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徒慕高义

98、朝花

　　“七弟，你昨日是怎么回事？”慕容翊问，下朝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他叫来，询问在朝中掀起不小风浪的七王休妻之事。这小子，动作太快了，他得到消息时，张家小姐竟都已被遣送回家。

　　“没什么。她不对我的脾气，不合适，不如早点分开，两个人都不耽误。”面不改色，慕容景风语气不变，淡然道。

　　揶揄的笑，慕容翊从王座上走下来，“七弟，你这谎言越来越没有水准了。况且在我面前你就不必再装了，否则就以欺君之罪论处。倘若真的不合适，依你的性格，也会继续留在身边。不如直说是怜香惜玉，不肯让她陪你冒这么大的险。”顿了顿，他又道，“你向来与世无争，无端这么做倒真让我好奇，那个值得你花那么多心思去保护的一个女子，倒是非比寻常，改日我定要见上一见。”

　　慕容景风显然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沉默着，不承认也不否认，眼睛深处的伤悲那样深，深在无人可及的地方。

　　“老实告诉我，你先前在我这求的那个欺君的赦免是否为她而求？”显然被勾起了兴趣，慕容翊继续追问。

　　慕容景风苦笑，无奈至极，却仍旧点了头，“是。”

　　“既然如此，又何苦那样绝情地赶她走？”慕容翊亦是叹气，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不禁感慨世事无常，有缘无份想来即是如此。

　　“或许等到你再度寻得她，她早已嫁作他人妇，过着不尽人意的生活，届时即便她不悔，你也不悔吗？”趁现在或许还有机会补救，不至于最后悔不当初，为什么不给自己和她一个机会？以你之力，应可以护得她周全，真是爱了吧，一点委屈也不舍得她受，却偏偏让她在你这里受了最大的委屈。任何人都有自己无奈之时，与我于你都一样，“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七弟，你不是不明白，却还是坚持走这条路。这个中得失，也只有自己知晓。”

　　一直沉默不言的慕容景风突然抬首，眸子亮得让人不敢直视，那是自信的光芒闪耀，笃定的口吻，“她不会。”

　　慕容翊被他的突然开口搅得失神，缓了缓才问，“为何？”是你伤的她，是你逐的她，为何还如此有信心……笃信她不会弃你而去？

　　“因为她和我一样死心眼。”

　　听闻如此答话，慕容翊怔了片刻，随即大笑起来，道，“你向来对人对物淡漠凉薄，即使喜欢也从不主动争抢。我记得少时晋国使者来访，携大量罕世珍物献与父皇，父皇下令我们兄弟挑选各自喜爱之物赏赐下去。你当时看了一眼那个紫玉螭龙镇纸——虽只一眼，我却看得出你很中意，但二弟却在你之前开了口，你只是笑了笑，毫无微词，随后便指着另一枚羊脂白玉扳指求赏，父皇自是无暇顾及，但我注意到了。当时我便在想，我的这个弟弟，长大之后会是个怎样的人。到如今，总算是没有让我失望。”

　　“皇兄如此说实在是高看臣弟了，臣弟不去相争是因自知无可争之本。避世不出，实乃懦者之为。”不动声色地答话，慕容景风掩去眸间的阴郁，没有继续说下去。

　　是啊，难得说出甚至表现出半分钟情喜爱模样的他，这次却未雨绸缪，将她推得远远的，说明了什么？

　　他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少时随母妃一同前往般若寺上香，寺中的方丈慧明大师端详了他半晌，摇头叹气，对他母妃郑重道，“这孩子虽看似病态孱弱，却有慧根，佛缘不浅，只可惜啊，可惜。”

　　母妃便接着问：“可惜什么？大师可否明示？”

　　慧明雪白的眉毛颤了颤，缓慢一字一句道：“可惜与我佛有缘却终不得投身佛门。”

　　母妃讶然，接着恳切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无论如何，保得他平安一生，皈依佛门也并非不可，大师何出此言？”

　　慧明微笑着摇首，眼里的光芒通透明澈，那是大彻大悟之人才会有的眼神：“老衲是为我佛可惜，失了这么一个可承老衲衣钵的天赐之人。这孩子有佛缘，却被那十丈红尘牵绊，脱身不得啊。”

　　一直乖乖聆听的他此时开口：“慧明大师，既如此，佛渡众生，您为何不可将我从中解脱？”
　　话刚落音，母妃轻叱：“风儿，不可无礼！”

　　慧明大师并没介意，反而呵呵笑起来：“孩子，困于红尘之中并非一定为浑浊苦痛所困，或许届时不想脱身的是你自己。”又重新对母妃，“他艳福不浅。又怎能入我佛门？”

　　母妃颔首，眉间郁色舒展开来，“如此。”

　　他再次发问，修长凤目从容不迫，单薄淡色的唇瓣紧抿，精致俊俏的脸庞不怒自威，小小的孩子却已有了皇家的睥睨气度，眼里颇有不屑与质疑：“是说我将来会妻妾成群么？我不信。我不愿我爱的人再受母妃一样的苦。”

　　母妃倒没说什么，只是用眼神制止，他知道，母妃无从也无力反驳，因为事实便是如此。而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慧明出言，意料之外的答案：“不，你一生只会有一个妻子。那样绝世的贵重人品，多少人痴望梦寐而不得，也算配得起你了。”

　　母妃这时才真正欣喜：“大师可否告知是哪一家的女孩子？”

　　沉吟许久，慧明看着远方的浩渺山麓，兀自吟道，：“南齐终落寞，王孙吹竹箫。”又向他们深施一礼，“佛曰：‘不可说。’老衲言尽于此，告辞。”说着，转身离去，饰有勾玉的九环手杖声音响在山路上，那样静谧冥思的背影，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