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记 之剑淬霜锷》gaslight

26、二十四、刑

　　手探入彩石湖的湖水中，水花轻柔的扑上来，舔去一片猩红。
　　楚旌站起来擦擦手：“他们果然不知道什么。”
　　两个捆在树上的北人，满身是血，清清明明地映在簪缨眼睛里。
　　楚旌看来这其实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次刑拷，只用了很简单的手法，两具身体都是伤口纵横，看上去像密布的红色蛛网紧紧勒在上面，但都没有太深的，只是让他们疼痛，让他们慢慢的失血，感觉到血液从身体流失，就像被迫一分分的体会着生命的消散，疼痛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那种渐渐袭来的冰冷带来的恐惧，一步一步眼看逼近死亡的深渊却无法回避，死亡的整个过程，就是一种折磨。
　　这是一种非亲身体会不能够知道的痛苦，簪缨看到的只是血，很多很多的血——他们流失的生命，还有被恐惧扭曲的神情，终于终于结束。
　　楚旌好像没有留意他的小侍女的心理，只是随意看了一眼，意外的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并没有太多波动。
　　血流进彩石湖，和湖底美丽的红色石头溶在一起。
　　“簪缨。”楚旌一只手轻轻抚摸簪缨的脸，带着湖水的冰冷温度，还有淡淡的血腥气息，“你回惊燕关，叫孙将军派人来处理一下这个。”他停了停，“认得路么？”
　　沉默的小女孩点点头。
　　楚旌把手轻轻搁在她头顶心放了一会儿，不是很重的压迫，竟然让人觉得很温和。过了一刻楚旌说：“去吧。回来自己到小牧村找我。”说完就转过身去自己上马，头也不回。

　　当簪缨独自回到惊燕关去找孙季然的时候，老孙异常惊讶，问簪缨：“你？你一个人？”无语了一刻，顿顿脚，要命，公子公子，想要做什么？
　　从彩石湖到惊燕关的路无论如何对于一个未足十岁的女孩子来说，都是一个太重的负担。孙季然迅速叫人整队去彩石湖，对着过来的军士长说：你们跟着她走。
　　军士长两道目光放出去，看不到，往下再往下，触到一个瘦小的小女孩子。他说：“啊？”
　　孙季然心软：“在彩石湖，找不到多找找。”挥挥手，“去吧。”转头对簪缨说，“好了，你不用再跟过去。”
　　簪缨抬起头：“他说，带你们去，然后去小牧村。”
　　孙季然皱眉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擅自改变这个命令，孩子的眼睛里面已经看得出疲惫，还有什么很深的东西，藏在幽黑的瞳子底下的，此刻是很安静的，仰头看着他的姿势看得出一点倔强，随即转头跟了出去。

　　楚旌说：簪缨，你会是一个好骑手。
　　簪缨身子轻，在马背上如无物，军士长跟他的十名手下还是跟在簪缨身后，望着她瘦瘦小小的背影。不是情愿跟在一个小女孩后面，但那个小小的背影隐含着的倔强就已经打消了他们任何超越的念头。跟在后面出奇的没有人说什么话，一路马蹄飞驰，非常奇怪的感觉，没有言语交谈来减轻这压力，沉默越来越重，好像压得马蹄声也越来越重。
　　军士长再看着前面的小影子，她就这么独自一个人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
　　到彩石湖下马才松一口气，跟着簪缨的小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两具泡在血里的尸首，三百步外都看得出来不是活人了。
　　走近了，军士长打个寒战。边关这些事情不算少见，再血腥暴力看了让人想吐都吐不出来的手段也有，但是想想眼前这场面这手段出自于谁，再打一个寒战。一个十六岁少年——那个时常微笑的，和气的少年公子。
　　衣角扯了一下。低头。
　　那小女孩说：“公子说，处理一下。”她已经学会叫公子了。
　　还是小孩子的童音，很柔软，非常单纯的意味，放在别的地方，好像随时就能撒起娇来。
　　军士长突然想蒙住这孩子的眼睛，但是忍了一下，手攥拳，踏前一步挡住簪缨视线，然后才向下属发布命令。
　　处理尸首，就地埋，火烧，都有痕迹。但是这只是这个地点的问题，换个乱葬坑丢进去，白骨化灰都不会怕被发现了。于是军士长再让开的时候簪缨只看见军士们正把两个大口袋放上马背。
　　这趟差出得，军士长再吐出一口气，半弯下身子：“小妹妹。”终于可以回去了。
　　簪缨抬起头：“我叫卫簪缨。”
　　“呃，”军士长说，“好吧。我们回关。”
　　簪缨摇头：“他说叫我去找他。”
　　这个他，不用说也知道是谁。抬头望望，红色的圆球坠下去，天色已经渐渐黑下来，军士长对着这个匪夷所思的命令都开始担心，沉默半天还是不敢违背，想了想抬头叫：“谁陪她去？”
　　所有人都停住，抬头看小女孩瘦瘦的身影站在地上，背后茫茫黑暗的草原好像一张贪婪的嘴——这孩子连填个牙缝都还不够。
　　簪缨开口说：“一个人。”
　　给孩子的惩罚中很可怕的一项是关黑屋子，纯粹的黑暗和禁锢能够激发最可怕的记忆和想象。入夜后的草原变成了另一间黑屋子，广阔无边际，却是另一种禁锢——在不知何时能够到达目的的恐惧下，在不知道是否犯错的恐惧下，一直一直的奔跑，不存在的边界就成了另一道禁锢的墙，把一个小女孩关在“不知”的恐惧里面，让她自己的想象杀死她。
　　军士长又打个寒战。加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刑，才开始。
　　“簪缨！”他突然出声，“你叫簪缨是吧？”
　　孩子半挂在马上，才爬了一半，点点头。
　　“我送你去小牧村。”说完一句话军士长暗骂自己一句：妈的，昏了头了！找抽！然后一边骂一边翻身坐到簪缨身后，把孩子抱在怀里——再也不要看见一个小不点在马背上颠啊颠，眼晕，受罪啊！

　　当晚少了一个人的小队回惊燕关安置了尸体，去向孙将军回报。孙季然狠狠皱着眉头叹了口气：“去小校场把鞭子、板子和棍子都准备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