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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82-8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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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不得不说,这椿事儿,真君做得极其厚道,厚道得让我有些汗颜。
他既卖了我这样一个好,我自然须得投桃报李,于演戏一事,十分上心,还私下拟了个条子,总结数千年来我二人关键事件若干,暗暗先回忆一遍,免得临拉幕时换戏袍,措手不及。
结果,头一场戏,我便不甚犯了个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岔子。
说起来,其中症结,也不全在我。
西海别后数日,东海四姐便来寻我,说在乾元山发现了杀我三哥的凶手,约我一同去杀之报仇。
我自然记得这茬儿,当年这便是我同真君见的第二面,其间我打滚撒泼,无赖状要挟真君偿还我救命之恩,容我去杀了三太子,结果闹了个败兴而归。
这场戏我真心不大欢喜,却也没那胆子罢演,只得提了剑,灰头土脸地跟在她后面。
从西海跑到蜀地,气儿还未喘定,便瞧见真君,咳,他好整以暇地站在金光洞前,面无表情地瞧着我二人。
我默默在心中吐了一口血,颤巍巍地想:这是不会演戏呢,还是不会演戏呢,还是不会演戏呢?这副未卜先知早知道有人来特意守在这里的样子,真的没有问题吗?
四姐大致也觉得有些奇怪,所幸没太放在心上,同我对视了一眼,便上前一步,喝破了来意。
真君虽然不大会演戏,念台词儿的功夫却还不错,我一字一句听着,手上已出了薄汗,只等他说到那一句,便准备拔剑抹自己脖子。
我记得,他原来说的是,“只消有杨戬在,便不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汗毛。”
我一心一意等着接他这句,便目不转睛地瞧着他。
他瞥了我一眼,顿了一顿,果然慢吞吞地道:“只消有杨戬在,便不许任何人动他一根汗毛......”
我大喜,方要提起手来,只听他又慢悠悠接了一句,“谁来抹脖子都没用。”
我瞠目结舌,手举在半空,心中哭笑不得。
杨二爷,不带这样临场发挥的.......
我素来不是什么临危不乱处变不惊的角色,被这么一搅合,手足无措了好半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头脑一昏一热,依样提起了剑来,木然道:“谁......谁说我要抹脖子?”
说罢反手一剑,便朝心口刺去。
(八十三)
我记得上一回,我一提剑,真君就转过了身去。
当时年纪还小,人也糊涂,如今细细回想了一遭,便觉出几分滋味来:哪吒这恩人,同我这恩人,分量着实差得不少。
我原先觉得,他只是不大喜欢我,现下琢磨透了,却愈发觉得,当是之时,他或者是有些讨厌我的——韶龄少女,救起了年纪相仿的英俊少年,原本应当是一段佳话,却生生教我二人演就了一段孽缘。
现如今,他虽然没有转身,却实实在在,大大方方地,摆了我一道。
我心下茫然,原先要说的词儿用不上去,索性便不说了,剑尖打了个转儿,抹不得脖子,便朝下挪了七八分,对准了心口,刺了下去。
这一刺,却刺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出来。
话说上一回,我抹的是脖子,握剑的手抬得高了些,动手前,还咋咋呼呼叫唤了几句,因而在一旁的四姐一直十分淡定,知道我最惜命,绝对不会真下狠手。
这回我手压得极低,出手也快得多。
真君的反应自然不消说,这回他却没用斧子,只随手一指点出,一股真气,正打在我手腕上,我手一麻,剑便要脱手。
此时此刻,上一回过于淡定的四姐,这次偏偏不淡定了一回。
她大致是瞧见我毫无征兆地拔剑自戮,没缓冲过来,大惊失色,想也未想,抬起手便抓住我握剑的手腕,疾声道:“寸心——”
我心中咯噔一响,正要脱手的剑略微朝上一偏,便从脖子旁边擦了过去。
手中剑哐嘡落地。
我只觉得脖子上热乎乎的,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了一手的红来。
凉风飕飕,一时间没人说话。
我站在当地,捂着汩汩流血的脖子,瞧了瞧四姐,又瞧了瞧真君,觉得我应当敬业一些,趁局面还没不可收拾,赶紧走人,但苦于伤到了脖子,不能大声讲话,故而只能抬起另外一只手,指了指他们二人,再指了指我自己,用两根手指,比了一个走路的手势。
意思是说,你们继续,我......我还是先撤吧。
(八十四)
此番可谓出师不利,我捂着脖子,姿势别扭地腾了个身儿,变作龙形,飞也似地,哦,不,是飞着逃了。
我估准了此刻真君断不会抛下金光洞中的三太子冒冒失失追上来,故而飞出了一小段路程,便垂了龙爪,罢不鼓息,腆着肚皮,在云层里飘了一会儿。
脖子上麻麻的,我用爪子拨了拨,发现有块龙鳞卡进了颈后的软肉里,便凑上去,咬出一侧,将之慢慢拔了出来。
我把这一小块鳞片放在自己爪子上,又摆到阳光下,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觉得粉晶晶的实在好看,不由便叹了口气。
长长的龙吟声远远传了出去。
我百无聊赖,原地打了会儿转儿,再一抬头,便瞧见了面前熟悉的金色铠甲。
真君虽然不会来追我,但四姐却是万万不会抛下我不管的。
但今日四姐的样子,却似乎有些不同。
她瞧着我,也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来,摸了摸我伤口旁边的鳞片,隔了半晌,才道:“傻孩子,同我回去罢。”
我被她这格外温和的神情与温柔的语调唬了一跳,不由自主将爪子盖在了龙角上,道:“哎?不必了罢。我皮厚得很,就磕破了一层......”
大致我这摸样实在滑稽,四姐也绷不住脸笑了。
她今天的笑容也不大一样,眼神是冷的,唇角却是热的,一笑起来,便好似冰同火烧在了一齐,分外好看。
我瞧得有些出神,忍了好一会儿,禁不住道:“四姐,你今天真好看。”
她“嗯”了一声,摸了摸我的角,垂下眼脸,似乎是瞧见了我爪子上捧着的半块龙鳞。
粉色的,微微透明,有一小半赤红,大约是方才沾上去的血迹。
她瞧了片刻,低声道:“这个给我罢。”
我奇道:“要这个做什么?”
她微微一笑,道:“我也觉得好看。”
我脸上微微一红,翻转头,便要去掀背后的鳞片,却被四姐一把按住了爪子。
她的力道真不小。
“这是做什么?”她轻声问。
“我背上的鳞片最大最好看,”我笑道,“你喜欢,我再拔片新的给你。”
四姐瞧了我半晌,仍旧将我手上那半块龙鳞拿了过去,纳入怀中,低声道:“不必拔啦,我就要这一片。”
我瞧着她直接将它塞入了衣襟里,不由得有些心虚。
我忘记同她说了,那上面,呃,还有不少我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