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缨记 之剑淬霜锷》gaslight

21、二十、文与武

　　孙季然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也疑惑了一下：“蒹葭关？”最近公子跟蒹葭关关系特别好啊。然后有点郁闷：刘广义那个小人，跟他凑那么近干什么啊？
　　但是楚旌公子去蒹葭关打的旗号是去探访颜谨颜大人，带着簪缨，中途捎带上小牧村的罗荐义。为这事沈孝慕倒是私底下生了好阵子气：若在往时，楚旌若带那么一两个出去，是绝少不了他沈孝慕，可如今这位子俨然已被这莫名其妙来的小丫头占了去——倒是应证了沈孝慕第一眼看见簪缨时不满的感觉。
　　簪缨自是体察不到沈孝慕想什么，一路上罗荐义对她很和气，可大部分时候也不过是在跟楚旌说事儿。这时候簪缨已会了骑马，便自乘了一匹温顺的马儿跟在两人身后。
　　罗荐义笑：“这倒真像个小侍女的样子。”
　　楚旌也不纠正他：没个侍女骑马的。
　　罗荐义回了正题：“大哥为何这么紧着又要去蒹葭关？平常隔个两三个月走一趟也就尽了礼数了。”
　　楚旌笑：“刘大人还不爱见我去呢。”不光是他蒹葭关，回雁关远远看见他楚公子驾到都会拉预警铃：注意，注意，这不是演习！这不是演习！
　　罗荐义道：“自立雁燕双关以来还没这么守的！自己人防着自己人，要那个‘犄角相援’做什么？”
　　应该说：三关现在的守备力量直接反应了朝廷党派分立的状况，蒹葭关刘广义是敏王党的人，回雁关朱绶跟皇党关系密切，而惊燕关楚功必不偏不倚——或者说是周旋于两派夹缝间隙，中立派。
　　楚旌笑笑：“留神，如今要变阵了。”
　　罗荐义道：“那个蒹葭关新任的兵曹参军颜大人？”——是啊，一个亲皇党的兵曹参军硬是给派到了刘广义手下，可不是恰如水珠子入了滚油锅，一星半点也能炸一下子。刘大人现在可能正在别扭难受呢。
　　——到了蒹葭关，证实别扭难受的不光是刘大人，还有新上任的颜大人。
　　路上楚旌跟荐义就说：这位颜大人在京城是个很有文名的人，写得一手好诗一笔好字，诗还是清雅出尘一派的，深蕴禅意。
　　“文人？”荐义很奇怪，“那怎么就给派到这儿来了呢？”
　　楚旌说：“这就是党争的荒唐了。”朝中党派关系的混乱直接导致政局混乱，而处于棋局边角的西北边防也就间接受到了这样的影响。
　　颜谨见楚旌来一面显得相当热诚，一面还是有些愁眉不展的神情。相较来说，颜小公子颜琅见到簪缨的情绪就十分纯粹了，几日前小小的自尊受挫早就过去，又被他父亲撇了几日无暇理他，身周都是陌生的人，盼着来了簪缨，简直如过节一般，迫不及待招呼一声，拉着簪缨说话去了。
　　颜谨苦笑：“小儿被宠坏了。”
　　楚旌道：“小公子小小年纪随大人远赴边关，难为他了。”
　　颜谨看着他：“公子倒不记得自身七岁随令尊到惊燕么？”我儿子比你差远了。
　　楚旌笑拍拍身边荐义：“幸好还有这些年纪相仿的义兄弟。”
　　颜谨叹道：“或许琅儿在此地久些，交了朋友就好了。”又惊觉说多了儿女之事，只恐楚旌不爱听，抬眼只见楚旌仍是笑吟吟的，便愈发觉得这少年好涵养脾气。
　　荐义这边看着颜谨脸色，只又想起来楚旌路上跟他说的另一句话：这位颜大人，是个直白的好人。

　　另一边颜琅拉了簪缨，已将几日里的苦水一一倒了一遍。新来时的新奇劲儿已过去，只觉得什么都和京城家里不同，什么喝的水都有味道，饭菜不好吃，叫人不应，父亲忙得疏忽了他……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唉，簪缨，要是你能陪着我就好了。”
　　簪缨摇摇头：“不能的。”我是那个人的侍女。
　　颜琅说：“那你就多来找我玩儿！”想了想，“对了，你还在练那个劳什子武功不？”
　　簪缨倒是不避讳：“剑还在练，口诀不教新的了，还是练旧的几句。还有教了我骑马、写字。”实在是一点保密意识也没有。
　　颜琅听见“写字”两个字，眼睛就亮了：“你那儿能有什么好先生啊？簪缨簪缨，你要学写字，不如跟我学！”
　　远在惊燕关的楚平莫名其妙打了个喷嚏。
　　颜琅拉了簪缨到书房，铺了纸蘸了笔。“你写字我先看看——就写你自己名字。”
　　簪缨有点迟疑。她名字笔划太多了。学的时候都怀疑是不是楚旌故意打了个大埋伏为的就是这时候为难她。终于一笔一划写出来，不好看，但没漏笔。
　　颜琅笑了，倒是很宽容，不计较簪缨书法：“果然是这两个字，倒是很好听的，也是很贵气的名字。”
　　簪缨皱皱眉头。哪里就贵气了？
　　颜琅道：“要是达官显贵，方能戴簪缨冠饰。”
　　簪缨疑惑：“簪缨是帽子？”
　　颜琅噎了一下：“喻的是身份显贵吧。所以有说‘诗礼簪缨之家’。”
　　簪缨道：“那还是帽子啊。”
　　颜琅叹气：“你就记得是好词吧。”
　　簪缨说：“嗯。不过笔划实在太多。”
　　两个孩子倒不计较，这样的名字是否合用在侍女身上。
　　颜琅笑了，拿了笔过来写自己名字，极漂亮的两个字，写出来看了自己都得意。簪缨不认识：“什么意思？”
　　“琅，琅玕\似珠者。”真不能不说颜琅没点儿炫耀的意思，“金石相击声也是琅。”
　　簪缨想想：“所以你的名字也很好听。”
　　颜琅道：“那当然。”他爹可是晏都名士！
　　说着就听极轻的噗哧一声笑。簪缨耳目灵便，当下就推门跃出，把躲在廊上的沈孝慕吓了一跳，但是他随即心说哎我躲什么呀，也就坦然了。
　　颜琅也出来了，当然记得这个当日对他冷嘲热讽的仇人。“你偷听！”
　　沈孝慕呵呵笑：“偷听你？听你说文解字啊？”我犯得着么！又不是什么军政密要。只不过一个不甘心跟了来，又不敢跟近了楚旌，在院子里稍转一圈就遇见这两个小家伙了。
　　颜琅轻蔑道：“你听得懂么？”一看就是粗人。
　　沈孝慕瞥他一眼：被大哥押着背那个诗一样的口诀也就罢了，不用跟你客气罢？“颜小公子，这蒹葭关可用不到你的诗文歌赋。”
　　颜琅毫不示弱：“用蛮力就能打得赢仗么？”
　　沈孝慕“戚”了一声：“手无缚鸡之力书呆子就能打赢仗了？”
　　颜琅道：“为将之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远胜你一介莽夫胡乱拼砍。”一顶帽子直接扣上来了。
　　沈孝慕翻翻眼睛：这果然是个书读多了读傻了的。“没有战场拼杀你用之乎者也退兵啊？”
　　颜琅道：“心怀智谋，空城也能退兵。”
　　沈孝慕愣了愣，突然回过神来：“我跟你这小鬼纠缠这个干嘛呀？”
　　颜琅倒是以为自己赢了：“哼，无话可说了么？”
　　沈孝慕瞥他一眼：不跟你计较罢了，你还纠缠。“那么请问：纸上谈兵是怎么输的？”
　　这时楚旌若在旁边必然要鼓掌：真是一场不错的文武论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