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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85-87 ...

  •   (八十二)

      不得不说,这椿事儿,真君做得极其厚道,厚道得让我有些汗颜。

      他既卖了我这样一个好,我自然须得投桃报李,于演戏一事,十分上心,还私下拟了个条子,总结数千年来我二人关键事件若干,暗暗先回忆一遍,免得临拉幕时换戏袍,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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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头一场戏,我便不甚犯了个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说起来,其中症结,也不全在我。

      西海别后数日,东海四姐便来寻我,说在乾元山发现了杀我三哥的凶手,约我一同去杀之报仇。

      我自然记得这茬儿,当年这便是我同真君见的第二面,其间我打滚撒泼,无赖状要挟真君偿还我救命之恩,容我去杀了三太子,结果闹了个败兴而归。

      这场戏我真心不大欢喜,却也没那胆子罢演,只得提了剑,灰头土脸地跟在她后面。

      从西海跑到蜀地,气儿还未喘定,便瞧见真君,咳,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金光洞前,面无表情地瞧着我二人。

      我默默在心中吐了一口血,颤巍巍地想:这是不会演戏呢,还是不会演戏呢,还是不会演戏呢?这副未卜先知早知道有人来特意守在这里的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四姐大致也觉得有些奇怪,所幸没太放在心上,同我对视了一眼,便上前一步,喝破了来意。

      真君虽然不大会演戏,念台词儿的功夫却还不错,我一字一句听着,手上已出了薄汗,只等他说到那一句,便准备拔剑抹自己脖子。

      我记得,他原来说的是,“只消有杨戬在,便不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汗毛。”

      我一心一意等着接他这句,便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他瞥了我一眼,顿了一顿,果然慢吞吞地道:“只消有杨戬在,便不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汗毛......”

      我大喜,方要提起手来,只听他又慢悠悠接了一句,“谁来抹脖子都没用。”

      我瞠目结舌,手举在半空,心中哭笑不得。

      杨二爷,不带这样临场发挥的.......

      我素来不是什么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角色,被这么一搅合,手足无措了好半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头脑一昏一热,依样提起了剑来,木然道:“谁......谁说我要抹脖子?”

      说罢反手一剑,便朝心口刺去。

      (八十三)

      我记得上一回,我一提剑,真君就转过了身去。

      当时年纪还小,人也糊涂,如今细细回想了一遭,便觉出几分滋味来:哪吒这恩人,同我这恩人,分量着实差得不少。

      我原先觉得,他只是不大喜欢我,现下琢磨透了,却愈发觉得,当是之时,他或者是有些讨厌我的——韶龄少女,救起了年纪相仿的英俊少年,原本应当是一段佳话,却生生教我二人演就了一段孽缘。

      现如今,他虽然没有转身,却实实在在,大大方方地,摆了我一道。

      我心下茫然,原先要说的词儿用不上去,索性便不说了,剑尖打了个转儿,抹不得脖子,便朝下挪了七八分,对准了心口,刺了下去。

      这一刺,却刺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出来。

      话说上一回,我抹的是脖子,握剑的手抬得高了些,动手前,还咋咋呼呼叫唤了几句,因而在一旁的四姐一直十分淡定,知道我最惜命,绝对不会真下狠手。

      这回我手压得极低,出手也快得多。

      真君的反应自然不消说,这回他却没用斧子,只随手一指点出,一股真气,正打在我手腕上,我手一麻,剑便要脱手。

      此时此刻,上一回过于淡定的四姐,这次偏偏不淡定了一回。

      她大致是瞧见我毫无征兆地拔剑自戮,没缓冲过来,大惊失色,想也未想,抬起手便抓住我握剑的手腕,疾声道:“寸心——”

      我心中咯噔一响,正要脱手的剑略微朝上一偏,便从脖子旁边擦了过去。

      手中剑哐嘡落地。

      我只觉得脖子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了一手的红来。

      凉风飕飕,一时间没人说话。

      我站在当地,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瞧了瞧四姐,又瞧了瞧真君,觉得我应当敬业一些,趁局面还没不可收拾,赶紧走人,但苦于伤到了脖子,不能大声讲话,故而只能抬起另外一只手,指了指他们二人,再指了指我自己,用两根手指,比了一个走路的手势。

      意思是说,你们继续,我......我先撤。

      (八十四)

      此番可谓出师不利,我捂着脖子,姿势别扭地腾了个身儿,变作龙形,飞也似地,哦,不,是飞着逃了。

      我估准了此刻真君断不会抛下金光洞中的三太子冒冒失失追上来,故而飞出了一小段路程,便垂了龙爪,罢不鼓息,腆着肚皮,在云层里飘了一会儿。

      脖子上麻麻的,我用爪子拨了拨,发现有块龙鳞卡进了颈后的软肉里,便凑上去,咬出一侧,将之慢慢拔了出来。

      我把这一小块鳞片放在自己爪子上,又摆到阳光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觉得粉晶晶的实在好看,不由便叹了口气。

      长长的龙吟声远远传了出去。

      我百无聊赖,原地打了会儿转儿,再一抬头,便瞧见了面前熟悉的金色铠甲。

      真君虽然不会来追我,但四姐却是万万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但今日四姐的样子,却似乎有些不同。

      她瞧着我,也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我伤口旁边的鳞片,隔了半晌,才道:“傻孩子,同我回去罢。”

      我被她这格外温和的神情与温柔的语调唬了一跳,不由自主将爪子盖在了龙角上,道:“哎?不必了罢。我皮厚得很,就磕破了一层......”

      大致我这摸样实在滑稽,四姐也绷不住脸笑了。

      她今天的笑容也不大一样,眼神是冷的,唇角却是热的,一笑起来,便好似冰同火烧在了一齐,分外好看。

      我瞧得有些出神,忍了好一会儿,禁不住道:“四姐,你今天真好看。”

      她“嗯”了一声,摸了摸我的角,垂下眼脸,似乎是瞧见了我爪子上捧着的半块龙鳞。

      粉色的,微微透明,有一小半赤红,大约是方才沾上去的血迹。

      她瞧了片刻,低声道:“这个给我罢。”

      我奇道:“要这个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道:“我也觉得好看。”

      我脸上微微一红,翻转头,便要去掀背后的鳞片,却被四姐一把按住了爪子。

      她的力道真不小。

      “这是做什么?”她轻声问。

      “我背上的鳞片最大最好看,”我笑道,“你喜欢,我再拔片新的给你。”

      四姐瞧了我半晌,仍旧将我手上那半块龙鳞拿了过去,纳入怀中,低声道:“不必拔啦,我就要这一片。”

      我瞧着她直接将它塞入了衣襟里,不由得有些心虚。

      我忘记同她说了,那上面,呃,还有不少我的口水。

      (八十五)

      经过这么一闹腾,我脖子上留了浅浅的一道疤。

      当日将满脖子血擦拭干净,才发现切口有些长,伤到了咽喉,所幸并不太深,就是讲起话来,声音略微有些嘶哑。

      四姐的表情颇为惋惜。

      我瞧她难受,忍不住道:“也不怎么难听罢,不过是说话声音小一些,到底有什么大不了的?”

      她转过头来看了看我,忽而笑道:“也没什么,本来想瞧瞧你肆意活泼的模样......谁知偏偏就弄坏了嗓子。”

      我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

      这幻境之中的四姐,同我真正的那一个四姐,似乎总有些什么不同。
      虽说如此,我却迷迷糊糊觉得,不论她是真是假,都同我亲近得很,好似在一起已经许多年。

      但她若不是四姐,又会是谁?

      这问题我实在没功夫往深处想,只因没过了多久,弱水便来了。

      我得了人家好处,不敢怠慢,赶紧循着记忆,找了一处急流,搭起帐篷,跳到水中救人去了。

      如此等了小两日,正主儿到了。

      我方出了水,坐在个木头墩子上喘气儿呢,正瞧着他板着脸走过来,不禁也乐了,摸了摸自己的脸,心道:也不过是开口求人帮个忙,一次两次,怎么都这么苦大仇深?若他肯笑一笑,我当年恐怕答应得会更爽快些。

      我这一乐,面上应也显出了几分促狭的神色,真君瞧见,愣了一愣,大致不明白我在高兴些什么,走到我身前,脚步停了一停。

      我会意,站起来将他引到帐篷一边。

      他低着头,轻声道:“又要再劳烦三公主一次,这地下水图——”

      我忙道:“真君放心,我理会得,熟练工么。”

      他沉默了片刻,道:“......嗓子......”

      我回过头。

      他顿了一顿,接下去道:“怎么了?”

      我不由自主摸了摸脖子,干笑道:“上回划拉了一下子......教真君见笑了。”

      他皱了皱眉头。

      我瞧他有些不悦,便笑道:“不过是个幻境罢了,等日后出去了——”说到这里,亦觉得有些不妥,叹了口气,住嘴不说了。

      果然真君闻言便抬起了头,淡淡道:“你很想出去吗?”

      我斟酌了片刻,低声笑道:“也不是那么想......说到底,哪里不是一场幻梦?只看做得真不真罢了。”

      (八十六)

      画完水势图,便真正开始疲于奔命。

      我演戏很敬业,那日之后,真君没有再给我使过什么绊子,我们一板一眼地对戏,反倒觉得日子过得很平静。

      那颗避水珠被我揣在袖子里,最终还是失落了。

      刚刚发现的时候,我其实不免有些心痛,回过头去,沿着河道细细摸了一遍,却并没有找见——后来往深里想想,便也释然。

      那亦不过是我老早失落的东西罢了。

      观其所余者,不过等待。

      十二月廿一,我在尺霰楼里自己的闺房之中,整衣、服袂,坐在高高的宽脚凳上。

      真君走进来的时候,我犯了个懒,没有立刻站起来。

      他如今已经百事,涵养极好,亦不来催促,只任我用手中钿花细楷,又在书册上添了几笔。

      他背着手,低声笑道:“看的什么?”

      我道:“推背图。”

      他居然笑了笑,道:“你早已知天下事,还看这个做什么?”

      我笑着将书纳入怀中,站起身来,道:“我如今只装作自己不知,瞧着便也挺有趣——万事万物,都是这样一个道理。”

      他不说话,隔了片刻,朝我伸出手来,低声道:“走罢。”

      我将腾出来的那只手放到他手上,他便合了手掌,将我的手握住。

      这情景十分趣怪,我松松摊着手,他也便虚虚握住了,肌肤好似碰着,又好似没有,两相之间,总差了那么一分半毫的距离,却又偏偏实实在在是是握着的。

      我于是无奈道:“真君大可抓紧一些,等下冲出海障,将我甩出去便不妙了。”

      他闻言亦笑了笑,道:“好,那你便抓紧些。”

      这一日,恰巧是小寒,海风极冷,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越过我父王与王兄的虾兵蟹将,跟在他的后面,冲出了西海。

      我听见他嗓音冰冷地同追兵说话,不由得有些发愣。

      他说:“我这个女婿,他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我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只默默摸了摸了怀中那卷《推背图》。

      那上面并没有什么笔注,我也不过是随手拿起了一本书,用来做个见录罢了。
      今日,那上面的数字,是三十八万六千七百零三。
      过了今日,还有三十八万六千七百零二天。

      (八十七)

      这一回,我在腊月里成了亲。

      日子虽变了,时间却一样仓促。

      我偷了个懒,跑去从前去的那个裁缝铺子,打算照从前的制式,依样做一套行头,谁知到了跟前,却吃了个闭门羹。

      我这才醒起,今日已是腊月廿八,老板不是本地人,连同铺里的伙计,应当已回家过年。

      我本想图个省事儿,却没图着,只得随意寻了个做成衣的铺子,着老板按照我二人的尺寸,用云锦赶制了一套喜服,赶在夜色当黑前做了出来。

      我将自己那件穿上试了试,觉得挺不错,正瞧见真君进来,便进了内室,将他的那一件也取了出来,道:“闲着便试试?”

      他点了点头,自然便展开双臂。

      我也没什么避忌,便取过衣服来,伺候他穿上,正系着衣带,便听到他问:“这花样,怎么不大一样了?”

      我想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忙笑道:“蝠纹秀雅,我瞧这个花样也好看,便做了这个,如今正时新的,你不喜欢?”

      他没答,我将他衣襟亦整好,方才听到他淡淡道:“便依你喜欢的罢。”

      我觉得莫名其妙,讪讪笑道:“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就穿一次。”

      我记得,真正少年的时候,我那一件嫁衣,上面绣的是龙纹,是我自己绘了花样,同裁缝师傅一道,熬了夜一针一线锈出来的,花了不少的功夫。

      我从前以为他没瞧见,如今看来,他明明记得。
      他当时就瞧见了,却装作没有瞧见,可见并不大中意那样的款式。

      但他不中意的,又岂止是一幅龙纹,一件嫁衣?

      我愣愣地出了片刻的神,轻轻叹了口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85-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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