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亚麻色之瞳

3、第 3 章

　　三年前。
　　如果自己一直生活在那个明亮宽敞的大房子里，过着衣食无忧、没心没肺的生活，父慈母爱，还可能兄友弟恭，更有个不苟言笑却嘴硬心软的祖父，那么今天的向少悠，也许不可能穿着单薄的校服，急匆匆走在偏僻昏暗的小弄堂里吧。
　　刚过完春节，虽然相较前阵子的湿寒天气有所回温，但南方的夜幕来的还是很早，不到七点，天就黑的如同泼过墨的油画，厚重的压下来。远处隐约有噼噼啪啪的炮仗声音，天空的一角也不时闪烁着烟花的绽放痕迹。在这样一个号称是早春的夜晚，还是有股子隐隐入骨的寒冷。向少悠抱着双臂，快步走在小弄堂里。这条小弄堂年份久远，似乎早就被世人所遗忘，因此照明设备跟不上，只是摇摇晃晃的有一盏橘黄色的小路灯微微照亮了脚下的路。
　　向少悠倒是不担心碰到坏人，在这里生活了十二年，她熟悉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块地砖，也知道这里的偏僻和市井式的贫穷连小混混都看不上。
　　终于回到了这个低矮逼仄的筒子楼，少悠轻手轻脚的上楼，生怕吵到二楼一向早睡且浅眠的黄婆婆。年岁悠久的木板楼梯，即便轻轻踩上去，也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妈，我回来了。”照例没有任何回音，薛若卿早就出门去打牌了。厨房里没有什么剩菜，冷饭倒是还有一些。向少悠用开水泡了碗冷饭，刚要下筷，想了想，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包番茄酱，撕开，倒在碗里，搅拌一下，然后有滋有味的开始吃起来。
　　这几天放寒假，向少悠白天都去24小时营业的洋快餐店打零工。她很喜欢这份兼职，不仅工钱较之发传单高，更是因为有取之不尽的小包砂糖、番茄酱和辣椒酱，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带些炸坏卖不完的鸡腿回来。今天快餐店生意一般，还有些炸好的鸡腿鸡翅没卖完，她们几个兼职员工分了分，向少悠分到两只鸡腿和一个鸡翅，但她想留着给母亲吃。
　　薛若卿不打完16圈一般是不会回来的，至少得打到凌晨1点才会离开牌桌。偏偏她赌运又差，十赌九输，因此欠了不少外债。快12点了，少悠在橙黄色的灯光下复习完功课，上床前默默的把刚发的工资放在了柜子里的饼干铁桶中。
　　虽然薛若卿嗜赌如命，但至少没有逼少悠辍学，对于这点，少悠一直对她抱着感激之情。
　　毕竟她在这个世上的亲人，只有妈妈一个人了啊。

　　18岁的少女，在这个美妙的梦幻般的年纪，应该都在做一些粉红色的梦吧？
　　每个夜晚的梦都是甜甜美美的，会有公主房、蓬蓬裙、或者是长长卷卷的头发；刚刚经历到情窦初开的年纪，会暗恋班上打篮球的高个男生，还有对梦中情人的憧憬和向往；更甚至，迫不及待的想要化妆喷香水穿高跟鞋，或者天天跟一群少男少女混在一起彻夜不归，做一些叛逆出格的事情，抽烟打架欺负班上沉默的小女生。
　　但是向少悠似乎从未想那么多，她的18岁，平淡的不像个少女。
　　除了在洋快餐店打工之外，向少悠还要去商业街发传单。她穿着宽大的“寿司装”，笨拙向两侧的行人发送某回转寿司店的促销单。这几日这条街很是热闹，虽说刚过完年，但还是有很多本地人出来乘着人少出来遛弯。是啊，这个城市总是那么繁忙那么拥挤，只有在春节期间才稍稍清冷些。
　　下雪了，路上的行人纷纷加快了脚步。漫天的雪花飘下来，一片一片落在少悠身上这件可笑的寿司服上，而她的双手已经失去了知觉，但手上的一摞传单还没发完。发传单比打零工要来钱快，只要发完1万张，就有1百块。
　　有雪花掉落在她的睫毛上，教她一时迷住了眼睛。她转着身子，困难的抬起手，试图擦去那一片迷茫。突然，她好像撞到了什么，原本就有些失神的她整个人失去了控制，四脚八叉的跌坐在地上。
　　“你没事吧？”头顶传来一个好听的声音，低沉、沉稳又坚定，好像能给她一种安定的力量。后来少悠明白，这就叫安全感。
　　少悠想抬头，却被脸上的“寿司”给撞到了额头；她想起身，却被身上的“寿司”被桎梏，反而又摔了一跤。哦，她觉得自己简直就像面西洋镜，尽在别人面前耍宝，尤其在这个拥有如此迷人嗓音的男人眼前。她从未觉得自己竟然如此丢人，一时气急，热热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了起来。
　　咦，这种天晕地旋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好像能够站定在地上了，而且一切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掌握。是眼前这个男人，把她抱起来的么？
　　这是个高大而英俊的男人，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穿着考究的西装，身上散发出一种成熟而内敛的气质。他的举止礼貌而有度，但却带有一丝冷漠和疏离；他的五官并不生硬，每一个弧度都恰到好处的柔和，高耸的鼻梁显得有些傲慢，微微上翘的眼尾给他增添了几许玩味的气息，只是他的那双深色双眸，冷冽而深邃，沉淀了很多东西，仿佛能看透世间的这一切纷纷扰扰。令少悠赶忙垂下了眼帘，不敢直视。
　　向少悠在“寿司”的掩饰下红了脸蛋，嗫嚅着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化成了一句“谢谢”。男人没有回应她，只是朝她一笑，然后继续跟身边的女孩愉悦的说着话，转身欲离开。
　　啊，原来有个女孩，一直挽着他的手臂，看起来不过二十岁的样子，娇小的脸庞上充满了活力和青春，五官极为精致，白皙的皮肤上没有一点雀斑和细纹，看起来很是有些高贵和艳丽，但笑到眉弯的样子令人觉得十分可亲。
　　少悠急中生智，也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量，赶忙跑上前，然后递给男人和他臂弯里的女孩两张传单，大声说道：“XX回转寿司春节大优惠！吃一客送一客，好吃又便宜！”
　　那个女孩接过了传单，好奇的看了一眼，然后急吼吼的拉着男人离开了，空气中还隐隐约约传来她说话的声音：“二哥，要不我们去吃寿司吧！”“吃什么寿司，昨天你还跟我嚷嚷着要吃大餐的……”
　　原来他们是兄妹，向少悠放下了心，痴痴的望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着他们最后还是走进了一家豪华大酒店。是啊，看他们的衣着神态，也非富即贵啊，向少悠啊向少悠，你在想什么呢。你也会做些不切实际的梦么？快醒醒！
　　向少悠自嘲了一声，举起已然冻的僵硬的手，继续向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发送传单，只是心底隐隐有一种痛，让她觉得有点呼吸困难。那是一种深知身份和等级都不匹配的痛，悲凉而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