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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6-18 ...

  •   (十六)

      我这话说完,显圣真君亦回转头来。

      我虽不欲与他对视,但如今却是彰显诚意之时,须得教他体会到我的诚心,故而也便抬起头来。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眼角微微上挑,瞳色较常人略深,不说话看人的时候,很有些凉薄。

      我瞧着他这双眼睛,叹了口气,道:“真君,小神这两年,颇专注于法道二术,小有些心得,这诱敌之计依样使过几回,虽偶有失手,自保却还有余。”

      真君手抚扇骨,道:“哦,是么?”

      犬王品性单纯,一听这话,目光立刻转到了我伤腿上。

      我晓得他在想什么,笑了一笑,道:“犬王,你来攻我。”

      犬王一愣,道:“三......元君,这......这玩笑可开不得。”

      我掸了掸身上衣衫,笑道:“犬王不必担忧,只管试试,有真君在此,就是小神当真不敌,也应安全无虞。”

      犬王立刻踟蹰,转眼去瞧真君。
      真君淡淡道:“云君既已开口,你便试试吧。”

      犬王得了示意,立到庭中,对我点了点头,道:“元君,我用三分力道,你若抵挡不住,万万不可逞强。”

      这狗儿果然是个实心眼。
      我低声道:“多谢犬王,请罢。”

      他瞧了我一眼,最终还是撤了兵器,徒手打来。

      我微微一笑,站立未动,左手食中二指悄然一碰,周身已结出法阵。

      犬王这一掌打在屏障之上,声响全无,力道却全数消去。

      他退了一步,错愕道:“这......这是什么?”

      我略有些得意。

      莫怪狗儿不认得,这法阵,天地间别无分号,乃是本元君独创。

      当日在灌愁海中,四方海水汇集,暗波涌动,我身在海牢之中,等于日日活在四海夹隙,故而不得不想些法子,借力消力,用水障挡去暗流。
      久而久之,竟炼成了法阵。
      后百二十年,数百场实战,又将这法阵不知修补改进了多少次,才有今日这样的成效。
      海水、蛮蛇,同那数百只妖精,都是我的授业恩师。

      真君看了我半日,若有所思,半晌,才道:“原来元君术法已有大成。”

      他甚少夸赞旁人。
      这话听得我有些飘飘然,立时道:“真君若也觉得此计可行,不若早些动身?我们了结差事,亦可早早回去天庭,向司法天神复命。”

      真君又瞧了我一眼,并没答话,只招过了犬王,低声道:“你同元君留在此处。”

      犬王似要辩驳,但似乎想起什么,最终默默应了。

      他对那狗儿笑了笑,反身驾云而去。

      真君去得很是干脆。
      我有了计策,心里也很是安定,只等东西到了,便能动手,因而白日照常出门卖肉,做我的屠户。

      这一日我醒来,晨曦如旧,忽而觉得手上有些温热,低下头,只见一只黑毛细犬,正用头拱着我手掌。
      我干咳一声,轻声唤道:“犬王?”

      狗儿没动静,只轻轻舔我手心。

      我摊开手掌,看到些干涸血迹,微微一楞。
      哦,大致是梦中握得太紧,指甲不慎戳破了掌心。

      我使了个水咒,默默把手洗净了,见犬王仍趴在一旁不动,只得又唤了一声,“犬王?”

      狗儿抬起头,我瞧见它眼中,竟然流下泪来。

      我有些震动。

      犬王迟迟不肯变回人形,只用剔透双目,直视着我。

      我俯下身来,轻轻抚了抚它颈后黑毛,叹了口气,道:“犬王,你哭什么?”

      (十七)

      犬王不肯动,连带本元君我,也十分为难。

      我瞧它这情形,亦有些不忍,放柔了声音,道:“犬王莫非做了什么噩梦?”

      它仍旧不动,毛茸茸的脑袋蹭在我手臂上,怵人心脾的暖。

      我愈发头痛,道:“犬王可否变回人形?我们好说话些。”

      它动了动脑袋,瞧了我一眼,这目光之中,竟然还有几分委屈。

      我头皮一炸,忽而想起一件事来,盯着它眼睛,苦笑道:“犬王......难道还在记恨前事?”

      它周身微微一颤,将头埋在了爪子下。

      我静了一静,与它一同在墙角坐了,低声道:“犬王,我们也算是老相识啦,但这千百年来,竟没有好好说过一次话。我今日有些真心话,你可愿听一听么?”

      狗儿趴着不动。

      我叹口气,道:“你不愿听,也没关系,只当我在自言自语便罢了。我年幼之时,荣宠一身,凡是世上最好的,总有人争先捧到我面前来,时日久了,便觉得那些理所应当、是我该得的。”笑了笑,接着道:“但是犬王,你我却都知道,人这一生,有多少个理所当然?有多少可能?多少必定?若该是你的,纵肋生双翅,也还是你的,若不是你的,即使胼手胝足,仍旧不能
      得其一二。”
      “这个道理,我当年就应该懂得,偏偏不肯去懂,故而做了些荒唐事。现在想来依然抱疚,不知如何偿还。”

      本元君动之以理,晓之以情,连自己都觉得颇有些感动,居然无甚成效。
      犬王身形根本未动,只从喉头低低呜咽了一声。

      我头痛万分,只得硬着头皮道:“犬王若还是觉得没有消气,不如小神也化做原形,让你牵着,在各仙洞仙府中走上一圈?”

      犬王这回总算有了动静,耳朵竖了起来,原地一转,身形骤缩,竟化作了一只幼犬。

      我吓了一跳。

      那幼犬低头蹭蹭我的衣角,唰的一下,扑了上来。

      我下意识双手一接,它顺势便窝在了我怀里,暖烘烘的缩成一团。

      我哭笑不得,也不能甩手将它扔了,只能老老实实抱着。
      犬王眯着眼睛,朝向院中,忽而叫了一声。

      我这才感到有些不寻常。

      我的院子,本来只有一口大水缸,另有前些日子移来的几株桃树,十分空落。

      如今,这院子却堆满了各色书籍卷册。

      我无意间扫了一眼,唔,倒是颇有些圣贤之书,间或还有些《俏丫鬟风尘救侠客》、《秋墙隔恨》、《常州风月记》......

      此刻,堆得像小山一样的书籍上,还端端正正地,坐了个人。

      人穿得整整齐齐,头上还束了个紫金冠。
      他坐在一片狼藉之上,却也和坐在大殿云椅上的姿势神态,没什么两样。

      他瞧见我目瞪口呆的模样,笑了笑,拍拍衣服站了起来,道:“丹禄元君,一别两个时辰,一向可好?”

      (十八)

      我嘴角略略抽了抽,强装淡定道:“天君,你的仙府若然有洞,须得及时补上。”

      刚刚从天上掉下来的刘甫刘元君,此刻显然比我镇定得多,肃然道:“多谢元君提醒。”
      他抖抖袖子,院中书籍一册一册,仿若便活了起来,居然分门别类,一一站好,叠到一起,缩成了巴掌大小。
      刘甫手掌一伸,上千册的书晃晃悠悠飘了过来,一卷一卷,排着队没入他手心之中。

      我瞧着十分有趣。

      他这一施法,略微转过了身,袍袖微扬,一派仙风道骨,独独后背上,有一个突兀的印痕。

      我抱着犬王走到院子里,特意绕到他身后去看了,奇道:“元君,你背上这绣的花样十分别致,怎的好似一个鞋印的模样?”

      刘甫面不改色地道;“哦,新司法天神今日下午请我喝茶,称赞我一身正气,连打出的雷电都不同凡响,有镇邪功效,故而请我来相助两位神君。”

      我明白了,他是被人踹下来的。
      当下笑道:“天君来便来了,带这么多行囊做什么?”

      刘甫望了我一眼,凑过头来,小声道:“你同显圣真君二人,一个过于低调,一个习惯摆谱,偏生都是几杆子打不出气儿来的人,着实无趣了些,本天君不给自己找点乐子,恐怕闷死。”

      我哑口无言。

      刘甫哈哈大笑,目光一转,瞧见我怀里抱着的犬王。

      犬王只起初瞧了他几眼,便不再理会,将头埋在我怀里,只剩个毛团团的尾巴对着他。

      刘甫一怔,道:“这......这......”

      我偶尔见他有吃惊的时候,故而心情大好,道:“这怎么了?”

      刘甫吸了口气,缓缓道:“元君,几日不见,阿鸦竟长这样大了?”

      犬王慢吞吞回转头来,对他呲了呲牙。
      阿鸦亦从我袖子里飞了出来,羽毛竖起,细细叫了几声。

      我叹口气,道:“天君,几个时辰不见,你眼神愈发差了。”

      刘甫来后,我这小院落中,顿时热闹了起来,与邻里的往来也多了些。

      昔有潘安掷果盈车,如今刘甫也不太差,短短几日,来送蔬果鸡蛋、罗巾绣帕的少女,为数竟然不少。

      我十分疑惑,道:“我白日去摆摊的时候,你做了些什么?”

      刘甫翻了翻手中书册,眼也不抬,道:“卖画。”
      我惊奇道:“你会画画?我从前竟不知道。”

      刘甫懒洋洋望了我一眼,道:“我从前也不知道你会宰猪卖肉。”

      我悻悻地走开。

      刘甫带来那些书,都堆在屋中墙角。

      我闲暇之时,也会拿来翻翻。

      一日刘甫看见,笑道:“这凡间故事,虽然烟火气味浓了些,到底也精致有趣,你看着可有什么感想?”

      我老老实实地道:“墙头马上、才子佳人,这些故事虽然别致动人,我瞧着却有些不尽不实。”

      刘甫颇有些讶异,道:“哦?怎么不尽不实了?”

      我指着书中一处,道:“你瞧,这书中写道,那小姐起初欲婉拒书生,不与之相好,后来被书生骗做了男女之事,由此竟食髓知味,慢慢爱上了那书生。”

      刘甫笑道:“这又有什么不妥?”

      我也不客气,道:“若说为诗情所慕,才华所感,尚还有几分道理,只为做了那事,就爱上一个男子,未免太过荒谬罢。自古以来,此事也不过是男子得的欢愉多些,女子屈意承欢,又能有什么享受可言?”

      刘甫瞪大眼睛看着我。

      他这眼神,有些古怪,似乎欲言又止。

      我等了半日,他才缓缓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道:“元君,你同那......一千多年,难道次次都觉得.......不适么?”

      他问得实在委婉。

      这话却实在不对。
      我现下想起来,当时床第之间,为了讨那人欢心,几乎什么都做过,虽说往往疼痛疲累大过欢愉,但只因为我心中喜欢了这个人,便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

      刘甫在等着我的回答。

      我想了想,轻声道:“也没什么不适,不过都是我自己甘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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