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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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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蛇群直立起来,小的细如笔杆,大的粗似手臂,耳边听到的尽是那嘶嘶之声,若是被咬上一口,荒山野岭焉能有活命机会?且数量如此之多,群起攻之的话,他们如何能躲得过?
情况已不容穆梓多想,手中出现一枚飞刀。
他有远胜过李寻欢的内力与耐力,出手的胜算自然比他更大,若一击失败,蛇群扑来,便再无第二次机会,所以他要赶在李寻欢之前出手。
他已做好准备,飞刀马上就要脱手而出。
却在此时,一阵箫音在山间响起,仿佛近在身侧,又仿佛远在他处,似有若无,难以捕捉。当这萧音响起的时候,蛇群突然乱了方向,胡乱爬行。在这萧音之中,又有一个尖利细长的哨音在周旋,似乎拼命想要盖过萧声,可换来的却是蛇群愈发躁乱,甚至开始相互嘶咬。显然,这吹萧之人的功力远在驱蛇人之上。
两音缠斗不止,蛇群死伤满地,那哨音忽然一收,蛇群鱼贯游入草丛,消失无踪。
穆梓知道驱蛇人已经离去,他不动声色地收起飞刀,见李寻欢并未注意到他的举动,暗暗松了口气。
一个淡淡的影子出现在飞雪下,步履缓慢,隐隐可见衣袂飞扬。
黎明将至,天色微微发亮,他站在混沌之中,积雪给淡青色的衣袍罩上一层冷光,乌发如墨,散散披在肩后,一根白色锦带蒙住眼睛,额前垂落几缕碎发,手中握了一柄白玉箫,嘴角微弯,含笑问道:“两位没事吧?”
李寻欢上前一步抱拳道:“多谢兄台出手相救。”
那人微笑道:“在下日前偶尔发现五毒童子行踪,故追踪而来,也算赶得急时。在下顾千影,还还请教两位高名。”
两人分别报上姓名,顾千影显然是知道小李飞刀的,但也并未有多意外,只提醒道:“五毒童子手段高明,神出鬼没,此次虽然败去,但未必就会罢休,两位还是要多加小心。”
晨阳在他身后缓缓升起,万丈金光投射下来,他淡青的衣袍被风带动,蒙在眼上的白锦缠着乌发飘起,俊秀的面容上始终带着浅淡笑意,便是那滴露白莲,都不及他清尘风华。
穆梓有些怔然,江湖上倘若有这般人物,他怎会毫无印像?
他想起那箫声,不禁赞叹道:“顾公子的箫声空灵飘逸,虽用于破敌却毫无杀气,不失音律之美,实在令人佩服。”
顾千影谦和道:“雕虫小技而已,穆兄过奖了。”
飞雪早已停歇,阳光照在满地蛇尸上,腥臭愈加浓烈,李寻欢扫过一眼,皱了皱眉,说道:“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没了代步坐骑,三人徒步而行,阳光虽好仍挡不住清晨寒意,加上一夜未眠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不约而同都有些疲累。穆梓脸色不大好,一件亚麻色的宽大斗蓬披在身上,愈显得身形削瘦,李寻欢听到他低声咳嗽,心中一紧。
山道迂回曲折,叉路极多,很容易迷失方向,好在地面泥泞留下不少人迹。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一座小镇出现在视线范围内,静立在晨光中显得十分恬淡。街道上行人虽然稀落,却已有不少商铺开门等待营生,李寻欢笑着说道:“顾兄愿赏脸与在下等共饮一杯么?”
顾千影却之不恭:“那就让我来带路吧。”
李寻欢与穆梓互望一眼,不觉诧异。
小镇陌生,他们初来乍到,便是正常人都要费一番周折,顾千影双目失明,如何能带得了路?
只见他脚步平稳轻快,即使遇到拦路的摊位行人,也能轻松避开。穆梓走在他后面不禁佩服,看他不过二十余岁年纪,听声辨位之力已如此炉火纯青,难怪可以察觉以神出鬼没著称的五毒童子行踪。拐过前面路口后一股浓郁的酒香飘来,一座简陋的酒肆出现在眼前,毛毡搭成的棚子里摆着方桌长凳,一个佝偻了背了老人正收拾着,见到有生意上门,皱巴巴的脸绽开笑容:“几位客官要点什么?”
那醇厚的酒香早已令李寻欢垂涎三尺,忙道:“先来一坛好酒,再来几样小菜。”老人爽朗的应下,他们就近选了位置坐下,酒不一会儿就上了。黄泥封盖一揭开,那香味更是绵延甘冽,堪称极品。老人憨实说道:“小老儿没啥手艺,就酿了一辈子酒,三位尝尝。”说罢便倒了三碗分别递给他们。
那绵软醇香的滋味令李寻欢赞不绝口,老人客气两句,便准备吃食去了。穆梓叹道:“若不是顾公子,我们岂有机会喝到这样好的酒。”
顾千影笑道:“在下不过是鼻子比旁人灵些罢了。”
酒虽是极品但毕竟冷冽,穆梓轻咳几声,灌了一口硬生生压下去。顾千影微皱眉头,说道:“穆兄可否让在下把把脉?”
穆梓倒不拒绝,手搭在他面前的桌上,说道:“请。”
顾千影搭上他脉门,眉头拧成川字:“穆兄万万不能再喝酒了。”
这句话已经由很多大夫说过很多次,哪次穆梓听进耳里了?他笑了笑,也不作声。李寻欢看了他一眼,忍不住叹气。
顾千影虽不知这些细节,但见他沉默也猜到自己的话定然落空,萍水相逢说得太多又显得刻意,便只是一笑,说道:“在下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先告辞了。”
两人起身相送,李寻欢道:“顾兄救命之恩,我铭记于心,他日定当相报。”
顾千影举起碗道:“李兄若是愿意,这碗酒便当是还了。”
李寻欢倒不多说,三人一干而尽。顾千影告诫道:“五毒童子居心叵测,两位还需多加小心,后会有期。”他抱拳离去,青衣渐远。
他们向老人问了路,才知道过了这个镇子后再翻过一座山便是洛阳。闲梅山庄就要到了,李寻欢心中稍宽,转念担心冒然讨要百花玉露丸过于唐突,若对方不愿意,自己又该如何是好?听到穆梓压抑的咳嗽声,他愈发觉得不安,突然一怔,为何自己会这般担心他?
相识不过月余,虽也经历了些波折,但也算不得患难与共,为何偏就对他执着如斯?
他望向正在饮酒的穆梓,那银白面具旁落了几缕华发,唇边一抹笑意仿佛从未褪去,微微下垂的眼角充满无限苦楚,纵然美酒在前,都无法减去半分。他心中蓦然一痛,听到穆梓说道:“我们今天不如就在此地住下吧。”
李寻欢心神慌乱,便点了点头。
两人在镇上找了客栈住下,一夜未眠难免疲劳,闲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休息去了。
穆梓坐在镜子前,伸手取下那半片面具。
镜中的人已经不再年轻,双鬓均染上了霜色,眼角也有了细细纹路。由于顽疾缠身,他的面色始终是苍白的,眼神中更多的是历经世事后的从容,仿佛任何事都无法再让他的心产生波动。
然而人终究是情感生物,有谁可以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若真能放开、忘却,又何来执着、执念?
他不想他再重蹈自己的人生,唯一的方法,就是阻止悲剧的发生,只有这样才能改变他与她的命运。
离魔刀门大劫尚远,她此时应正承欢膝下,只要这场劫难没有发生,她永远都会是那提着湘裙在梅花雨下轻舞的女子,美好清灵,世俗无争。他们会是江湖上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会有非常可爱的孩子,日落的时候她会轻唤孩子们过来吃晚饭,厅子里欢声笑语一片,再也不会冷清了。
穆梓仿佛已看到那影像,眼里露出无限向往,转瞬之间却被凄凉掩盖。
纵然如此,那时一切也都已与他无关。
只因,他,不是他。
穆梓重新戴上面具,再望向镜中时,神情已恢复平静。
那又如何,他所求的,只有她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