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少年》朵滢然

11、三（1）

　　重点中学是没有寒假的。
　　这不，刚过完大年初七，宋缇绯就垂头丧气地赶去学校报道了。
　　总共放了十天假，她一天不得消停，先是跟爸爸妈妈回了虹峡县城的奶奶家，初二又坐着长途汽车大包小包地折腾到了黄原市中心的姥姥家，当地人喜热闹，每天都不分昼夜地放鞭炮，使得她时时刻刻不得安睡。

　　假期结束，宋缇绯俨然变成了国宝熊猫，尚显稚嫩的面庞上，大大的眼袋和重重的黑眼圈，显得非常突兀。
　　与她的无精打采相比，顾嘉年倒是显得神采奕奕、英姿勃发。一见面，仍是惯例地调侃：“小红花，你看上去气色不错嘛！”

　　宋缇绯连剜他一眼的力气都懒得出，摊开新发的课本垫着胳膊肘，顺势趴在了课桌上。
　　“你就安生坐着吧，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丢不丢人？说不定这学期咱们班会天降一个神仙姐姐，你省点力气到那时再表现，岂不更妙？”

　　顾嘉年问：“我借给你的《天龙八部》，你看完了？”
　　“我只看到阿朱横死萧峰心碎，就没勇气再往下看了。”
　　“你喜欢段誉吗，他可是我偶像——”顾嘉年更加兴奋了，“要是真转来个长得像王语嫣一样的女生就好了！”

　　宋缇绯撇撇嘴：“老顾，你本人比段誉还要风流倜傥，何必拜他为偶像？”
　　顾嘉年并不恼火，喃喃自语：“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哎，小红花，我仔细琢磨，发现你的口味很独特……”
　　“什么意思？”

　　见宋缇绯锁紧眉头一副大惑不解的模样，顾嘉年坏兮兮地笑着说：“你看《射雕》时候喜欢杨铁心，看《神雕》时候喜欢中年郭靖，看《倚天屠龙记》的时候喜欢殷梨亭，为什么你喜欢的角色都那么成熟，不是叔叔辈就是爷爷辈的？”
　　“我喜欢用情专一的人，《书剑恩仇录》里的余鱼同，《连城诀》里的丁典……”

　　顾嘉年笑了：“哈哈，我明白你为什么不看《鹿鼎记》了。”
　　宋缇绯也笑了：“明白就好！所以，以后段誉和韦小宝那样的人，提都别提。”
　　“瞧你，以偏概全了是不是？人家段誉，眼里心里不就一个王语嫣嘛？”
　　“那木婉清呢，仪琳呢，×××呢？”

　　顾嘉年哑然失笑，问：“×××是哪一位？”
　　“哼，”宋缇绯冲他吐舌头，“我不是没读完嘛，怎么知道下文里段誉还惹了别的什么小姑娘——”

　　教室里突然间安静下来了，原来是班主任张钰芳驾到。
　　“同学们，春节过后，你们该收收心，投入轰轰烈烈的学习之中了。中考在即，大家任重而道远。上学期期末，我们班的总成绩排年级第二，要不是个别同学拖后腿，我们名列第一是完全有可能的……”
　　后面的话，宋缇绯捂着耳朵不想听了，她盯着脚尖发呆。

　　顾嘉年“喂”了好几声，她都不肯抬起头。最后他急了，掰开她捂耳朵的手：“号外号外，你快看，咱们班来了个乱世佳人，斯佳丽·奥哈拉！”
　　宋缇绯把视线投向讲台。
　　她一下子愣住了，时间凝固了一般，空气中似乎有磁带倒带时的沙沙声。

　　“天哪！她确实长得像费雯·丽——”
　　宋缇绯感慨之余，攥住了顾嘉年的手，重重地晃了两下。
　　新来的女生正微笑着自我介绍：“大家好，我叫郑希希，希望能和你们成为很好的朋友。”少女皮肤白皙，五官精致，身材纤细却挺拔。她在发际别了一枚红色枫叶发卡，更衬得发色乌黑富有光泽。她的眼眸里闪着灵动的异彩，唇角若有若无地荡漾着一丝浅笑。

　　元宵节将至，天气依然寒冷，教室里的炉子，火烧得温温吞吞不很暖和，她的米白色大衣敞着怀，里面只穿了一身深紫色斜格图案的呢料连衣裙，脚上是一双黑色皮靴，婷婷玉立。
　　宋缇绯想：费雯·丽当年站到《乱世佳人》导演大卫·塞尔兹尼克面前试镜的时候，是否也留给对方一个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多年之后，她每每想起初见郑希希时的情景，仍然心生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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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安排的满满当当的课程，随着光阴疾驰而去，很快就到了放学的时分。
　　“郑希希，希望的希，希冀的希——”
　　宋缇绯望着语文作业本上娟秀的钢笔字感叹，“老顾，你说说，人家的爸妈怎么那么会取名字？希望和希冀全部集合在一起，我发自内心地羡慕加欣赏。”

　　顾嘉年却不以为然：“你这棵老宋家夕阳下的小红花也挺不错的，羡慕别人家稀里哗啦的西西东东做什么！”
　　宋缇绯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仍举着作业本喋喋不休。
　　“人长得美，名字好听，字也写得这么漂亮，我要向她看齐，从现在起，内外兼修！！老顾，你说我是学柳体呢，还是学颜体？”

　　“跳过楷体行体，直接练草书吧。就算答卷时写了错字老师们也看不出来。”
　　“你懂什么，欲速则不达。”
　　“好了好了，没闲工夫跟你侃大山了。我先去上个WC，然后到教研室找老杜要明天早读的材料——”顾嘉年开始整理同学们交上来的作业，“你不许再翻这些本子了啊，如果乱了或是少了，我唯你是问！”

　　“快走快走，上WC还要说出来，恶心……” 宋缇绯撵他。
　　顾嘉年嘻嘻坏笑着，大步跑开了。
　　宋缇绯从桌屉里找出父亲新给她买的《硬笔书法习字帖》，坐直身体，胸口离桌子一拳距离，右手拇指食指握紧英雄牌钢笔，左手按住平整的白纸，她开始认认真真、一笔一划地照猫画虎。

　　“宋缇绯，你在练字？”
　　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宋缇绯抬起头，郑希希笑盈盈地站在了她右手边。
　　“是啊……胡乱临摹一下，我的字很丑的……”

　　“我坐你旁边不打扰你吧？晚自习已经下了，天也黑了，你不回家吗？”郑希希得到宋缇绯的默许，便在顾嘉年的座位坐下，徐徐发问。
　　宋缇绯不知为何缘由有些紧张，“嗯，我等我的同桌，我们俩一起回。”
　　郑希希瞅瞅桌上一沓语文作业，骤然明白了：“你们很要好，对吧？”

　　“还好吧，”宋缇绯支吾着，“我们关系不错。”
　　“你跟语文课代表是好朋友，可为什么他们说你们……”

　　“我俩是铁哥们！”
　　顾嘉年像个黑铁塔似的，突然出现在她们面前。

　　郑希希抬起头，看见顾嘉年气势汹汹地吹胡子瞪眼，心里乍觉得好笑。转学之前，她就听说过裕城十二中有个万年留级生，一把年纪了还在可怜兮兮地读初二，是个让老师和同学都很头疼的家伙。

　　今日看到本人，果然名不虚传：他俨然比同班同学高出两个头，唇上已有了淡淡的胡须。他歪戴着帽子，衣衫不整，腮边还留着墨水的痕迹。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惜了炯炯有神的眼睛、高耸的鼻梁和下颌的俊朗轮廓。

　　“你是顾嘉年？久仰、久仰！”郑希希冲他微笑着打招呼，“我在六中的时候就对你的大名有所耳闻。”
　　“我怎么听你说话这么别扭啊——”

　　宋缇绯以为顾嘉年要吵架，连忙帮郑希希说话：“老顾，我们刚才真的在谈硬笔书法。”
　　顾嘉年丝毫不理会宋缇绯的好意，粗声粗气地问，“新同学，你是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跑来挖掘小道新闻了？”
　　郑希希一怔，随即宽容地说：“我没你想得那么无聊。”

　　顾嘉年气哼哼的，“我和小红花之间的事，无需你来过问！”
　　宋缇绯拽他的校服前襟，“老顾，别说了……”
　　郑希希双手撑着课桌，直直地站了起来。她说：“今天下午语文课上，杜老师读了宋缇绯的当堂作文，我很喜欢她在小小说里的文笔和构思，特意来和她聊天的。”

　　顾嘉年笑了，言语中满是讽刺。
　　“骗谁啊，我全听见了。你刚才一直在闪烁其辞的打探我俩的关系，根本就没说作文这个话题！”
　　郑希希似笑非笑：“语文课代表大人，宋缇绯不是你的私有财产，我和她说说话都不行吗？”
　　“啧啧，不错嘛！”顾嘉年抱臂胸前，“短短一天，你连我的职位都打探清楚了，接下来，你还想知道些什么，不妨直接问我。”

　　“私有财产”几个字，顾嘉年没有在意，却把宋缇绯弄得不好意思了。
　　上学期期末考试过后，班主任张钰芳让大家按照成绩重新排座位。顾嘉年做了半学期的语文课代表，而且期末考了全班第一，本来应该坐回到前面去的，可是他拒绝了，仍然陪她留守最后一排，全然不把学校的成绩决定座位是否靠前的老规矩放在眼里。

　　他的理由堪称完美：“我是你的数理化私人老师，你的成绩没提高之前我是不会轻易放弃的；另外，我也不想让你和政治老师那个胖儿子坐同桌嘛！”
　　宋缇绯无奈，只得由他去。

　　下学期刚开学，同学们已经议论起了他俩的关系。
　　刚开始，只是小范围的谈论。
　　毕竟以顾嘉年在社会上混了这么久，所积聚的势力和人气，极少有人敢招惹他。不为人察觉的，同年级的其他班也开始有人对他们俩抛来鄙夷的目光，同时加以闲言碎语地指指点点。

　　宋缇绯很敏感，她在第一时间就感觉到了异常。
　　所以，当郑希希突然冒出“私有财产”这样的话，她比顾嘉年要紧张的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