩并肩坐在桃树下，风在林梢鸟儿在叫，然后罗荐忠伸了伸胳膊，懒洋洋地道：“谁说不对？话说江湖中训练顶级杀手就得这么练——还得从小练，一得不怕苦，二得不怕死，一个人关外来回几十里路搬具死尸算个啥？”
　　楚旌噗哧一笑：“谁说我要养个杀手出来？”
　　罗一斜睨他，胳膊架在他肩上：“不是？老大，我以为你回趟京城取回真经来，要照着开国侠王洛行雁那样练支暗杀劲旅——不是？我理解错误？对不住啊对不住，我还捉摸呢，要练这么练一个可不行啊，最好圈十个过来，最后好歹练剩下一个顶尖儿的。小丫头那细胳膊腿儿没两下可就咯嘣了，还谈啥横行北原啊……”
　　楚旌还没说话，偷听的沈孝慕脸就绿了——憋绿的。说得跟真的似的。
　　罗二脸色也不好看，但还是开口说话：“你就不怕簪缨出点什么事？”
　　“出事？”楚旌道，“嗯？出什么事？”
　　罗一伸出十个手指头：“吓到了、遇到狼、遇到北蛮子、迷路找不到惊燕关、找到惊燕关找不到小牧村……”然后开始脱鞋。
　　荐义说：“大哥，簪缨是个十岁的小女孩，不是你手下的兵。”
　　安静了一下，楚旌慢吞吞地“哦”了一声，然后说：“我带兵不是这么带的。”
　　“你奶奶的！”荐忠沾了黑泥的大脚丫子一个侧踹，印到楚旌裤管上，“老大你七岁那年一个人在关外草原上活了三天，到八岁上能满草原当自家院子跑，也别拿人家小姑娘跟你比！”说完一手拉着他兄弟的手站起来，一手去够鞋子，“走走走！不能跟个不正常的人讨论什么是正常！”
　　走出几步头也不回地大喝一声：“沈孝慕！从树上滚下来！走！”
　　沈孝慕吓得一个机灵，真从树上“滚”了下来，草地上一个翻身站起来，还是回头看了一眼楚旌，跟着罗家兄弟走开，然后一路紧瞅着罗荐忠，很有表达一下自己仰慕之情的欲望。荐义把他一扯，阻止：“他真生气了。”
　　沈孝慕苦下脸：这样我会很内疚啊……因为当时我也是把簪缨扔下走的一个。
　　四个人走到屋前，看见方勇一步走出来，没注意门槛一个趔趄险些绊一跤，仔细再看看，一张黑脸发灰，春寒料峭一脑袋油汗，房间里面绯岚咽咽呜呜地哭。
　　沈孝慕立刻变了脸色冲进去，只见一片狼藉，绯岚在一角哭，可是，房里还有个颜琅，站在桌子上，脸通红。
　　方勇在门外拍胸口顺气，心有余悸。小孩是恶魔，看起来漂亮斯文懂礼貌的小孩发起疯来破坏力比北蛮子屠村有得拼，小身子里面不知道那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拗翻铁牛。
　　罗荐忠跟进去扫一眼一声冷笑：“小少爷，爱砸你尽管砸，你爹管清帐就行。”
　　颜琅叫，嗓子都有点哑了：“干嘛不让我去找簪缨！”
　　荐忠拎着领子把他从桌子上揪下来：“那丫头一个人未必丢得了，到后来准是她找你！”
　　绯岚说：“簪缨……呜呜呜……簪缨……”
　　沈孝慕一步过去捂住她嘴巴，恐惧地看一眼颜琅，再看一眼罗荐忠。
　　绯岚挣扎开：“我要……呜呜呜……我要收拾屋子……”
　　荐忠叹口气：“别收拾了，今晚你去跟我娘睡。”摇摇手里的东西，“我跟阿义挤挤，五儿，跟这位公子小少爷一床。”
　　沈孝慕跳起来：“我？我跟他！”然后在荐忠的注目下畏缩下去。
　　颜琅努力掰荐忠的手：“我不去找簪缨，那好，你们带我去找！”
　　荐忠一手松开一手推送，直接把小家伙丢到沈孝慕那边去。“要丢早丢了，凭我们几个人，找不到。”然后叹了口气，嘟囔，“我倒觉得她可能、也许、大概、好像——丢不了。”
　　“为什么？”异口同声的是颜琅和沈孝慕。绯岚也抬起了漂亮的眼睛。方勇荐义也在看着他。
　　荐忠挠挠头：“因为我觉得，呃，她和老大很像。”

　　太阳最后落下的时候，天边火红的一线像一个巨大的伤口，慢慢愈合，消失。最后一线天光也不见，仍然坐在村口树下的楚旌听见了马蹄的声响，他微微眯起眼睛，分辨出黑暗里一团由远及近的影子，但是很明显，马上的那个影子过大了。
　　楚旌的嘴角轻轻抿成一条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