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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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初晴的早晨，李园梅香如雾，薄薄一层积雪凝在枝头，阳光流连，微风过处，摇曳着满树玉骨冰清。亭子内，一个身着淡粉烟罗裙的女子正用小炭炉细细温着一壶酒。她有一双极好看的手，映着白雪就仿佛透明一般，浅浅笑意浮在嘴角，柔软的眼波似拂面春风，婉约风华仿佛江南风光里最精致的那一处景色。
她听到有脚步声往这里走来，抬眼望去，朱唇轻启，柔声唤道：“表哥。”
表哥……
表哥……表哥……
穆梓剧烈咳嗽，吐出一口黑血。
他醒转过来，映入眼帘的是满天星光和模糊不清的树影，风声飒飒，枝叶肆意摇晃，深处传来阵阵兽鸣声，月光淡薄的铺下来，勉强可以看清周围。
他试着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连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风寒入骨，透体都是冰凉的。
他想起方才做的梦，莫非人在临死前真能见到最想见的人？
这样看来，老天待他还算不薄。
至少梦里的诗音是那样快乐……
罢了，原本就是不能强求的。
回到过去又能怎么样，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梦大概就是老天对他的补偿吧。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李寻欢那焦急的目光，心中一紧。
闲梅山庄深不可测，他一个人可以应付吗？
百晓生处心积虑，他能够全身而退吗？
穆梓不禁失笑。
真是杞人忧天，他自然可以做到的，因为他就是他啊！
恍惚中，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警惕地睁眼看去，只见一道白影踏着月色向这里走来，虽看不清面目，但那身形分明就是他最熟悉的。
大概是临死前出现幻觉了吧，穆梓心里想着，定定看着那幻觉越来越近，放下怀里的一捧干柴，摸出火折子准备升火。
……幻觉也会升火？
穆梓愣了愣，出声唤道：“李……公子？”
李寻欢身影一顿，惊喜道：“穆兄醒了？”他将他抚起来靠在树上，解开他身上的穴道。
穆梓觉得身体恢复了些许知觉，讶异道：“这是……”
李寻欢解释道：“梅二先生的解毒丸虽可以压制毒性，但穆兄体内余毒未清，为免毒气攻心，在下只有先将你的穴道封上。”
穆梓摸摸左臂上的伤口，麻麻刺刺的疼痛，他看到李寻欢被露水浸湿的头发，丝丝缕缕粘在脸上，不禁伸手替他拂去，说道：“你平安无事便好。”
李寻欢自责道：“是我连累了穆兄，若我能早些发现藏在暗处的那人，穆兄你也不会……”他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想起找到穆梓时他毫无生气的模样，那一刻的恐惧仍清晰留在他心里，便是此时都仍觉不寒而栗。
穆梓一笑：“你已经救了我，不是么？”
李寻欢低叹一声。
他庆幸当日出门时带上了梅二先生调配的解毒丸，也庆幸自己赶到及时，更庆幸穆梓有一身深厚的内力，虽然蛇毒暂时无法全部清除，但至少他现在是平安的，能够这样坐在这里对自己微笑。
拨了拨面前的火堆，他说道：“我已将雪岭五煞交由车夫带回闲梅山庄暂作看管，他们神智失常，怕是身中剧毒所致，大概活不了多久了。”
穆梓点点头道：“五毒童子是想借此分散你的注意力。”
那五人过去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如此也算罪有应得。李寻欢想起这一路遇到的种种艰难险阻，苦笑道：“看来想进闲梅山庄的大门也不是易事。”
穆梓望向树林深处，无边无际的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已经在眼前了。”
一阵寒风吹过，枝叶摇晃，落下无数冰凉的露珠，寒意犹甚。李寻欢解下自己的外衣披在穆梓身上，说道：“穆兄不如先调息片刻，气血顺行有助余毒清出。”
穆梓盘腿坐好，闭目运气。
解毒丸已化去他体内大半蛇毒，真气所行之处仍会有痛麻感，倒已无大碍。
风声呜咽不止，在这样的夜里，即使有火堆，也仍旧寒冷彻骨。
穆梓侧目望向李寻欢，他正专心的往火里加柴，火光映出他疲累的脸，发上凝结了丝丝白霜。穆梓摸了摸披在身上的衣服，低叹一声，伸手将他搂进怀里。
李寻欢身体一僵，拿在手里的一截木柴掉落，击起火花飞溅。
穆梓轻声说道：“如果现在有壶酒就好了。”
李寻欢犹豫着，终于还是握住他冰冷的手，重复道：“如果现在有壶酒就好了。”
火光跳耀，他们只是安静依偎着，没有再说话。
天色渐渐亮起来，一阵马蹄声响彻空寂的树林，有人高声呼道：“前方可是李寻公李少侠？”
十数匹骏马疾步往这处奔来，那人利落地翻身下马，只见他约莫三十余岁，身穿秋色墨边暗纹斜襟长袍，腰间系一根墨色银线梅纹锦带，一枚淡绿色的玉佩垂挂下来，双目湛湛有神，顾盼间颇具气势，抱拳便道：“在下闲梅山庄坐下二弟子陆元卓，前来恭迎贵客！”
他见到穆梓脸色苍白，左袖中有明显血迹，忙上前关切道：“这位公子受伤了？”
这一夜风餐露宿着实煎熬，穆梓余毒未清，此时更显得憔悴，强撑着精神道：“小伤罢了。”
陆元卓皱了皱眉，说道：“两位且先随我回庄。车夫！”
他振臂喊了一声，一辆马车立即被拉到跟前。李寻欢搀扶穆梓坐上去，陆元卓骑马走在最前头，马车左右各有两人跟随，其余人皆紧随之后，踏着晨阳往闲梅山庄方向走去。
见到穆梓嘴唇青白，断续咳嗽着，李寻欢心中发紧：“穆兄当真没事么？”
穆梓摇摇头，对他笑了笑，那笑容亦已十分苍白无力。
李寻欢倒出一粒解毒丸递上去：“吃了它应该会好受些。”
穆梓伸手接来，忽然胸口一阵剧痛，吐出一口黑血，那药丸从他掌中滚落。李寻欢大惊失色，赶忙扶住他，急唤：“穆兄！穆兄！”
穆梓挤出一丝苦笑：“百密一疏……”
李寻欢一怔，看了眼手中药瓶，忽然明白过来。
药中有毒。
在离开李园时它是解药，但此时它已变成毒药。
五毒童子能够在酒水、饭菜中下毒，同样也能在药中下毒。
解药变成毒药，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解药能救命。
毒药只能让人毙命。
穆梓恍恍惚惚的想，这一次他算输了还是赢了？
好歹应该是个平手吧……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
屋里弥漫着清冷梅香，一条淡淡影子正忙碌着，阳光从敞开的窗子投进来，她水绿的衣裙仿佛春日碧波般温柔，穆梓有些惚恍，喃声唤道：“诗音……”
那声音听到响动欢喜地跑过来:“穆公子醒了？”
穆梓仿佛从梦中被惊醒，看着眼前女子姣好的面容，诧异道：“姑娘是？”
那女子万福道：“我是闲梅山庄的丫环疏香，奉庄主之命在此服侍公子。”
这里就是闲梅山庄么……
穆梓打量着周围，一方灰白百花纹的波斯地毯铺在地面，上面放了张红木雕缠枝纹圆桌，四条圆凳依序摆放。左侧窗上摆了一个青花梅瓶，插着数枝白梅，暗香阵阵，十分怡人。右面靠墙立有一架书格，摆放着许多精致瓷器和书册，一幅白雪迎梅图挂在墙上，笔法脱谷，极具意境。装饰虽然简约，但处处透着雅致，显然是用了心的。
他扶床坐起，问道：“李公子可在此处？”
疏香笑容温柔，观之可亲：“是的，您昏迷这几日，李公子一直不眠不休的照顾着，现下应是去取药了。”
穆梓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见还完好戴在脸上，松了口气，说道：“有劳姑娘。”
疏香掖好被铺：“您暂且休息片刻，我去请李公子。”她行了个万福，掩门离去。
屋子里暗暗淡淡的，仿佛已是黄昏时间。
穆梓披了件衣服走到窗边，远处斜阳如火，暖暖的照着林园，数十棵白梅夹道迎风绽放，花落如雨，冷香郁馥，鹅卵石嵌成的小径蜿蜒其中，花瓣铺落在上面，映着暖融夕阳，说不出的清幽雅致。
李园已是遍植梅花，比起此处却远远不及。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闲梅山庄果如其名，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阵飘渺的箫声被风送来，远远近近的，似有若无，仿佛晚风中那帘抓不住的薄纱，他觉得熟悉，不禁循声走去。
朱红长廊下水声叮咚，似有游鱼在嬉戏，荷叶铺在水面，在晚光下微微漾动，团花簇锦的院子此时只剩一片模糊，潋滟水光成了晚色下最美的景致。一座四角飞檐凉亭静立在夕阳下，薄似寒烟的轻纱垂落飞舞，隐隐见到一条人影站在其中，箫声空灵，仿佛不是人世凡音。
穆梓停下脚步，竟不忍去打扰那遗世独立之人。
箫声却忽然停住，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穆兄么？”
那声音有些犹豫，似乎并不十分确定。
穆梓向他走去：“一别多日，没想到能在此处重逢顾公子。”
顾千影一笑道：“穆兄即已醒来，伤势想必也已无大碍了。”
穆梓摸摸臂上伤处，旋即明白过来：“没想到顾公子不但精通音律，还有起死回生之能，在下又欠你一条命。”
顾千影摇摇头，叹息道：“那日你到庄中时已昏迷不醒，我虽用银针刺穴之法将你体内剧毒逼出，但毒血攻心，难保不会有性命之忧，是李兄日夜为你运功护住心脉，片刻不离，直至你转危为安，如此心意，当真难得。”
穆梓想到他焦急的神情，心头一软，嘴角弯起笑意。
顾千影自是看不见他的神色变化，只示意他让自己把脉，片刻后展颜笑道：“穆兄体内的剧毒已清去大半，只需按方子服药，不出几日后便可痊愈。”
他的手指有些冷，穆梓见他一身青衣甚是单薄，便取了搭在一旁的斗篷给他披上，说道：“夜寒露重，顾公子且当心些。”
这衣服月落阁的丫环月袖拿来的，顾千影随手放在一边，便让她退下休息去了。此时感觉到穆梓的手指在他颌下灵活的给衣带打了个结，凉凉的指尖触到他皮肤，心中莫明一悸，脸上不禁有些燥热，低声道：“多谢穆兄。”
暗淡天色下他的神情瞧不分明，穆梓一笑道：“顾公子可否为我吹奏一曲？”
顾千影将玉箫放到唇下，十指轻按，清澈的音符如山间清泉，似临水细柳，翩然起舞在迷离月色下。穆梓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春暖花开的山郊，蜂飞蝶舞，微风吹拂着花海，漫山连成一片起伏的彩色波浪，竟连心中那郁烦之情也渐渐被驱散干净。
箫声渐渐弱去，他长舒一口气，仿佛是将憋了一天的浊气都吐了出来，只觉心境清明，浑身舒适。他忽然明白顾千影选择吹奏此曲的原因，不禁道：“多谢。”
顾千影浅笑道：“此曲若能稍解穆兄心结，便是在下的荣幸。”
他虽双目失明，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眼见不一定为实，世人为表像为迷惑，往往失去判断对错真假的能力，而他是用心在看，是用心在感受。所以在他的世界里，一切都是真实的。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 9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