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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5-2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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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真君立在他面前,缓缓打开折扇,并不说话。
他二人一坐一站,没见什么动作,我竟莫名觉得,压力惊人。
蛮蛇轻声笑道:“这地方挑得不错,一路上肃清闲人,安排人手,恐怕也花费了不少功夫吧?这山洞地处偏远,内里幽深,正适合用来发动通天法阵......加之雪山崩塌,本是常事,纵使破阵有变,引起地动,也不会招人怀疑——真君当真是算无遗策,我今日陷在此处,实乃上天注定、无可奈何。”
真君淡淡道:“仙人谬赞。”
蛮蛇仔仔细细瞧了他几眼,转过头来,忽而柔声对我道:“三公主,是不是他?”
我怔了怔,忽而想起来百年之前,他曾问过我的一句话。
这万里红尘、无边天下,总有一人,能让你辗转反侧、思之痛之,不可或忘,不能舍弃。
他是谁?
这问题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答。
我当时不肯说,只因新天条甫一出世,仍未稳固,若我贸然说出那人名字,恐怕为那人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现在不肯说,只因新天条已然稳固,我想要那人得偿夙愿,不愿横生枝节。
故而这答案,我自己虽然知道得清清楚楚,却绝不会再对谁说一个字。
蛮蛇如今这样问我,我只有当做没有听见。
谁知他今日却缠定了我,低声笑道:“三公主,几百年了,这伤怎么还在?”
我低下头。
方才化形之时,只化回了面貌,身上这身衣衫,仍旧是那身广袖流仙裙。
我先前情急之下,撕破了一边衣袖,故而此刻露出了小半边手臂。
上头有长长一条疤痕,也是当年蛮蛇咬的,没有腿伤重,被人接了回来。
我刚刚得了这疤的时候,很是苦恼,觉得实在难看得过分,想尽办法要祛除它。
这去疤的丹药虽然珍贵,但在上界,也并不是什么稀奇物事。
奈何我当时初来乍到,没有什么可求的人,又因为一些传言,不太得人心,众仙家对我,有些敬而远之。
我十分好面子,求了几次,便疲了,再拉不下脸。
这一拖,就是一百多年。
后来认识了刘甫,倒颇从他那儿得了些灵丹仙药。
彼时我身上伤口渐多,慢慢亦已习惯,不太在乎好看难看,这些东西反倒用不大着了,故而常常便拿一个匣子装着,攒满了一匣子,便托人送回西海去。
蛮蛇此刻忽然问起这伤,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下意识地瞧了瞧真君。
他目光亦落在我手臂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我松口气,将手拢去了袖子里,淡淡道:“哦,也没有什么,就是当年不慎将你咬死了,心怀愧疚,故而留下来,做个纪念。”
(二十六)
蛮蛇笑了一笑,道:“这纪念倒别致得很。”
我生怕他又说出什么话来,低声问真君道:“真君预备怎么处置?”
我再愚钝,瞧这两人如今的态度,都知道事有蹊跷了。
司法天神给我的旨意,是个绝杀令。
这意思便是,不管他反不反抗,配不配合,先杀了再说。
但如今真君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做了这许多布置,将蛮蛇圈在贡嘎山内,自然是不可能轻易将他杀死的。
通天化境、通天法阵,这些我虽没有听说过,但真君既然如此重视,这蛮蛇想必来头亦不小。
真君还未答话,蛮蛇已低声笑道:“真君,你我也算是同病相怜,你望月不过千年,我却已逾万载,说到执着一字,我还是你的前辈。”
真君淡淡瞧了他一眼,道:“你说得不错。”
他说完双手结了个印,那法阵光芒忽而大盛,将蛮蛇的身影与声音,全数隔绝。
我吃了一惊,想要问话,真君却头也不回,已经在往外走了。
我拿捏不准他的心思,只得垂头跟了上去,一起出了洞。
外头日光甚好,山雪微融。
我小心翼翼地道:“真君,这是......”
真君停了脚步,道:“他没有仙格,仍是凡胎,不辟五谷。”
我点点头,不太明白他所指为何。
真君回头看了眼洞中绚烂法阵,淡淡道:“如此饶舌,先饿他一两年再说。”
真君这招,可谓阴毒。
我当年在九丘同他打得天昏地暗之时,曾有几次两个人都精疲力尽,走路要扶墙,说话就喘气。
后来他提了个建议,说,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不如我们先吃饭?
于是后来我们白天打架,晚上停下来休息、吃饭,天一亮,亮出爪子牙齿,再度拼个你死我活。
由此看来,这蛮蛇是个吃货。
我瞥了真君一眼,心中不由得,有些同情起蛮蛇来。
我二人从山头上下来的时候,日已西斜。
远远的,已瞧见一个人站在山脚下,罗衣锦带,风姿隽秀。
这位雷神,生得实在半点都不似雷神,
我飘下去,道:“刘天君。”
刘甫抬头瞧了我一眼,有气无力地道:“两位一去如此之久,小神在此处,险些就睡过去了。”
我被他表情逗笑。
走得近了,才瞧见他手中抱着什么东西,白绒绒的一团,微微还在颤动。
我奇道:“天君,你手中抱的什么?”
刘甫哈哈一笑,伸手挠了挠那毛团,低声道:“你们跑得太快,我跟不上,便下去雪地里转转,谁知却捡到了这个。”
他说完两手一夹毛团尾部,将之拎了起来。
这毛团挣扎了一两下。
我凑上去看。
唔,大约是只幼猫,只是身子委实胖了些,四肢短短,埋在毛里,几乎看不见了。
我瞪着它的时候,它也瞪着我,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眨也不眨。
我笑眯眯伸出手,刚想摸摸它,它却咕咚一声,双眼一闭,两腿一撑,昏过去了。
刘甫笑道:“胆子小得匪夷所思,喏,又吓晕了。”
我擦了擦汗,又瞧了那幼仔半晌,忽而觉得有些惆怅,因说道:“天君就连捡只猫,都那么天赋异禀,与众不同。”
刘甫听了这话,嘴角抽了抽。
真君则十分淡定地道:“丹禄元君,天君手里的这只,乃是正统的昆仑雪狮。”
(二十七)
我讪讪缩回手,道:“它怎么吓晕了?”
真君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十分柔和,居然还伸出手摸了摸毛团头顶上的软毛,道:“元君乃是道行上千年的真龙一族,寻常走兽见了,自然会惧怕。”
小毛团身子抖了抖,大致是醒了,眯着眼睛,拿背脊拱了拱真君手心。
我万分讶异。
刘甫忍着笑,道:“唔,我方才忘了说,是只母的。”
我瞧了瞧他手中的幼兽,又瞧了瞧真君,叹了口气。
此次除妖,本元君怀着杀身成仁的心态下界,结果白卖了三个月的猪肉,油皮都没蹭破一块,劲跑了三百里,糊里糊涂,居然就活捉了一只大妖怪,不知道到底是该哭,还是该笑?
身边真君正淡淡问刘甫:“刘天君,此番你回去,打算如何复命?”
刘甫清清嗓子,正色道:“自然是据实以报,小神脚力不济,只能居后策应,等到小神赶到,蛮蛇已被二位上仙斩杀了。”
真君点了点头,转而瞧我。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道:“小神除妖力尽,回去恐怕须得先病上个一两个月,才能给司法天神回话。”
我二人都表了态。
真君微微一笑,道:“杨戬有要务在身,先行告辞。”说完拍拍袖子,率先朝南天门去了。
刘甫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递了给我。
我抿了抿冻得发紫的嘴唇,低声道:“多谢天君。”
刘甫笑道:“别瞪我,方才你抱毛团的时候我就想解给你了,奈何我手一搭上扣绊,真君大人就盯着我的手......唔,你的袖子去了哪儿?”
我抱着他的外袍将自己裹成一团,倦意便又上来了,道:“天君,此间事了,我们也赶紧回程罢,我实在困得很。”
刘甫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们驾了云,一路过了南天门。
刘甫极厚道地将我送至元君府前,还没进门,便听得里面一声冷笑。
我府内上上下下唯一的一个仙童罗迟,正在院子里背着手,斥诉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仙娥。
我进去的时候,恰听到他慢条斯理地道:“赴宴?赴个屁宴?你拿着帖子赶紧滚蛋,别耽搁小爷扫院子。”
我在门口听了,十分感慨。
能将骂人的话说得这样慢、这样心平气和兼带温柔有礼的,本元君活了这么久,还没见过第二个。
刘甫听见他的声音,面色一僵。
我拍了拍他肩,颇为愧疚地道:“天君,你瞧见了,今日我家罗小爷心情不佳,我就不留你喝茶了啊......”
刘甫立刻点头。
我将身上袍子脱下来,递还给他。
他沉痛地朝我点点头,头也不回地跑了。
说起我这仙童罗迟,在上界可是大大的有名,跟我四海龙族,还有些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