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州月》徒慕高义

97、筹谋

　　夜已深，王府书房却仍旧掌着灯。

　　慕容景风自午后从归雁居回来后就将自己关在书房，再没出来过。送进的膳食不用说自是是原封不动，顾海在房门前愁眉不展，来回踱步，却无计可施。

　　远远的望见门口的守卫快步走过来，禀报，“管事，陆姑娘来看望王爷，是许还是不许？”

　　眼睛转了转，顾海敛眉暗想：那女人现在这个时辰来做什么？果然暗藏心机，王妃才走了一个下午，这便来邀宠献媚来了么？不禁打个寒颤，魅力太大太招桃花也不是什么好事，招蜂引蝶也不能都是狂蜂浪蝶。王爷从前避世不出，倒也清闲自在，哪像现在这么多事。

　　顾海没有马上正面回答他，而是眼风扫向书房方向，问了句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话，“你跟在王爷身边年头也不少了，那你告诉我，你从前可有见过王爷这般行事？”

　　那守卫垂首据实答道，“王爷一向做事有板有眼，无半分行差走错，也素来冷静自持，风度翩雅，并无如此不合常理纵心任性的行径。”

　　“那你说，王爷这是怎么了？”顾海紧追不舍。

　　守卫小心翼翼揣度，“王爷这是……怒着呢？”

　　顾海当下斜了眼睛看着守卫，“你说呢？不然你以为还能是什么？既然知道了不就结了。赶在这当口上你又拿这无关紧要的事来烦，现在进去不是自讨苦吃吗？你要有胆子进去我就不拦你。王爷又不缺女人来献殷勤，重要的是看谁来，比方要是归雁居那位……”

　　还没说完便被守卫犹疑打断，“归雁居的，不是王妃吗？王妃不是今日刚被休了么？”

　　话音未落，黑暗中他的手便被准确地猛拍了一下，他没防备，痛得呲牙咧嘴，没来得及出言质问，顾海已压低声音斥道，“我说你小声点，让王爷听到就死定了！不是刚给你说打个比方，要是那位来，那就是八百里加急的要紧信儿，你信不信，王爷没二话，自己就迎出去了，哪儿用得着我们再多嘴多舌。”

　　守卫再不言语，耷拉着脑袋挨训。

　　“在王府这些年没怎么见过女人，难不成也没见过世面？见着个女人过来就通报，小题大做，打发了她就是了。安生在那儿守着就得，若非王爷召见，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顾海深觉头疼，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榆木脑袋，亏得没生在宫里，否则有一百条命也不够他用的。说话做事心里一点谱都没有，孺子不可教也。

　　挺直了身板，声音洪亮，守卫大声答，“是！”

　　顾海叹气，拍拍他的肩，道，“下去吧。”

　　守卫唯唯诺诺退下去，周围又是一片寂静。

　　他知道已经很晚了，却毫无倦意，只是怔怔看着桌上摊开的卷轴，三尺长，一尺宽，颜色雪白，画上仅有一个明眸善睐，笑靥如花的女子，一株梨树，花落如雨，微微遮掩了女子的身姿形貌，画面有因此隐约有朦胧之感，唯有脸上的笑真真切切，见之忘俗。

　　左下角是一排遒劲却让人一眼便可看出其中柔情的蝇头小楷：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整整一个下午，他没出过一步房门，半个时辰便可勾描出她的神态形容，她悠然清雅的模样萦绕在心头，世间再无第二人可给他那样的感觉，他如何忘得了！剩下的时间，便在这里静静的看，菜肴倒被晾在一旁，最然他知道那才是用来吃的，可没有了她，即使是玉盘珍馐也味同嚼蜡，食之无味。

　　真是个傻瓜，自己把自己最爱的女人亲手从怀里推出去，这种滋味，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尝到，或许痛，却不愿放手，至少在时时刻刻提醒他，自己还在爱着。

　　摩挲着原先戴有扳指的食指，慕容景风笑意极淡，那扳指自少时父皇赐予，十几年来从未离身，他如今已转送给她，是信物亦是承诺。只可惜如今人未变，信已破。既然你忘记了，那就继续戴着，最好永远不要想起来还我。

　　她走得匆忙，房中一切都是老样子，想来心情忧急之下也无暇顾及于此。睹物思人，唯愿她看到扳指便可想到他们曾度过的美好的时光。看啊，你多自私，人都是你逼走的，此刻竟还妄想被你狠狠伤过的人会忘不了你，真是贪婪。

　　悔吗？不悔。即使时光逆流，自己还是会做同样的选择。既然留在自己身边已然危机四伏，不如早早离开，与我同样固执的你，一定不愿就此离开，只好让我来做这个恶人，推你出局，至少可保你平安。继续留在我身边非明智之举，但未被极痛冲昏的你一定会选择留下。多傻啊，我一个人感情用事就是了，不能把你也拖下水，更何况，我的这次下注，若败了，便是全盘皆失，包括我自己。

　　我若是再狠心些，便会拉你与我同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黄泉碧落共赴。可我终究还是狠不下心，我不在了便不在了，可你一定要活下去。就算是……为了我，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小小私心，我希望你记得我，不论以怎样的方式，哪怕恨……也好。

　　更何况即便不只是为了这迫在眉睫一触即发的决战，你不可能永远以尚书之女的身份留在王府，那样对你太不公平。你就是你，是独一无二的萧昼锦，无须作任何人的替身，作好你自己即为完美。什么张家小姐，让这个错误也随着这一次翻云覆雨的混乱一同消逝吧！

　　温润如玉的手掌摊开来，仿佛蕴含了扭转乾坤之力，缓缓舒展，又一点一点握紧，好似要将这所有的一切尽数纳入掌中。

　　再次睁开眼，原先的沉痛悲伤尽数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波澜不惊与平静从容，狭长的双眼中光芒毕露，引人沉醉。

　　锦衣玉带，俊容星目，眼里的漩涡深不可测，慕容景风直起身来，面色如常，不动声色地微微笑起来，危险又魅人，仿如平时无懈可击的模样。

　　他的软肋，唯一的软肋已再无可忧，当务之急就是如何解决眼前的敌人，清君侧，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