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徒慕高义

99、梦碎

　　未曾踏进府门，便已听得兄长怒极又不失疼惜的声音，“昼锦，你独自一人做了这么多，甚至事先都没同我打个招呼，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萧昼锦此刻早已是身心俱疲，她甚而无力地倚在府门前朱红的画柱上，心与冰冷的石柱一般凉，此刻连强迫自己笑一下都那么难，唯有苦笑，那种和泪下咽的苦笑，“那就什么也别说了。”

　　心疼的扶她缓缓向内室走，看着她这般疲惫伤神的样子，萧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他大致已经了解了她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心下暗道：仅凭八卦之力不可能令她衰弱至此，人的精气神是由内心来打垮的，既然如此，一定那个男人伤了她，希望他这么做的确与这段时间朝堂上的风起云涌有关，如若不然，不论他是谁，皇帝也好，王爷也罢，他必要取其性命为昼锦偿还！

　　“昼锦，今晚随我走一趟倾涯山，虽然会耗费真气，但长痛不如短痛，只要回来之后悉心调养，总比拖着不去强得多。”温柔的语调，萧寒俯在她耳边轻声道，她连走着路都是一副半梦半醒茫然失神的样子。他最骄傲完美的妹妹，何时曾为了另外一个人痛至如此，像一只折翼的凤凰，下狠心折断双翼的人啊，你如何忍心，又如何舍得。

　　根本没听到哥哥究竟说了些什么，萧昼锦只是条件反射般的在他怀里点头，终于回到家了，真好。我最悲怆无助的样子，不希望被你看到，我不怕被你看到，只是单纯不想你看，如此，留在你心里的我永远都是那个鲜活灵动的萧昼锦，我想让你后悔。只可惜啊，你已不爱我，这些想法多可笑啊，我能想象得出，如果你在我面前，现在一定是冷笑，那种让我可以冷到骨子里的笑，我的夏季还未到来便已在你的笑容里提前进入寒冬。真是好冷，好冷啊，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如果是这就是爱情，那我现在后悔了，虽然有些晚，但我还是想问一声，可以重新来过吗？

　　看着明明颓败废世的妹妹在自己身旁却仍旧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浓密夜色中丝毫不落后风地赶路，萧寒不禁出言劝阻，“别心急，凡事都要一步一步慢慢来，欲速则不达，对待什么都一样。你从小就性急，该改一改的。”

　　闻言，萧昼锦仰起脸微笑，经过一下午的修养，她已经好多了，至少表面上很难找到破绽，“放心吧，哥哥，感情这种东西，并不是生命的全部，不会困扰我太久的。”

　　喟叹一声，萧寒摇首苦笑，“每每你说让我放心时才是我最担心的时候，我难道不了解你吗？”嘴里说着不用人担心的话，背后却偏偏干着令人担心的事，你啊，从小就这样。

　　“哥哥你这么多事，回头找个厉害的嫂子好好管管你，你就没空管我了。对了，哥哥此次进京，可有见到心仪的女子？”

　　俏皮玩笑的语调，她从来遇到不想继续的话题就会顾左右而言他，知道她想引开话题，却仍旧顺着她的意思说下去，“爹都说了，你不嫁人，我就不能娶妻。我还早呢，倒是你，还是赶快去祸害别人吧，我和爹都被你折腾得没办法了。”

　　“早想把我推给别人就直说嘛，我还偏不走了，就留下来让你心急。”假意生气，萧昼锦明眸一敛，不去看他。

　　“好了好了，逗你玩呢，可别当真。我和爹倒是想把你多在家留几年，只怕你自己等不及，心都飞了！”几乎没有间断，他怕她想起伤心事，顺溜地接下去，“我记得苏世伯家的那几个倒是对你都有些意思，你与苏睿也许久不见了，不妨回趟江南，顺道去护国公府和文渊侯府走一遭，苏世伯见着你高兴的什么似的，比见着他亲闺女都热络，他可是认定你这个儿媳了，那三个儿子摆明了随你挑呢。”

　　“得空吧。我会去的。”她何尝不知兄长之意，世上好儿郎多的是，愿娶你的更是大有人在，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死，何况是一株并不珍惜你的树。萧家与苏家是世交，自然不乏联姻。只可惜，他们三个，一个都不合适。他们从小一同长大，脾性品格再了解不过，倘若当真有这个心思，亦不须什么矫情作态，老早就挑明了。

　　长子苏玄，朗目轩眉，乌发似墨，举手投足间都是数不尽钟鸣鼎食培养出的优雅风致，不自满，不逾矩，不狂妄，任何时候从未乱过阵脚，似乎一切都在向着他所预想的方向有条不紊的发展下去，毫无差池，给人的印象就是以十足的安全可靠，自然是不少闺阁少女的的梦中情郎。他自少时便已开始随父亲打理府中大小事务，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这样的人，单是一双不论何时都有如落入沉淀墨色的眼睛便已令她看不透，更枉提城府太深，复杂深沉,是一本永远也读不懂的书，他想得太多，同时也失去很多，譬如纯粹的爱。

　　次子苏辰，唇边时时刻刻都挑着一个引人沦陷的笑，眼尾的余光里都是万种风情淌过，再搭配他无人可挡的美貌，在他面前的失态与被调戏被算计简直不可胜数。他为人精于算计，头脑灵活，最重要的却是风流，他的花言巧语油嘴滑舌和在女人之间周旋的手腕简直是无师自通，这怎么可能让人放心呢，连她都替未来嫁他的姑娘痛心今后茫茫无际涯的深闺怨妇生活，跟了他，不但要防随时随地会出现的女人，甚至……有时男人也是不可不提防的对象。

　　幺子苏攸，他似乎没什么可考虑性，他小自己一岁，她是一直潜意识当他是弟弟，她亲眼看着他由总角之时粉雕玉琢般的俊俏小男孩成长为今日玉树临风轻狂张扬的少年人，他们一同长大，亲情的成分绝对大于其他任何情感。他有着家里老小备受宠爱的一切特征：他最机灵，鬼点子多，爱捉弄人，不吝撒娇，偶尔任性，甚至会不讲理，他的悲伤与快乐都很短暂，他不时抱怨像他们一样快些长大是多么幸福，其实无忧无虑的他何尝不是最幸福的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应如是。

　　苏氏这一辈共五名子息，除去以上兄弟三人，苏睿和苏尧是占少数的宝贝女儿，自然更受宠，父亲疼着，兄长护着。苏睿于十三岁与文渊侯世子定亲，于十七岁时归往，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倒也是一桩美谈，她的兄长们因她儿时顽劣的个性而担忧的嫁不出去的噩梦最终幻灭；苏尧自小落下了体弱的病症，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只可惜是个风扶弱柳的病美人，从前的每日甚而只能待在房里，见不得一点风，长大了也渐渐好些，但每月必得病一场，日日汤药不断。她幼时便与应天府的宋家定了娃娃亲，如今两家因孩子尚小，倒也都不急，护国公更是怜她体弱有意让她在身边多留几年。

　　她也知道，他们三个对她都是存了一些心思的，她并非一无所知，苏老护国公也的确是个好人，对她比亲女儿还要好她也无可辩驳，幼时小儿女都是懵懵懂懂，在一起疯玩都毫无顾忌，而她总是最受照顾的那个，护国公府说是她的另一个家也不足为过，而现在她每次一光临府上，老护国公脸上的笑就像菊花一样灿烂，拉着她的手都不愿松，那样子，简直就等她开金口钦点他的其中一个儿子作东床快婿，然后马上把亲事定下来，每次临别也总是搞出十里相送的阵仗，眼里的不舍之情泛滥，偏偏一句话也不点破，仿佛在等她自己用心悟，搞得她尴尬无比，却把苏睿那个无良女笑得前仰后合，几次指着她大笑道，“我说锦儿你就不要走了，看我爹的样子，恨不得直接把你留下来和我某个哥哥生米煮成熟饭呢！其实小攸也还好，一个老牛吃嫩草的机会可别错过，好好把握！我看你是逃不过了，干脆乖乖就范吧，哈哈哈！”她则狠狠白她一眼，“去！”

　　幸好这两年再去看望苏睿不再需要前往护国公府，若非必要，将贺礼什么的一送，直接取道文渊侯府，脚底抹油溜之大吉，那样心力憔悴的感觉很久不曾造访了，可毕竟要有个交代的，不如就在这次吧。

　　“金陵，自然是要去的。”先安定下这一阵子的混乱过错，再起程前去。无论如何，那里永远给自己一种家的温暖安宁是从未变过的，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