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游]刀匠》梅不可三弄

16、章十五•甘心

　　藏马对药师一族了解不深，基本概况要么是道听途说要么就是听半吊子西尧所言，多少算不得真。西尧离开药师的时候尚且不过百岁，因为天生废柴，所以药师的秘辛她几乎一无所知，对此，藏马一度表示很郁闷。
　　百部是个彪悍的人，从西尧的嘴里藏马不止一次听到她对药师族长的评价。在很久以前藏马对这样的评价持怀疑态度，而很多很多年后的现在，始知西尧所言没有半点虚假。

　　药师百部对藏马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办法让你变回妖狐。永久的。”
　　彼时的藏马不动声色，静静地等待下文。百部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她的第二句话就让藏马的杀气一顿，几近攻击而去。
　　她说，“但为此，需要用西尧的生命做交换。”

　　藏马拒绝了。

　　藏马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在妖界恣意横行的那些岁月里，丧命在他手里的妖怪不计其数，甚至有很大一部分都可以称得上是无辜的生命。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会选择用团员的生命来换取自己的生命。
　　他没有立场。
　　更没有那个资格。

　　许是他拒绝的太干脆太直接太不假思索，药师百部居然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而后又变得有些难看和期待，一时之间让藏马都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百部。
　　片刻后，百部冷静下来，瞅着藏马的眼神有些嘲讽。
　　她说，“你如果问西尧要她的命，有一半以上的概率她会主动给你。”
　　听完这话，藏马破天荒地微微笑了。
　　不可否认无论是妖狐藏马还是人类南野秀一，都有一张极为极致出众的面容，而在妖狐状态下的他笑起来的时候，锐利的锋芒会在陡然间磨平，仿佛是在深冬严寒之时豁然开朗的一片暖色天地，不是春天都仿佛清风拂面，让人心神一晃。
　　藏马不经意地回答，“我当然知道。但，这又如何？”
　　他挑起眼眸斜眼觑了百部一眼，很简单的动作却让他做的锋芒毕露，百部在刹那间觉得如芒在背。
　　他又接道，“这件事的关键本来就不在于她会如何，而在于我会如何。我的答案很明确，‘我拒绝’，就是这样。”
　　百部，“原因。”
　　藏马，“我何曾需要向你解释？”
　　百部沉默。
　　妖狐藏马比起人类南野秀一更难搞定，他的攻击性更强，也把自己武装的更刀枪不入，百部对着藏马就感觉对着一个谜团，不论她怎样试探、嘲讽、旁敲侧击，他都从容不迫地不屑解释。
　　藏马抛了抛手中的药水，“还有疑问吗？没有的话就此别过。”
　　——他甚至连询问和请求都不屑而为。
　　百部彻底凌乱了，“等一下。”
　　藏马停步。
　　本来没有想要做到这一步，但向来随性而为的百部还是狡猾地笑一笑，开口，“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能够随心所欲地变幻形态。”
　　藏马沉默地看着她。
　　百部说，“放心，这一次不是‘要西尧的命’这种条件……我看上去像是那种试图消灭族人的坏人么？”
　　藏马静静地微笑。
　　百部，“……”
　　气氛有些诡异，好像剑拔弩张，又似乎波澜不惊。
　　百部率先缴枪，“听着，这个魔药我无偿为你研制，但这个魔药很不稳定……”
　　她笑得越发诡异，“……你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形态变化而死去。”

　　百部打得什么算盘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腹黑族长在千百年来做了无数让药师一族头痛不已的事情，到现在，药师一族死亡殆尽，她倒还有心情去折腾别人。
　　西尧很后悔把百部拉到这件事情当中。
　　本来嘛，藏马的形态是否能变回妖狐并不是最最重要的事情——至少相比起性命来说，西尧还是觉得后者比较重要，但是百部这一出明显就是将人逼到墙角，以她对藏马的了解，不论多么苛刻的条件，藏马即便只是为了赌一口气也会同意。

　　稍晚些的时候，紫衣枭姬突然收拾东西准备告辞。
　　妖怪们常年出门在外身无长物，枭姬其实也无甚东西要收拾，也不过是向藏马和西尧说一声自己的行踪，避免不告而别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枭姬，“妖界三国似乎有些动乱，我要回去看一看。”
　　西尧保持沉默，但藏马微有些沉思。
　　妖界三国的事情探子西尧并不熟悉，而因雷禅的缘故，反倒是枭姬跑的稍加勤快些。
　　藏马问，“出什么事了？”
　　枭姬摇头，“暂时不知道，但……”
　　她欲言又止。相比起西尧的职业水准来说，枭姬对情报的把握完全不够看，在未确定具体情况之前，的确不方便多说什么，更何况藏马这边还有最后一场比赛，说太多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枭姬，“有确切情报后我会通知你。”
　　她看着西尧说的很平静，语气里甚至没有丝毫的慌乱，如果不是因为她走的太过匆忙，甚至让人会觉得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远行。
　　西尧点了点头，而后枭姬的身影一闪而没，快的如同一只黑夜里疾飞的夜枭。

　　太阳落山飞鸟还林。
　　藏马在山林里的空地上饮下了“前世之果”。

　　西尧目不转睛地盯着藏马，红发的少年一如初见面时的恬淡静谧，闭目站立在夜风中的时候，整个身形仿佛要脱尘而去。
　　变化只是一个瞬间。
　　红色的长发颜色渐褪，在露出银白发色的刹那间身姿拔长，强悍凌厉的妖气顷刻间四散而来，就好像是破闸而出的困兽在月夜下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风渐渐止了，一身白魔装的藏马站在眼前。
　　西尧控制住自己的语气，“怎么样？”
　　藏马低头看自己的双手，而后微微笑了，“还不错。”

　　情况究竟如何只有藏马自己知道，前世之果的药水被饮下三分之一，按照百部的叮咛，接下来的三分之二最后要一气服下。
　　问其原因，答曰：为了真正的变换。
　　妖狐的藏马困在人类南野秀一的躯壳里，想要彻底脱胎换骨只能拿生命去冒险。经百部改良过的药水虽然无法让他彻底脱离人类的形态，但至少能让他随心所欲地变换形态。
　　——当然，能否成功要看他的运气，而成功后能否每次都顺利变换，依然要看他的运气，而即便运气好到每次都性命无虞，百部也不能保证他剩下的寿岁中不受药效的反噬。
　　如此霸道的药效，怎么可能不付出代价？
　　百部当时说的轻描淡写，而藏马也似是对此看的云淡风轻。

　　百部说，“对羸弱的自己感到不甘心吗？那么对于我的戏弄，是否甘心？”

　　藏马没有回答百部的挑衅，他甚至对此完全不放在心上，倒是在告辞的时候露了点神秘而深刻的笑，看得百部没来由地一阵恶寒。
　　藏马说，“你虽然极力淡化你做这些事情的原因，但是作为一个盗贼，我最擅长的就是找寻别人藏起来的东西……即便是藏在心里。”
　　他笑的极为狡猾，在百部难得一见的震惊中说了最后的总结陈词，“经过你欲盖弥彰的点拨，我想我需要好好考虑一下我和西尧的问题。再会。”

　　恶人还要恶人磨。
　　百部是个大腹黑，藏马又何尝不是。

　　午夜，药师族族长百部把老在眼前晃悠的青瞳暴打一顿后，施施然飘然远去。
　　西尧察觉到百部的动作赶来的时候只寻得对方的一个背影。地狱岛上夜风甚大，药师百部用了风行妖草御风飘行，远远地看去，仿佛一只巨大的蝴蝶破茧而出。
　　——相当诡异而又违和的感觉。
　　青瞳给西尧带了一句话，百部走前的最后一言，‘对生命抱以尊敬与谦卑之心’。这是药师一族的族训，西尧年幼的时候听得太多，而自从离开药师之后第一次听见，瞬时觉得时光交错，真实与虚幻在顷刻间变得彼此不分，居然看不真切了。

　　紧随百部而走的是师父青瞳。
　　这一次青瞳是为了百部而来，冷漠倨傲的甚至没有给西尧过多的脸色，而在百部走后，了无趣味的青瞳也迅速抽身而去。
　　连一句叮咛都没有留下。
　　无视任何人，眼里只有刀的青瞳这辈子只追逐百部一人，可惜在时过境迁的当下，他依然追逐不到。
　　西尧并不知道百部的想法，这位族长惯于一意孤行，听不进任何人的话。又因为年少得志，千年来的生命也没有太大的挫折和起伏，以至于把生命过成千篇一律的基调。
　　不论是谁，如果生活太过直白而无波澜，或许终究会走入死胡同，生命中的每一次绝境都该是浴火重生的前奏，而不是一败涂地的序曲。

　　妖狐形态的藏马让西尧仿若回到了五百年前，山风正好，白狐团仍在，皓皓明月之下，小烟枪半霄盘腿坐在篝火前，周围是一圈熟悉的面孔。若凤喝得烂醉如泥，枭姬逗弄着赤犬狸岫，黑夜鸟压低了帽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调侃着藏马，而西尧自己，沉默地微笑。
　　回忆是最可怕的敌人。
　　它让你看到一切，又清晰地告诉你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团长。会赢吧。”西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维持着不动声色的表情，问道。
　　藏马回头看了她一眼，眼里的深邃一晃而过。
　　“当然。”他轻轻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