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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2-2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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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耳边唯余风声。
我极少这样疾驰,拼了一口狠劲,才不至落了速度。
身后真气缭绕,有人御风紧紧跟在我后面,前后不过一步之遥。
呼吸之间,仿若相闻。
这气息我十分熟悉,不消回头,便知道是谁。
一往一纵之间,我有些明白了:蛮蛇对于嫦娥,恐怕更习惯于远远欣赏,若我只是不动静待,恐怕他一辈子也只是在暗处窥望,不会轻易现身。
唯一的方法,就是将这“嫦娥仙子”,置于险地。
只是我仍旧没有猜到,这一条路线上,究竟布置了什么?设计了什么?能够将“嫦娥”同真君二人陷入困境,又不引起蛮蛇的怀疑?
我思虑之间,已奔出数里,身上嫦娥气息,正缓缓不断散入风中。
身后人忽而低声道:“他跟上来了。”
我微微一惊,手腕忽被人捉住,立时云头不稳,整个人向后一撞。
身后真君从容放开了手,不慌不乱,从后面扶住了我。
我勉强一笑,道:“多谢真君。”
真君这半途一拉,十分突兀,我尚惊魂未定,他却又对我笑了一笑。
这一笑实在离得太近。
我年纪这样大,面皮这样厚,都觉得有些抵不住了,只模模糊糊听见他说了一句什么话,而后那黑色大氅便兜头罩了上来。
他身量比我高上许多,因我们人在半空,他又扶揽在我腰间,如今这个高度,我眉心恰恰碰上他下颚。
他单手抱住了我,略微俯下身来,手上用力,将我往上提了一提,便埋头在我颈项,薄唇距我颈上肌肤,应还有一两寸距离,虽未真正触碰,但他气息清冷,微微喷吐,我却仍禁不住微微战栗。
身上嫦娥的这件衣衫,虽然轻灵华美,却有个毛病。
它就是件春衫,御不得寒,挡不得风。
既是春衫,自然没有什么厚度可言。
偏生真君今日未着铠甲,里头那件白衣,居然也是件单衣。
我勉强同他贴在一处,呼吸起伏间,清清楚楚便能感觉到他坚硬胸膛,磨得我胸口发痛。
旁人看来,现下我们两个的姿势,必定相当暧昧缠绵。
本元君现下的表情,想必精彩得很,进退不得,哭笑不能。
真君方才低声同我说的是:“推开我,继续跑,贡嘎山。”
我如今才恍然大悟。
这一路上,本没有什么危险。
真君为“嫦娥”设置的这个危险,原来便是他自己。
(二十三)
本元君活了三千一百六十年,被人轻薄的次数着实少得可怜,是以就算明知是过个场、做个戏,这个反应,一时还是有些跟不上来。
真君大人在我腰间的手略略一紧,大致是催我动作。
我头皮发麻。
这推得重了,怕得罪真君,推得轻了,未免矫情。
我正踟蹰间,真君大人空着的那只手伸过来,十分熟稔地扶住我脑后,略微一抬。
他慢慢垂下头,目光冰冷。
再往下三分,唇齿便能互相碰触。
我猛然惊醒,顾不得别它,伸手一掌,打在真君肩上。
黑氅散开,他闷哼一声向后退去。
我趁机重新聚起云来,形容狼狈地朝贡嘎山方向驰去。
这一折腾,虽说是假的,也惊出了一身冷汗。
真君大人的做戏功夫却显然比我高明不少。
身后气息依然紧紧相随,只是此番骤然冰冷,活脱脱便是求爱不成、恼羞成怒的形状。
我全力狂奔,不多时已隐隐望见前面巍峨雪山,当下再不迟疑,按下云头,朝着那地图所示方向而去。
第十七座山峰上,地图标示之处,豁然是一个庞大山穴,其口形如虎头,内里一片幽暗,看不分明,只觉得十分阴森,似要择人而啮。
我想也未想,飞身而入。
真君身形在洞口一停,半晌,忽而冷笑道:“仙子,我一片真心,你何苦三番四次,拒人于千里?”
我定了定神,稍一揣摩,亦淡淡道:“真君若是肯现在回头,今日之事,我便当做拂眼云烟,未曾发生。”
真君闻言沉默片刻,忽而仰天大笑,惨然道:“未曾发生?你们个个与我兵戎相见,恨不得将我生啖骨肉、杀之后快的时候,仙子怎么偏偏不肯说这一句,未曾发生?到现如今来说,不嫌太晚了么?”
这笑声语声着实惨淡凄凉。
他从未这样示弱过。
昭惠二郎显圣真君,终此一生,大概也只有做戏的时候,才能这样笑,这样说话。
他单手扯去身上雪氅,一步一步走入洞中来。
我如梦初醒,厉声道:“杨戬!你敢——”
这话只喊了半句。
黑暗中,有人伸手过来,握住了我的一只手。
(二十四)
我的手在发抖。
握住我的这只手,谈不上温暖,却极其稳定。
我被拉了这么一拉,不由自主退了半步,眼前原本一片漆黑的洞穴,居然慢慢亮了起来,好似面前忽然罩了一层薄雾,十分好看。
我这才瞧见,前面脚下地面之上,有一个用符笔画成的巨大方阵,四周插了四面明黄小旗。
目光再略略一转。
那薄雾,是从真君的额间散发出来的。
我心中立时明了:此刻洞中,仍旧没有火光,我能看见东西,是因为真君握了我的手。
我现下瞧见的,应当便是真君通过神目望出去的情景。
他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洞外,微微一哂。
我晓得他的意思。
蛮蛇已跟到了洞外,但他生性谨慎,恐怕不会轻易入洞。
我想了一想,空着的左手捏了个法决,从食指和中指上,分别化出一大一小两滴水珠。
真君没有示下,应是暗允。我干笑一声,手指一动,两颗小小水珠便似活了,在洞中疯狂追逐起来,时而触壁,时而翻滚、相撞,动静之大,堪比两个大活人争执纠缠。
真君并不说话,饶有兴致地瞧我作法。
如此半盏茶时分过去,蛮蛇却仍未有所动作。
真君皱了皱眉。
我叹了口气,食指一扣,那大的水珠骤然停下,应声而破,发出了低沉的男子声音:“仙子,我望月千年,你当真没有半分所动?”
我不敢去瞧真君,急急忙忙捏破另外一个,变作了女子柔和而略微惶急声音,道:“真君,请自重罢。”
这小把戏,亦是我在西海独自一人的时候发明的。
那时候,还没有阿鸦,我闷得闲不住了,便化几个水滴出来,自己演戏给自己看。
如今想想,这举动当真可以说得上一句,天真可爱。
只可惜,本元君将年轻时的消遣法宝都祭了出来,蛮蛇他,还是没有进洞。
我手上已没有水珠,当机立断,左手抓住右手衣襟,猛力一撕。
我化出来的嫦娥这身衣服,轻薄柔软,质地极好,这么一拉,清脆的裂帛声在空旷的洞穴中分外刺耳。
洞外忽而风声大作!
有人嘶声道:“二郎神——”
我想要回头,真君忽而放手。
眼前景物忽而一暗,继而又重新大亮!
我下意识闭上眼睛,再睁开时,便瞧见了许久不见的蛮蛇。
他便站在我面前七八步远的地方,一双凤目紧紧盯着我身边的真君,脚下的法阵,正缓缓发出亮红的光芒,将整个石穴照亮。
我看得清楚,他已走不出来了,便叹了口气。
垂头将胸口玉简取出,慢慢化回本来面目。
蛮蛇回转过头来,看见我,似乎略微疲倦茫然,半晌,才低声笑道:“三公主?”
我默默无言。
这条蛇的脾气古怪,打架发难的时候是个疯子,一旦落败,立刻便能接受现实,并且必定要和你聊聊天、说说心事、谈谈感想。
我上一回被迫听了他的情史,心有余悸,赶紧打断道:“对......对不住啊,又是我。”
蛮蛇笑了笑,并未就此事纠缠,只转而向真君道:“妙道真君?”
真君淡淡道:“定光仙人,许久不见。”
我一楞。
这名号我觉得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蛮蛇见走不出阵,已然盘腿坐了下来,笑道:“真君也要进那通天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