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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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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三日,穆梓的身体渐渐康复起来,顾千影开的药方药效神奇,加之他本就有一身浑厚内力,痊愈得非常快。李寻欢见他脸色日渐好转,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闲梅山庄非常安静,连绵不绝的梅林在风的拂动下起伏起浪涛,褐色琉璃瓦歇山顶的宅子间隔其中,好像藏在云海里的仙楼神阁,偶尔有身着粉衣的丫环走过,亦是低眉匆匆,更不用说那些神情肃穆、站立如松的黑衣弟子。
穆梓不得不疑惑。
那千里送来请帖的闲梅庄主,若说失礼,在饮食起居上却是照顾的无微不至,可若说有礼,为何要将他们这样干晾在客房里不闻不问?
挑衅的齐越再没有出现过,他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
种种难题找不到缺口,仿佛已堆成一堵高墙,遮挡了前行道路。知己知彼才会有胜算,闲梅庄主是关键所在,如何才能见到他?
穆梓皱眉思索,直到敲门声响起。
陆元卓站在门外,带了客套的笑容,拱手道:“穆公子,打扰了。”
穆梓不露意外,起身相迎:“陆阁主客气,请进。”
陆元卓并不进门,只道:“大师兄有请。”
大师兄?
穆梓暗暗诧异。
以陆元卓的身份和傲气,居然甘愿为这位“大师兄”当一名跑腿,可见此人在庄中地位之高。
但受邀者分明是李寻欢,为何请得会是他?
思及此处不免多了几分戒备,脸上却不显露分毫神色,只如寻常事般应承下来。
穿过朱栏飞檐长廊,一路梅香扑鼻,落英缤纷,水光潋滟,进了一扇扇形敞门,一座古宅出现在眼前,门上悬挂的匾额上刻着“朔风繁霜”四字,飘逸有力。陆元卓推开镂雕木门,道:“请在此稍候,我这便去请大师兄。”
穆梓微笑致谢,抬脚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非常古朴的书房,一扇圆形雕花镂空木制拱门将它分成两部分,外面摆了二张紫檀扶手椅和一方紫檀茶几,一套紫砂茶具置在上面,造形精美,可见是出自名家之手。拱门左右的高脚方桌了各放了一盆君子兰,叶片葱绿,水白色梅花暗纹的帘子垂落下来,飘逸雅致。书案上文房四宝俱全,旁边一个青花画缸里放站几幅画轴,背后书格上藏书摆放错落有致,仿佛能闻到那淡淡的墨香。
穆梓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心思如此雅致之人,想必也不会是奸恶之辈吧。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一个华服男子款步走过来,约莫四十余岁年纪,五官如雕刻般俊朗分明,气度雍容华贵,微垂的眼梢透出些许凌厉之色,更像一位名流巨贾。但穆梓见他脚步沉稳,吐纳浑厚,便知其内力修为远在陆元卓之上。
那人鹰般锐利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嘴角勾起,露出描绘一般的得体笑容,说道:“穆公子久等,在下闲梅庄座下大弟子岳翎天。”
穆梓抱拳道:“原来是岳阁主。”
山庄中人对陆元卓尊称为“阁主”,他们身份相等,即使地位有所不同,想来也差不离的。
果然,岳翎天微笑致意,两人在两人在紫藤椅上落座,马上有一个俏丽的粉衣丫环奉上茶,他抬手道:“穆公子请用。”
穆梓端起盖碗,见汤色嫩绿,茶香清馥,笑言:“是峨眉雪芽。”
岳翎天赞赏道:“不错,此茶生长于峨眉山云雾空蒙之处,每逢清明前后方可采摘。”
穆梓细嗅茶香,方道:“峨眉山山势险要,雪芽喜阴湿高寒之地,需得费一番工夫才能采得。”
岳翎天神色淡淡道:“采茶人既然愿意为它跋山涉水,便说明此茶的价值远远高于路上所遇艰险。倘若因贪生怕死而放弃,自然有其他采茶人后来而上,你说是吗,穆公子?”
他眼角微抬,似有若无的看着穆梓,嘴边一抹的笑意,像那投在窗外的阳光一样浅淡。
他的笑容非常好看,嘴角两条淡淡唇沟,无意间减去眼梢凌厉,平添了几分精致。
穆梓同样也是笑容十分好看的人,但此时,他的笑容却在此时僵硬了。
因为他发现这屋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他看不到的人。
这个人一直在盯着他,就像是盯着一件被摆在展台上的异宝,他甚至可以感觉到那目光中的玩味。
岳翎天佛完全没有察觉,低眉铭着茶,神态那么优雅从容。惊愕只是从穆梓眼中一闪而过,他瞬间已恢复常态,叹道:“若为一株如茶而丢了性命,岂非不值?”
岳翎天拿茶盖拨着茶汤,道:“既然走了这条路,总该要承担些风险的,值或不值,都是他们自己选的路。”
穆梓一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赞道:“果然好茶。”
岳翎天取出一张月白色丝锦裹面的请帖,递上去道:“二月初九赏梅之宴,还望穆公子惠临。”
穆梓笑道:“江湖传闻贵庄此次只发出七张宴帖,原来第八张仍在岳阁主手中。”
岳翎天摇了摇头:“宴帖的确只有七张。”
穆梓一惊,感觉到那藏在暗处的目光灼灼迫人,却也只是淡淡拂手推开那贴子,不动声色道:“在下江湖无名小卒,此次陪伴李公子前来,承蒙庄主款待已不胜荣幸,岂能再愧领此贴,还望岳阁主见谅。”
岳翎天将请贴放到桌上,道:“赏梅乃是雅事,穆公子亦是雅人,何必妄自扉薄,错失良机呢?”
穆梓拱手笑道:“在下爱酒成痴,是个十足的酒鬼,茶虽好,可惜在下是那会有一屉好茶换一壶劣酒的庸碌之人。”
岳翎天目光中颇有几分钦佩之意,长长叹息一声,许久才道:“也罢,便随了穆公子吧。”
穆梓举起盖碗道:“在下以茶代酒,先谢过岳阁主美意。”
屋外阳光淡淡的,梅树在风中摇曳,沁下一室冷香,那暗处的目光已经消失。穆梓脸上不动声色,却看到岳翎天眉宇里爬上一抹惆怅,一丝无奈,很快又消失在得体的笑容下。
穆梓离开书房后,避开下人耳目,绕着院子走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其他可以离开的门,而那个神秘人的确是在房中突然消失的,也就是说,书房里很可能另有密道。
江湖险恶无常,名门大户往往都会在庄园中砌建密道或密室,以备不时之需,这并不稀奇。
可穆梓仍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
尊师重长是江湖规矩,岳翎天身为大师兄,理应受到其他弟子礼遇,但陆元卓如此高傲之人都对他言听计从、亢卑谦让,难道真的只是师门之礼么?
那个在暗中监视的人,就是闲梅山庄真正的主人么?
岳翎天说宴帖只有七张,那么原先受邀的七人中必定有一人无法依约赴宴。
既然是不能赴宴,请帖为何会出现在山庄?
除非……除非此人是来到山庄后才突然发生的变故!
可这又是为何?
他眉头紧皱,漫无目的走在梅林下。
梅香沁骨,落英如雨,飘在他衣端发间,他白色的身影融成了林中的一道剪影。
青白的人影出现在梅林里,身后跟着一位身着淡紫衣裳的年轻女子,眉目秀丽,楚楚动人。穆梓微笑迎上去,唤道:“顾兄。”
顾千影停住脚步,面露笑意:“穆兄怎会在此处?”
穆梓环望四周道:“如此清幽之处,在下自然不能错过。”
顾千影一笑,对身后的女子说道:“月袖,你先去吧,我稍候就来。”
月袖面露难色:“可是……”
顾千影宽慰她道:“别担心,我很快就过去。”
月袖踌躇片刻,终还是点点头离去。一阵风吹过,无数花瓣翩然而落,纷飞如雨,迷醉了双眼。顾千影张开双手,仰头细嗅花香,花瓣拂过他俊秀的脸庞,落在了青白衣衫上。穆梓望着,忍不住叹息:“很美。”
数枚花瓣落在了顾千影掌心,他轻轻握住,说道:“可惜在下无缘得见。”
风卷起他系在眼上的白色锦带,亮闪闪的,扎的穆梓眼睛生痛。可或许正因为他双眼看不见世间的污浊,才能够拥有这样超尘脱俗的风华,落英虽美,此时也已黯然失色。顾千影数着掌中花瓣,任凭它们被风吹散,缓缓说道:“穆兄,在下虽是闲梅山庄之人,但与赏梅宴无关。”
他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已十分清楚的表明了立场,穆梓感概他心思敏锐:“能够置身局外才是幸事。”
顾千影低叹:“我只是不愿让穆兄误会。”
不知为何,穆梓对他总有相见恨晚之意,更何况还有数次相救之情,不禁莞尔道:“在下从未怀疑过顾兄。”
顾千影一笑,忽又锁了眉头,听着飒飒风声道:“梅花极美,却总有寒风扰乱,便是想要平静,也身不由已。穆兄,请万事小心。”
他似乎有许多事不能明说,穆梓亦不会去强求,只道:“多谢顾兄。”
顾千影笑了笑:“穆兄精神尚可,伤势想是无碍了,在下也可以放心了。”
五毒童子的毒虽猛,但这几日穆梓依言服药,身体已无大碍,功力也恢复了七八成。话虽如此说,顾千影还是示意他伸出手臂把脉,片刻后才展颜笑道:“穆兄果然恢复神速。”
穆梓抱拳谢道:“这还要多亏顾兄妙手回春。”
顾千影按在他腕上的手指顿了顿,皱眉道:“不过穆兄的旧疾似乎更加……”
穆梓收起袖子,一笑道:“既是旧疾,自是无法根除的,在下也习惯了。”
梅香虽浓,却还是难以掩盖他身上经年累月沾染的酒味,顾千影叹气道:“世上贪杯之人无数,但像穆兄这般愿冒性命之忧的怕屈指可数。莫要嫌在下啰嗦,这酒穆兄还是戒了吧,否则不但伤了己身,亦会让身边关心之人担忧啊!”
穆梓道:“在下截然一身,无亲无故,这条命好坏皆在自身,何来关心之人。”
顾千影道:“若我不算一个,那李兄呢,方才他来院中找我,便是为了你的病情向我询问有关百花玉露丸的事。”
穆梓一惊:“百花玉露丸?”
顾千影面容中露出一丝不屑之情:“江湖都盛传百花玉露丸有起死回生这效,但凭据何在?又有几人真切瞧过?此药确实有奇效,但绝非起死回生,穆兄万万不可沾其分毫!”
他向来性格平和,喜怒不形于色,此刻却难掩对百花玉露丸地厌恶之情,便是站在他身后的侍女月袖都不禁诧异。他既没有明说,便知是有难言之瘾,虽然心中疑惑,但穆梓也没再追问,笑道:“在下记住了。”
顾千影欲言又止,终还是没有再说,抱拳作别,踏着落花消失在梅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