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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9-2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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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这世上种种痴男怨女、良缘孽缘、佳话闲话,说到底,也不过是四个字:
心甘情愿。
刘甫的意思,我略略领会了,却不意说破。
他端目瞧了我一眼,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好戏开锣啦,元君,你站哪一边?”
我略微沉默。
新司法天神此刻遣其母舅下界,其心昭昭,应当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他知道我与真君的旧事,顺道便撵了我同来,好教真君心中添些堵,少些防范,更方便他行事。
然则他虽放了真君下界,但唯恐自己在谋事之时,这位神通广大的舅舅在凡间搞出什么事端来,故而左思右想,还是派了个人来。
这下来监察的人,选起来也有些学问。
资历太低不行,同真君交好的不行,交恶的不行,本事太大的不行,本领低微的亦不行,说话没分量的不行,不会察言观色的亦不行。
此刻的刘甫,说明白了,正是这个角色、这个功用。
我笑了笑,没答他这句,转而问:“天君此番站的又是哪一边?”
刘甫似笑非笑地道:“元君说笑了,天子朝臣,我自然是站陛下那边。”
我怔了一怔,道:“多谢天君。”
刘甫道:“哦,你谢我什么?”
我低声道:“此时此刻,你肯两不偏帮,我已经感激了。”
刘甫神色不定地瞧了我片刻,半晌,才道:“丹禄,你可想清楚了?”
我叹了口气,道:“天君,丹禄心中,有一本帐。我欠那人一共一千三百年,除却西海海底的三百六十年,仍余九百四十年的债没有还清。故而他无论与谁为敌,我都不会置身事外、冷眼旁观。”
刘甫低声道:“他们甥舅相争,再如何都要瞧着三圣母的面子,不至弄得太难堪,你一个外人,硬插一脚,岂不是撞上门去的炮灰?你要还债,又何必急于一时?天长日久,有的是时间罢。”
他的劝说,其实很有道理。
阿鸦飞了过来,停在我的肩膀上,依旧垂着脑袋,羽毛轻轻拍在我的脸颊上,微微有些暖。
院子里的桃树,现下已开了花,颜色艳丽得有些扎眼。
“刘甫。”
我头一次这样叫他,他抬起了头,望着我。
微风清拂。
我低声道:“我怕我活不了那么长。”
(二十)
秋短冬长。
我同刘甫在下界等着显圣真君,不知不觉,竟等足了两个月。
犬王自那日起,就不肯再变作人形。
我心中有数,这些年,他应当也炼出了元神,此刻不知身在何处,做着什么筹谋。
我小院子里的,不过是略有感知的一个空壳罢了。
我百无聊赖,所幸刘甫为人懒散,但花样繁多,他日日插科打诨,我倒也不觉得日子难熬。
真君回来的那日,是凡间的一月十一,惊蛰。
春雷萌动,鹰化为鸠。
我拿了刘甫的白玉梳,正在院子里给犬王的躯体梳毛,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慢慢便抬起头来。
他站在门口,白衣外面罩了件黑色大氅,正出神地瞧着院中的桃花。
狗儿欢吠一声,自我怀中跳了出去,在那人脚边打转。
我也站起身来,迎了上去,道:“真君。”
他点点头,伸手便递过来一样东西。
我下意识地接过,掌中一片温润冰滑。
这是一方玉简,颜色晶莹透亮,十分小巧可爱,上头仙气萦绕不绝。
一触之下,通体清凉柔和,心境为之一宽。
我只摸了摸,便晓得这应是嫦娥仙子身上的物件,略微一笑,再不迟疑,将玉简合于掌中。
真力缓缓迫入,玉简内的一丝仙气被疏导出来,渐渐扩大,直至环绕周身。
我闭上眼睛,细细回忆月宫仙子的容貌,眉、眼、鼻、唇......一点一点,慢慢幻化出来。
待我再抬起头来,身上朴灰衣衫已变作白衣广袖,长身玉立,周身荧光飞舞。
这是我最后一次在西海海上,见到嫦娥的模样。
真君只默默看着我,并不说话。
我轻轻抬头,原本想要问一句,真君,我变得可像?
这一抬头,便瞧见了他的眼神。
他现如今的眼神,我十分熟悉。
千百年前他望着月亮的时候,便是现在这个模样,负着手,略微皱着眉头,好似痛楚,偏又有无限欢欣。
我知道,这问题,我实在已不必问了。
(二十一)
我化做了嫦娥的样子之后,连带刘甫,都对我恭敬了些。
平日里遛狗逗鸟、看书发呆一应是不能做了,每日里便立在院中,默默将体内仙气向外逼散。
这一等,便又是逾月。
蛮蛇并没有来。
我同刘甫心中默默急得跳脚,真君却好整以暇,放宽了心情煮茶下棋,半点不提除妖之事。
刘甫暗地里问我道:“元君不是说那蛮蛇思慕嫦娥么?怎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我干笑道:“这......或许他正在路上罢?”
刘甫瞧着我,默默无言。
我被他瞧得心虚,心下也惊疑不定:蛮蛇发生了什么变故?为什么竟没有来?
这一日我照旧在窗前站着。
真君与刘甫在院中摆了棋秤,正在下棋。
阳光轻暖。
偎在真君足下的犬王,忽而一个翻身,变作了人形。
真君没抬头,刘甫微微一笑。
真正被吓了一跳的,居然是离得最远的本元君我。
犬王站起身来,亦没说话,只默默侍立在真君背后。
他们涵养都好得很,这一局棋,一下就是一个时辰。
刘甫拈了白子,低声笑道:“真君,这最后一步,走是不走?”
真君淡淡道:“退无可退,非走不可。”
他手指纤长,骨节微突,指尖最后一颗黑子敲在翠玉棋秤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而后他略微抬眼,向我同刘甫道:“刘天君、丹禄元君,时辰已到,烦请移驾,助我擒妖。”
我怔了怔。
刘甫从善如流,已推开棋秤,站起身来,笑道:“真君果然早有部署,犬王既已归位,一切应已就绪,我同丹禄二人,便同去拣个便宜罢。”
我默默走到院中,轻声道:“真君需要小神做什么?”
犬王闻言,从衣襟中摸了一张羊皮图纸出来,递到我手中。
我拿过来瞧了瞧。
这图纸上是一副地图,大致画的是中原蜀地,岷江一带,当中用朱笔,勾了一条红线出来。
真君道:“这地图,能记熟么?”
我又看了两眼,道:“这路线拣的都是山路,驾云的话,问题不大,大致是一路向南,停在贡嘎山?”
真君点点头,道:“等下你不必理会别的,只消沿着这个路线,全力往前,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回头,不要停滞。”
我低声应了,默默将地图纳入怀中。
刘甫奇道:“这是做什么?”
真君淡淡道:“元君的献策虽好,但稍显稚嫩。所谓设计谋局,吸引对方之利益,擒获对方之布局,缺一不可。万事万物,一旦被动,就没有胜算可言。”他瞧着我,微微一笑,道:“饵已有了,现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给他一个入瓮之局。”
他说完这话,目光一变,肃然冷厉,道:“走。”
我再不迟疑,脚下云生,沿着图中所示方向,全力腾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