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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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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友重逢是件令人喜悦的事,但如果加上背景和来龙去脉,就显得并不那么轻松了。
穆梓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千影会是闲梅山庄的人。
他有些失望,又说不清失望在哪里。
或者是私心里认为一个拥有超尘脱俗外表的人,就真的应该生活在一个超尘脱俗的地方,否则,便也只是江湖里一个争名逐利的俗人罢了。
他们年纪相差甚大,难得一见如故,如今却不得不多了一份提防。
即有提防,又如何能成为朋友?
他叹了口气,走在夜色下安静的梅林里。
月色清朗,薄光穿过层层枝桠照着林荫小径,风拂落花,在他身边起舞,飘然若蝶,沾染了冷香满衣。一条淡淡的人影出现在月光中,仿佛一抹即将要被夜风吹散的光影,在落花下飘忽不定。
穆梓露出微笑,踏着铺满地面的花瓣走去。
“你一直在等我?”
李寻欢站在树下,影子被摇晃的枝桠分离成碎片闪烁,他俊秀的面容在薄光下更显迷离,唯有声音清朗依旧:“顾兄的箫声十分动听。”
他肩上落了些许花瓣,穆梓伸出拈起,静置在掌心,说道:“唯有心境空明之人,才能吹奏出空灵之音。”
李寻欢抖开手里的斗篷披在他肩上,柔声道:“回去吧。”
穆梓点点头,两人同行在梅林中,唯月色幽远。
房里亮着灯火,疏香守着炉子煨药,见到他们回来便行了个礼,将温热的药碗取出放在桌上,掩上房门离去。李寻欢贴着碗壁试了试温度,说道:“先把药喝了吧。”
他的神色里明显有着疲惫,双眼干涩带了血丝,仿佛好多日没有休息过了。穆梓端起药碗,虽然那涩苦的气味令他皱眉,但他破天荒一饮而尽。李寻欢倒了杯茶递给他,说道:“你身上余毒未清,这几日不可动真气,以免损伤经脉。”
穆梓想起过去梅二先生也这般劝过他,不由得生了逗趣之意,笑道:“若有人上门寻衅,我岂不要坐以待毙?”
李寻欢却是认真道:“我会保护你。”
这话大约有些孩子气,穆梓听了只觉得失笑:“你要如何保护我?”
李寻欢站在他面前,灯光暖暖照着,给清淡的白衣镀上一层朦胧金色:“倘若真有那一日,李寻欢愿倾尽所有,护你周全。”
穆梓怔住,那一抹戏谑冻结在嘴角,化为眼底深深地愕然。
茶香水雾缭绕着这张年轻俊秀的脸庞,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是真实的,所有事情都只是南柯一梦。
他情不自禁伸手去触摸那张脸,在摇曳的烛火下,在错乱的光影里,就像是触摸自己再也无法抓住的岁月。
那指尖仿佛长出了线,拉动李寻欢心底的某根弦,某种柔软的疼痛弥漫开来。他不禁伸手握住,呢喃道:“你的手很凉,是不是冷?”
穆梓猛然回神,从他掌下抽回手,神情转眼已恢复成平日里的淡然,说了句:“这闲梅山庄倒十分雅致。”
李寻欢向窗外望了一眼:“能在江湖上布置这么周密的眼线,且多年来无人察觉,可见他们谋略之深。”
他们一路轻装简行,尽量避人耳目,但人刚一到踏足洛阳,山庄的马车就到了,其中原由显而易见。
穆梓指尖轻划着白瓷盖碗上描绘的一枝梅花,漫不经心道:“这是一个早已布好的局,你明知如此,却还要执意走进来。”
李寻欢避重就轻道:“即已布好局,便该有落子之人,不是么?”
穆梓陷入沉默。
他隐约觉得李寻欢此行与他有关,却又理不出头绪。
手臂伤口仍在隐隐在痛,提醒着他五毒童子虽已离去,但闲梅山庄这个敌友难明的对手已近在眼前,这次自己还能够护他全身而退么?
脑海里不欺然浮现李寻欢方才的承诺,心头莫明一软,消减了大半担忧。
天色已晚,李寻欢起身告辞。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穆梓轻轻叹了声气。
清晨的阳光倾泻在院中,暖融融地烘化了檐下冰晶,疏香提着食盒沿长廊走来,娥眉淡扫,一枚珍珠玉钗轻挽发间,显得十分秀丽动人。她敲了敲疏影轩的门,听到回应后才走进去,见到李寻欢独自坐在桌边茗茶,福了一福,将清粥小菜端出来说道:“请公子慢用。”
李寻欢问道:“穆兄的药送去了么?”
疏香点点头:“一早便送过去了。”
李寻欢不经意一眼,见她手上缠了块帕子,关切问道:“你的手受伤了?”
疏香用袖子盖住手掌,往后退去一步,欠身道:“污了公子的眼睛,请公子责罚。”
李寻欢愕然:“姑娘何出此言?”
疏香惶恐,作势便要跪下。
李寻欢托住她的胳膊,见帕子下露出一截殷红的皮肤,显然是被烫伤的,柔声说道:“是煎药时烫伤的么?记得找些薄荷膏抹上,可以消肿散淤,这么漂亮的手,若是留下伤疤便是我的罪过了。”
疏香没想到他会这样说,不禁抬头看了他一眼,俏脸飞起一抹绯红。屋外响起脚步声,她如梦初醒,匆匆行礼告辞,在门口还险些与穆梓迎面撞上。
她的失态被穆梓尽数看在眼里,心中已了然,只得摇头叹气。
有些人啊,果然不管在哪里都是会招桃花的。
尝了口李寻欢盛来的粥,他似笑非笑道:“疏香姑娘的手艺果然十分好呢。”
李寻欢知道他在指刚才的事,一笑而过,望了眼屋梁道:“昨夜有位不速之客在上面盯了大半宿,天寒地冻的,真苦了他了。”
穆梓停下筷子:“你没有现身?”
李寻欢淡淡说道:“这里到底是闲梅山庄的地方,他既然要做那梁上君子,我又何必扰他雅兴。”
穆梓赞赏地看了他一眼。
李寻欢倒上一杯茶,细腻的白瓷盖碗里“青城雪芽”修长的叶片舒展开来,香气飘然溢出,清雾袅袅,朦胧了他的眼神:“我答应你,不会去搅这趟混水。”
心中的疑惑仍然没有解去,但有了他这句话,穆梓忽然放下心来。
遭遇不同又怎么样呢,夙砂早已说过,他的出现必然会乱了这个时空,导致许多始料不及的事发生,甚至会改变许多人命运,可他已无法去考虑那么多,因为所求之事只有一件,为此他可以忽略任何事!
“既然不会搅这趟混水,那又为何要赴约?”
门外响起一个陌生又充满嘲弄的声音,一个人影走了进来。
只见他一身黄底蓝绿边织锦衣裳十分华贵,腰间一枚流苏玉佩莹润生辉,仪表堂堂,手中握了一柄宝剑,颇有些风度,只是眉眼间轻浮据傲,少了沉稳之色。此时他微一作揖说道:“在下华山派齐越,失礼了。”言辞神态里哪有点谦卑之处。
李寻欢自然听过此人姓名,号称“华山一剑”,近几年声名鹊起,是后辈中的翘楚。他起身还礼道:“原来是齐少侠,大名如雷贯耳,失敬失敬。”
齐越听着十分受用:“我久闻小李飞刀大名,今日得见真颜,却原来是个口是心非之辈。”
李寻欢倒也不恼:“齐兄何出此言?”
齐越冷眼道:“你千里而来,难道只为了赏梅不成?”
李寻欢反问道:“那齐兄以为呢?”
齐越皮笑肉不笑道:“你我心知肚明。”
李寻欢暗暗惊讶,但脸上不露声色:“噢?还请齐兄指教。”
齐越傲慢道:“剑乃百兵之王,你小李飞刀不过掌中玩物,焉能登大雅之堂?他日宴上相见,我定不输你!”说罢转身便欲离去。
李寻欢茗了口茶,笑着说道:“昨夜月色甚好,齐兄看得可清?”
齐越身影顿住,不自觉捏紧手中宝剑,欲回头却又半路停住,终还是拂袖离去。穆梓看着他的背影皱眉,这人虽然冲动傲慢,毕竟还是有几分真本事,会在此时找上门,说明他心中并没有把握,越是处处挑衅,越显得底气不足。闲梅山庄多年来一直如隐士一般,令江湖难窥其神秘,此次它广发请贴,究竟是为了兵器谱排名,还是另有目的?
穆梓只觉得眼前有一团雾,让他看不清楚任何事。
他自然清楚兵器谱曾经引起多少血雨腥风,那排名的无上的荣耀是用鲜血堆砌出来的,而他,是不属于这个时空的异类,既然许多事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改变,那么兵器谱的是不是也有可能会不一样?
他心中一惊,打翻了茶碗,滚烫的汤水泼到他手上,灼红了一片皮肤。李寻欢急忙取来手巾擦拭,低头往伤处吹气,穆梓抽回来说道:“不碍事。”
李寻欢把手巾用凉水浸透,敷在他手背上:“你方才在想什么?”
穆梓低眉看着他的手,那只留下例不虚发传说的手,此刻正温柔的覆盖在手巾上,帮助伤口降温。他记得自己的手总是很冷,拿刀的时候冷,拿酒杯的时候更冷,几乎忘记了曾经也有过这样温暖的时刻。他心中一软,问道:“你想入兵器谱么?”
李寻欢一笑道:“小李飞刀并不需要那纸上的虚名。”
穆梓嘴角弯起会心的笑意,点点头。
李寻欢拿了手巾,见他手背上依旧红通一片,说道:“我去拿烫伤药。”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笑道:“不知为何,只要有穆兄在身边,我便觉得十分心安,或许……是上辈子的缘份吧。”
穆梓望着那白色身影穿过团花簇锦的庭院,走在朱红长廊上,悠远的仿佛在另一个世界,良久,终是一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