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霭沉》亚麻色之瞳

4、第 4 章

　　当曾经宽敞明亮的大房子变成了狭窄窘迫的廉租屋；当精美公主房变成了临时搭建的上铺，向少悠的人生轨迹随之发生了巨大的转折。洒满阳光的光明大道不再是她的归属，她只能硬生生的走向一条荆棘遍生的岔路，然后满身伤痕的去适应去继续向前，无法停下脚步的向前。
　　还记得刚搬到这里的时候，向少悠非常不习惯这里的居住环境和生活条件。有天早上醒来，迷蒙着眼以为自己还在北京的大房子里，伸了个懒腰翻了个身打算再睡，却直接从狭小的床铺上滚落下来，额头还不小心撞到了支撑上铺的钢管，鲜血喷涌而出，吓坏了年仅六岁的小少悠，她疼的立刻哭出了声。
　　向母不在家，少悠低低的哭了一会，血渐渐止住了，凌乱的粘在脸颊上。那是一个夏天，屋里闷热潮湿，向少悠很快出了一身汗，燥热的暑气令她口渴不已，于是她便停止了哭泣，跑到水龙头下喝自来水。晚上向母一身烟臭味的回来，输了钱心情不佳的她顺手打了少悠一顿，丝毫没注意到少悠额头上那血迹斑斑的伤痕——或者其实注意到了，只是不想去关心，只想对眼前这个向家的女儿狠狠出气，以平复自己痛苦而不甘的心。自那以后，少悠的额头多了一道浅浅的疤，遮掩在细密的刘海里。
　　自那以后，向少悠学会了蜷着身体睡觉，总是小心翼翼的呼吸，受了伤挨了委屈也不呼痛，逆来顺受的沉默的过生活。她的青春期犹如生长在阴暗地带的苔藓，潮湿黏糊，时刻忍受缓慢的生长经历，过但不愿回头多回忆一眼。
　　但少悠无疑是美丽的，她的外貌完全遗传自她的母亲，虽然因为长期浸淫与赌博和烟酒中，母亲早已不复当年的容貌，但那隐隐的一股子端庄风韵，还是掩饰不住，因此也常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纠缠着母亲。很难想象，现在这个烟酒不离手、赌牌麻将样样通、说话粗声粗气举止粗俗的女人，二十年前曾是被称为京师校花的薛若卿。
　　十来年来的放荡生活，已经摧毁了向母的容颜和身体，少悠经常在深夜听见母亲隐忍的呼痛声。虽然向母平时对少悠打骂不断，但从未向少悠抱怨过自己如今的境地，没有诅咒生活没有怨天尤人，她很认命，安于面对如今穷困潦倒的生活。
　　但向少悠忘不了，十二年前，当自己和母亲被赶出了京城的大房子，并坐上午夜的火车来到上海，屈居于现在这个筒子楼，母亲的巨大改变。正是那一年，让养尊处优的向家小公主变成了沉默自卑的向少悠。

　　这日下了晚自习，少悠一手拎着鼓鼓的书袋一手提着湿漉漉的超市折叠伞，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这天刚下过一场倾盘大雨，到处都是一滩一滩的小水洼，浅浅映照着头顶商店的霓虹灯，折射出美丽的光芒。就算是寿命短浅的雨后水洼，也有如此动人的时刻——少悠轻轻一笑，小心的绕过水坑，她的鞋子已经进水了，再这么湿下去，明天估计都不能穿了。她正要拐进熟悉的小弄堂，却被一辆疾驰而过的汽车溅了一身的污水。
　　少悠没有穿秋裤——确切的说，她没有秋裤，污水很快就渗进了单薄的校服，一阵刺骨的冰冷迅速袭向少悠原本就温度不高的肌肤，尤其是大腿一块，立刻就站起了寒栗，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不过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少悠懒得去擦拭身上的污秽和水渍，只是将雨伞放在另一只手上，腾出手来抱紧了自己，好像这样就能带来些许的温暖。
　　没走两步，听见好像后面有人在叫自己？少悠停步回头，发现那辆惹事的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且同方向有个男人正往自己走来。
　　这是一个颇有韵味的男人，轮廓深刻，五官分明，身着黑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的全部梳到脑后；眉心微皱，脸部微微渗出些油光来，但没有青色的胡渣，可能刚刮过；里面搭配了一件笔挺的白衬衫，领口处的领结却有些松，看来刚忙完一天的工作，但估计晚上还要应酬。少悠用刚从书上学来的福尔摩斯看人术，饶有兴致的观察着。
　　“呃，同学，你没事吧？不好意思我开车快了，溅了你一身。”男人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下少悠，开口道，语调缓慢，低沉的声音刚刚好可以让少悠听见。他看向少悠，眼神里没有什么内容，礼貌而疏远。
　　少悠收回观察的眼神，用同样的态度回过去，“我没事。我回家了，再见。”随即转身走进了小弄堂。后来回顾这一幕，秦仲廷曾嘲笑少悠年轻轻轻便精通高贵冷艳的做派，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千金大小姐呢。然后少悠就气鼓鼓的去上网，双击浏览器打开google搜索“高贵冷艳”一词是什么含义，因为看起来虽然是褒义词，但听起来好像总有点贬义的味道。
　　秦仲廷看着那个少女渐渐远去的消瘦身影，脑海里还残留着她宽大的已经湿透半边的校服，她发白的球鞋，她紧紧抱住自己的右手。
　　她应该是个穷困人家的孩子，但鲜有这样的家庭背景出来的女孩能在这种情形下还保持着自己的骄傲和自若。不过，既然她说没事了，又与我何干？难道我还等着她来讹钱。秦仲廷笑着摇了摇头，回头走向爱车，钻进开着暖气的车厢，踩下油门继续行程，没有再去花心思琢磨这个古怪的女孩。
　　少悠不回头的往弄堂里走，平静的表情终于破裂，忍不住溢出了一声轻浅的叹息。刚刚那个男人，原来是“他”啊，是那个夜夜入梦的“他”啊！亏得自己刚才那么努力才作出平静无波的模样，但看起来“他”根本就不记得自己了。不过，“他”不记得自己，才是正常情况吧，难道自己真的是言情小说中的女主角啊，偶然遇见了高高在上的男主角，便对自己一见倾心。少悠摇摇头，甩掉脑袋里所有不切实际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