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李飞刀｜双李］前尘误》妍笑

40、第 40 章

　　在那个寒霜凝枝的清晨，穆梓离开了山谷。
　　他没有回太原，而是转道去找一个人，一个在被江湖称为“处事最公正，消息最灵通”的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百晓生。
　　此人是否真正公正，穆梓从来不置可否，但他的确广闻博见，江湖上无数人花去千金只为换取他手里的一点线索。
　　当然，穆梓没有千金。
　　他是空着手去的。
　　但当他敲开百晓庄的大门时，却被仆人当成上宾般恭恭敬敬迎进大堂，侍茶等候。
　　百晓生心高气傲，并非好客之人，来之前穆梓想了许多方法，甚至是夜半跳墙而入，但独独没有想到会这么容易，他甚至怀疑难道这个百晓生也与自己所处时代的百晓生不同么？
　　一盏茶才饮了两口，主人便出现了，一双锐利的眼睛打量过他，抱拳笑道：“穆公子，久等了。”
　　穆梓起身见礼：“久闻先生大名，冒昧登门，还望见谅。”
　　百晓生请他坐下，开门见山道：“穆公子是为了李寻欢而来。”
　　他语气肯定，没有半分询问的意思。穆梓心中诧异，神情仍然镇定道：“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百晓生拿起茶碗，轻轻吹了吹，说道：“二月初九赏梅宴，唯有公子和李探花全身而退，此事在江湖上早已传开，老夫岂有不知之理。”
　　穆梓他想必然清楚闲梅山庄里发生的事，心中不愿就此事再多交谈，便道：“如此便请先生告知李探花下落，在下不胜感激。”
　　百晓生微眯双眼道：“穆公子倒是坦然。”
　　穆梓当然听出他是在嘲讽自己空手而来还能把要求提得这样理所当然，轻茗了口茶，不急不躁道：“在下既然坐在了这里，身上自然也有先生想要得到的东西。”
　　百晓生哈哈一笑：“好！果然是聪明人！”
　　穆梓抬手道：“先生请说。”
　　百晓生身体前倾，双目烔烔：“我要你的身世来历。”
　　穆梓垂眉一笑。
　　果然如此。
　　如果他身上真有什么值得交换的话，也只有这个了。
　　“好。”
　　百晓生仿佛已期待了许久，难掩兴奋之情：“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师从何处？与李寻欢是什么关系？……”
　　穆梓听他问完一连串问题后才道：“请先生先告诉我李探花的下落。”
　　百晓生不禁愠怒，瞪了他半晌，最终还是败在好奇心之下，说道：“那浪人名叫柳生一剑，是东瀛第一高手，为求剑道最高境界，闭关长白山多年，此次出关，为的就是兵谱器排名。他的剑术飘忽犹如鬼魅，诡变难测，小李飞刀是他出关后挑战的第一个对手。”
　　穆梓道：“所以他会选择一个足以彰显威名的地方。”
　　百晓生投来赞赏地目光：“不错，所以他选在了华山之巅——落雁峰。”
　　穆梓沉吟片刻，抱拳道：“多谢。”
　　百晓生惋惜道：“穆公子倘若能早几年现身，兵器谱排名定然不同。”
　　穆梓一笑置之。
　　百晓生双目精光，盯着他问道：“你到底是谁？”
　　穆梓微微叹气，身影一转，手臂抖了个花式，一道银光从掌中射出，钉入墙壁。
　　百晓生望过去，眼睛圆睁，惊愕不已：“小李飞刀……”
　　穆梓抱拳道：“多谢先生，告辞。”
　　百晓生犹在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

　　两大高手对决永远都是江湖上最被津津乐道的事，既然现在没有风声传出，那便说明他们的决斗尚未开始。
　　可这是为什么呢？
　　距柳生一剑下战书至今，已经过去月余时间，为什么他们仍未交手？
　　穆梓一路快马加鞭，日以继夜赶路，终于在数日后来到华山脚下。
　　他的身体早已无法承受住这样长途跋涉地奔波，进客栈投宿的时候，店小二都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关切询问需不需要请过大夫过来。穆梓婉言谢绝，让他准备了饭菜和热水，便闭门打坐调息。
　　落雁峰上凶险未明，他必须要让自己保持最好的状态，如果决战无可避免，他更不能让李寻欢察觉出他的异样而分心，好在他内力浑厚，经过一夜调息，已恢复了许多。
　　第二天天亮后，他向店小二问清楚了去落雁峰的路，孤身骑马前行。
　　华山乃道教圣地，前半段路自是平坦，但越往后越崎岖狭窄，穆梓只得弃马徒步。寒风凛冽，地面经过一夜霜冻更加湿滑难行，雾霭升腾，悬崖峭壁处处可见，一路下来，并未见到打斗痕迹。
　　走过一片乱石坡后，一条横亘于万丈悬崖之上的铁索桥出现在眼前，山鹰鸣飞，云雾环绕，仿佛世外仙地。穆梓走上去，铁索摇晃，木板发出吱嘎声，一座巨岩立于桥的尽头，“落雁峰”三字苍劲有力，他立于岩前，伸手抚过冰冷的岩壁，忽然听到岩石后传来一声轻叹。
　　那声音忧郁而失落，在风中似有若无传来，让穆梓身体一震，手不自禁颤抖起来。
　　他缓缓走出，看到一角白衣跃入视线，那人听到声响移来目光，脸上浮起震惊地表情，转而露出笑容：“今天早晨不知为何忽然很想到断崖看看，原来是老天在可怜我相思心切。”
　　一句调侃将穆梓连日来的担忧一扫而光，他低叹一声道：“李公子躲在山中，又怎知山下春秋变换，物是人非？”
　　李寻欢走向他：“穆兄是在责怪我不辞而别么？”
　　穆梓无奈道：“你向来如此，一意孤行，只苦了挂念之人。”
　　李寻欢轻笑：“挂念之人？穆兄说得是谁？”
　　穆梓被他问得尴尬，下一秒便已被抱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充满柔情的声音在耳朵响起：“多谢你……”
　　他们的衣袂飞在风中，身影相依，即便是华山之巅，也夺不去此刻风华。
　　安静了片刻，穆梓才推开他问道：“那柳生一剑呢？”
　　李寻欢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他便在这山中。”
　　穆梓一惊：“你与他的决战……”
　　李寻欢摇摇头，苦笑道：“自来到落雁峰后，他便一直在山洞里打坐，洞口留了一名徒弟看守。我既然应承了他，便不能毁约离去，整日在这山上无所事事，实在难熬。”
　　穆梓一路上想过很多可能性，包括两败俱伤，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闻言便是愣了半晌，才道：“他……真是来找你决战的？”
　　李寻欢逗乐道：“莫非他找我便是为他在此守山？”
　　两人目光对视，忽然都是一愣。
　　是啊……
　　那柳生一剑大肆挑衅，只为一战成名，为何在达到目的后却开始按兵不动？他那般狂妄自大之人，怎甘心窝在此处？是在养精蓄锐，还是另有图谋？他避世多年，对中原江湖十分陌生，又怎料准李寻欢不会下山离去？
　　穆梓环视四周，警觉道：“这山上还有一个人……”
　　要在这断石巨岩无数的落雁峰藏身，实在太容易了，这个人或许一直都在，或许此刻才出现，但不管如何，他才是真正的主使者。
　　李寻欢倒不甚担心：“此人既然有备而来，等时机到了，自然就会现身的，我们不必在此时烦恼。”
　　他说得不无道理，穆梓沉默片刻，便也不再纠结了，笑道：“那李公子可愿陪我走一走这华山之巅？”

　　作为天下名胜，自然有旑丽风光，崇山峻岭在云雾中起伏，风声飒飒，草木萧瑟，岩壁苍凉林立，仿佛亘古不变。
　　入夜之后，天气乍寒，一弯弦月悬于天际，繁星点点，四周安静地只剩下风声。
　　山洞里火光明晃晃的，他们席地而座，李寻欢拨着火堆，说道：“穆兄，诗音她怀孕了。”
　　穆梓点点头，没有说话。
　　李寻欢道：“诗音从来不喜欢江湖，魔刀门剧变对她来说是一辈子都无法消失的梦魇，一直以来她最想要的就是一个真正的家，现在终于可以如愿了。她承受了那么多痛苦，不应该再受到任何伤害，但如果我继续留在李园，对她就是最大的伤害……”
　　他的声音轻了下来，仿佛又看见林诗音那双幽怜的眼睛。
　　穆梓明白他的感受：“你想离开李园？”
　　李寻欢沉默了片刻，说道：“大哥对诗音很好，我想我可以放心了。”
　　兜兜转转，最后仍然走到了这一步，穆梓想起自己曾经的决定，深深叹息道：“但李园终究是你的家啊。”
　　李寻欢一笑，摇摇头道：“我亏欠诗音太多，如果一座宅子能解开他们的心结，那又算得了什么。”
　　穆梓知道他不会改变主意，就像他当初孤身远赴大漠一样，就算起因不同，结果也是相同的。他走了一遍不同的人生，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又似乎什么都改变了，此时此刻，山风凛冽，月色迷离，他想起那些旧事，恍恍惚惚的，竟觉得仿佛是上一辈子般遥远。
　　一只温暖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他手掌，抬眼就看见李寻欢微笑的眉眼：“我若无家可归，穆兄可愿与我浪迹天涯？”
　　穆梓垂眉低叹：“这大概便是最好的……”
　　李寻欢会心一笑，俯身过去，两人的距离在跳耀火光中越拉越近，直到双唇轻触，化为无限缠绵的一吻。
　　细致温柔的动作像羽毛一般撩动着心海，月光如薄纱帘垂于洞外，光影斑驳，风声似最温柔的琴音，旋旖了满室风光。
　　李寻欢轻抚他的脸颊，动作停留在面具上，穆梓神情一滞，握住他的手掌，说道：“答应我，永远不要去取下它。”
　　李寻欢一笑，紧紧揽他入怀：“好，我答应你。”
　　穆梓想，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做到这般从来不问原由的包容，曾经无数次伤害和拒绝，仍旧换来一枉深情，这是他的幸，还是李寻欢的不幸？
　　胸口传来一阵阵钝痛，仿佛就是曾经透支生命的代价，他用内力强压下翻涌的气血，冷汗渐渐湿透掌心。缓和了片刻，他才开口问道：“柳生一剑的事，你打算怎么做？”
　　李寻欢无奈道：“此人颇为难缠，倘若他一直如此，我也不能毁约离去。”
　　穆梓笑道：“但你可以激他与你交手。”
　　李寻欢面露诧异：“穆兄是要我激怒他？”
　　穆梓道：“此人即是武痴，所追求的自然是武学至高境界，‘小李飞刀，例不虚发’的传闻他不会不知道。这段日子他虽然没有没有动作，但心中迫切想要与你一决高下，只是受人钳制，才久久没有动手。你只需在言语上激怒他，必能逼他与你交手。”
　　李寻欢犹豫道：“如此岂不有失江湖道义？”
　　穆梓摇头道：“道义二字，公平当先，这本就是一个陷井，与一个陷井讲道义，岂不先将自身陷于危险之地？”
　　李寻欢沉思了片刻，说道：“穆兄说得不错，也唯有如此，才能逼出幕后主使者。”
　　穆梓握住他的手：“小李飞刀是不会输的。”
　　李寻欢一笑：“我答应过你要一起去关外，不管是一年还是十年，我都会陪着你，从今以后，只谈风月，不问江湖。”
　　穆梓回望他的目光，点了点头。
　　他心中苦涩无限，笑容却依旧那样温柔。
　　如果这是最后的时间，那么他要为他做这最后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