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游]刀匠》梅不可三弄

17、章十六•蜕变

　　妖怪的生命可以很漫长。
　　妖怪的生命也可以很短暂。
　　大多数的妖怪在意识到自己可以拥有几近无限的生命之前就“不小心”惨死在某次械斗、某次围殴、某次奇袭当中。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重蹈覆辙。
　　藏马在还是妖狐藏马的时候极度自负，相信以自己的能力可以做任何事情，超越强大，超越极限，超越一切，甚至是死亡。
　　而后来，藏马成了南野秀一，或者说不仅仅是南野秀一，他开始思考一些五百年前绝对不会去思考的东西。
　　比如说强大。
　　比如说生命。
　　比如说，感情。

　　浦饭幽助的确是个奇怪的人，在藏马过去的生命当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一种人，笨蛋的无可救药，信任的无以复加。他在看到幽助的第一眼，就将真相全盘告之，而后在心底默默地确认这个笨蛋可能做的举动，而后得意地看到他一如自己所愿的行为。
　　他变了，不仅仅是藏马。
　　虽然一度在心底深处不愿意承认这个结论，但每次看到南野志保利的时候，发自内心的温暖和柔儿和让他不得不正视现在的自己。
　　他死了。
　　但他又活了。
　　作为南野秀一的藏马，是拥有人类和妖怪双重情感的家伙，更为的复杂以及难以捉摸，然而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曾经看来羸弱无用的情感，其实并非一无是处。
　　半霄虽然假不正经，但也常有深刻冷静的时候，很多年前他曾问过藏马，“这样不懂感情的你，究竟能把我们带领到哪一步？”
　　那一天半霄猛然想起了自己死去多年的伴侣，拉着藏马在一处高冈上眺望远方，藏马依稀记得当初自己的回答：
　　“即便是灭亡，又如何？”
　　后来半霄笑了。
　　有的人笑起来让旁人觉得如沐春风，有的人笑起来却让旁人觉得如芒在背。半霄属于后一种，他其实很高兴，但他笑起来却像是在咬牙切齿，一点都没有平日里混不吝的感觉。
　　他把目光投向远方，“即便是死亡。”

　　妖怪不需要多余的感情，但有感情其实也无妨。
　　半霄喜欢过一个女妖，情未诉、事未成之前那个女妖就已然惨死，可惜小烟枪却将那女妖记了很多年，断断续续，常拿出来唠叨。
　　如果西尧死了，他会怎么样？
　　藏马自问。
　　没有答案，藏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但是他看着西尧，就觉得她还是活着好，活着的话，她还会在青丘之国的祖莱河边等待自己，下一个五百年。
　　其实，即便对于寿命极长的妖怪来说，五百年，也不是一个短暂的时日。

　　“团长？？”
　　“怎么？”
　　“该入场了。”
　　藏马点了点头，眼前的西尧很认真地看着他，一如五百年前在白狐团时的模样，时光一变，仿佛什么都未曾改变，他突然笑了。妖怪们嘈杂的呐喊声已经传到了这边的过道里，另一个方向户愚吕队凌厉的妖气也毫无顾忌地威胁着他们，
　　藏马镇定自若，“放心。我已经做好了蜕变的准备。”

　　对方挑衅，就挑衅回去。
　　对于妖怪而言，生命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场赌博，性命对上性命，生或者死，最通俗简单的适者生存。
　　鸦——对于五百年后的妖狐藏马来说，或许是最好的一个敌人。
　　“这一场我上。”

　　藏马的战意很小心地包裹在温和的妖气中，很多时候西尧觉得藏马根本不适合作战，即便他很强，但依然不适合。他的战斗太美，而这样的美一旦染上血腥和杀戮，就大打折扣。
　　鸦的确是个好的对手，甚至于有一瞬间让西尧觉得这是一个和藏马极为相似的家伙——同样的强大，同样的狡猾，还有同样的不可一世。喜欢在行动前先用言语进行挑衅，喜欢在挑衅时用强大的攻击力加以辅证。
　　但是，他比藏马更阴郁。
　　是一种不需刻意表现，便不经意流露的阴郁。

　　鸦，“这样就可以了吗？以这样的形态，来阻击我吗？”
　　藏马，“为了打倒你，我很快就会蜕变。”
　　话音即落，原本还有些缓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火药味与蔷薇花香缠绵在一起，既有杀气的凌厉，又有花香的袭人，还有那么一点点惨烈的味道，格外清晰。

　　可是，时间已经超过太久了。
　　第一次使用前世之果是在浦岛太郎幻化出来的烟雾中，几乎是瞬间就起了作用。
　　第二次使用的是铃木交予的未完成品，呼吸停顿间便已悄然变化。
　　第三次是百部改良的药水，藏马一气饮了三分之一，大约等了近五分钟才蜕变成功。
　　而这一次，饮下药水之后已经接近十分钟，藏马依然困在南野秀一的躯壳中，虽然竭力阻挡鸦的攻势，但不出意外地落了下风。

　　西尧默，果然不该那么信任百部的。

　　藏马并不算信任百部，然而也不至于有太多的怀疑。百部是那种告诉你前面是个陷阱还要笑嘻嘻地看你跌进去的家伙，而通常她这么做的时候，你都不得不踏出迈往陷阱的那一步。最好的阴谋永远不是欺骗，而是即使告诉你，你也无法躲过的绝境。
　　百部和藏马勉强算是一类人，有强烈的操纵欲和支配欲，既不愿处于下风，也不愿让别人轻易得到什么便宜。

　　是因为药的习惯性，让自己产生了抗体吗？
　　三分之二的药量其实并不足够。

　　百部对魔药的熟悉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断然不会想不到这些，唯一的解释就是她故意没有告诉藏马这一切，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态，试图让之陷入绝境。
　　事实上她也成功了。

　　鸦的攻击潇洒凌厉，即便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也完美地破解了藏马铸起的风华阵防线。他的双手具有极强的操控力，对炸药的控制更是精准到连微小的花瓣也毫无误差。
　　的确是个很可怕的敌人。
　　而更可怕的是，鸦是支配级的大妖怪。
　　在之前所有的比赛中藏马的比赛都有惊无险，面对的敌人也不强，只是在试图以绝境逼迫自己妖力提升上收获鲜少，若非如此，也不至于在最后一场比赛前铤而走险，用一种完全不知道具体药效的魔药来进行战斗。
　　有多少不甘，就能做多少事。
　　即便是冒险，即便是生命。

　　“再问一次，这种形态的你，就可以了吗？”鸦冰冷的声音轻缓地说道，他的大半面容都遮盖在黑色的面具下，如同一个深色的鸟喙，“那么，我会杀了你。”

　　场上的动作突然之间快了起来，是在瞬间把速度提升到急袭的状态，火光与植物交杂在一起，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

　　“去死吧。”
　　“这句话该换我来说。”

　　西尧觉得自己在某一瞬间是绝望的，因为迟迟不见起效，甚至产生了殴打百部的野望，以她对魔药的熟悉，如今的状态她一定早就料到，然而，却只字未言。
　　百部的举动，让西尧十分难堪。
　　然而藏马至始至终都为对此有任何微词，他平静地接受了百部的提议，平静地使用了前世之果，平静地踏上战场。
　　甚至是在面对敌人处于下风时，依然平静地在寻找突破口。

　　而后，华丽蜕变。

　　火光之后，一身白魔装的白狐团团长缓缓站起身。
　　他的眼角微有血渍，但他却露出了笑容，有些危险，“我要杀了你。”
　　鸦冷酷地回望，“死的是你。”

　　青丘之国是个奇妙的地方，通过它，可以联系人间界和妖魔界，因而一些强大的妖怪常常借到青丘往来两世之间。
　　当然，说是“常常”，其实相比起妖魔界漫长的岁月而言，也并不多见。大妖怪们在妖魔界忙着许多无聊的事情，对人间界反而不像普通妖怪那么热衷。
　　药师一族隐居青丘之国的泽陂山川，千百年来只剩下百部一人，族人死散不计，这千年来第一个进入的异族之人，居然是之前被百部三令五申的鬼刀匠青瞳。
　　其实并不是百部把他带进泽陂山川，而是在他跟着百部踏入泽陂山川的地界时，百部并没有阻止。
　　或者说百部在那会儿走神了。彻底的。
　　于是在百部回过神后露出很囧很囧的表情时，鬼刀匠青瞳抱刀而立，很傲娇地看着百部，沉默。肢体语言为：你没有阻止我进来。
　　百部多年不发作的偏头痛发作了。

　　“算一下时间，大概差不多了吧。”一路行到居所，百部始终皱着眉头，在解了外套的扣子侧卧在门廊边的时候，喃喃出声。面南的这处门廊地理位置极佳，在这里观景，可以看到整个泽陂山川风景最秀美的地方。
　　青瞳其实有些受宠若惊，因为在百部醒悟到他跟进来的时候并没有责令他离开，然而他依然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以一种相当淡定的态度小心翼翼地坐在一旁。
　　非常规矩严谨的端坐。
　　百部看了一眼这样的青瞳，不出意外地翻了个白眼。相比起青瞳的严谨端庄（……），百部相当流氓地支着头侧躺着，深色的服饰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难得有些春色撩人。
　　“我给藏马的药，估计已经开始发挥效用了。”百部咬了一口青荇果，吐出一排果籽，笑的非常得意。
　　“可是你没有告诉他药效发作时的状况。”青瞳平稳的声音响起，“你是故意的。”
　　“当然。”百部咯咯地笑了，“不过只是让他吃点苦头罢了。”
　　“……”青瞳很认真地回忆起百部以前让别人‘吃苦头’时的情形，貌似绝大多数都有性命之虞，“他可能会死。”
　　“嘁。”百部继续翻白眼，又挑了个青荇果，“会死就不是白狐团团长了。我对他可是很有信心的，更何况……”
　　“更何况我给他准备了那么好的一个舞台。”百部认真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