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儿与少年》朵滢然

10、二（5）

　　物理老师在讲台上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宋缇绯盯着黑板上天书一般的例题，头痛欲裂。
　　“顾嘉年，别睡了，醒醒！你给我讲讲牛顿运动定律，老师讲得太快，我听不懂。”她拿圆珠笔捅了捅身旁鼾声震天响的男孩。
　　顾嘉年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他抬起手，用校服袖口揩去唇角的涎水。

　　宋缇绯厌恶地瞪他，“不讲卫生！”
　　顾嘉年嘿嘿坏笑，说：“又没用你的衣服擦口水，恶心什么——来，好妹妹，告诉你哥我，老牛的哪个定律让你犯难了？”

　　宋缇绯早已习惯了他的口无遮拦，她面不改色心不跳，翻开物理课本指给他看。
　　“三个定律我都不明白，你认真地讲，不准嫌烦！”
　　顾嘉年故意装出大惊失色的样子，嘴巴大张着，足以塞下一个拳头。他夸张地抱怨：“哎哟喂，宋女士，您的领悟力怎么如此‘超凡脱俗’呢？和着我这个星期前四个晚自习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宋缇绯深知自己数理化方面的学习能力很差，所以，尽管顾嘉年话里带刺，她也不会计较。
　　“好了，好了，你给我讲题，我请你吃烤红薯和羊肉串，行了吧——”
　　顾嘉年立马精神了，他伸出小拇指，“口说无凭，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宋缇绯忍俊不禁。她瞅瞅顾嘉年，转过脸咯咯直乐：“你老先生都十七了，还学小朋友这一套，羞不羞？”
　　顾嘉年说：“十七怎么了？不是没成年吗？没成年的都算是小孩儿。”

　　“你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啊？那还背着阿姨抽烟喝酒玩游戏？”宋缇绯敛住笑容，蹙眉问他。
　　“我这人你知道的，平时放纵惯了，最是个没羞没臊的。”顾嘉年大大咧咧地说，“来吧，小红花，别犹豫了。拉完钩，我就把我最后一年的青春献给你！”
　　宋缇绯摇摇头，“真拿你没办法……”
　　她伸手和他拉钩，他微笑着勾住她的指头不肯撒手。最后她怒了，他才笑眯眯地松开。

　　“没正经！”
　　“我又不是唐僧，念什么正经？”
　　嬉笑怒骂过后，两人头挨头，开始研究牛顿。

　　顾嘉年好不容易把惯性定律解释清楚了，还让宋缇绯准确无误地做出了三道习题。
　　“孺子可教、孺子可教！”
　　他心满意足地拍手称快，却遭到了她恶狠狠的白眼：“滚！我要是孺子你就是竖子！”

　　“喂，开玩笑嘛，别生气，千万别往心里去——言归正传，我妈说让你今晚去我家吃饭。”顾嘉年诚恳地发出邀请。
　　宋缇绯低头看看晚上的电子表，断然拒绝：“不行，太晚了，我得赶紧回家。”
　　顾嘉年说：“为什么不去，给个理由先！”

　　“上次我去你家吃饭，忘了告诉我老爸老妈，回去以后好一顿训，差点就关禁闭了，想想都后怕。”
　　“哦，这么严重？”顾嘉年思忖片刻，“等会儿咱们到传达室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说吃完饭我送你回家，他们就不担心了。”

　　“那样他们会更担心的！”宋缇绯看看教室外面昏黄的天空，一个劲地摇头，“老顾，以后再说吧，找个周末我去你家玩，我也想和阿姨好好聊聊芭蕾。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大晚上跑到男同学家里，他们肯定会狠狠尅我的……”
　　“我又不是豺狼虎豹……”

　　下课铃响，宋缇绯迅速装好了书包，她站起身跟顾嘉年告辞。
　　“再见了，老顾，祝你周末愉快！”
　　顾嘉年拽住她的书包带子，手指笃笃笃地敲着桌面，“这么不给面子？你听好了，是我妈邀请你去我家吃饭，今天是她的生日！”

　　生日？
　　宋缇绯收住脚步，问：“真的？你没骗我？”
　　顾嘉年表情严肃，重重点头。

　　“那我去！”宋缇绯没有再犹豫，就改变了决定。可是她转念一想，“空着手怎么行？我得送阿姨一个礼物——”
　　翻遍校服口袋和书包夹兜，只找到四块五毛钱。她一心扑到了学习上，平时不逛街不买东西不参加同学聚会，极少向父母要零花钱。

　　这几张票子，是昨天买参考资料时书店找她的钱。
　　宋缇绯盯着课桌上的钱发呆，“四块五，买烤红薯勉强够咱俩吃的……”
　　“不用买礼物，”顾嘉年把钱装回她的书包，“只要你大驾光临，就是给我妈妈最好的礼物！”
　　“既然要给阿姨庆祝生日，我必须带着礼物登门拜访才行！”

　　宋缇绯望着天花板苦思冥想，希望可以琢磨出一个好主意。
　　同学们三三两两、成群结伙，渐渐走光了。
　　空旷的教室里，只剩下人高马大的值日生洒水扫地。他扬着笤帚，催促宋缇绯和顾嘉年：“你们赶紧回家吧，不要在这儿卿卿我我了。张老师不找你们谈话已经是万幸，学习那么差还好意思谈情说爱，真不自觉！”

　　顾嘉年冷笑：“你学习好？好得都考倒数第五了，有本事你考个正数啊——”
　　值日生指着宋缇绯说：“至少我比她考得好！倒数第一，不回家好好做功课，还有时间勾搭男生呢……”

　　顾嘉年冲他竖起中指：“闭上你的臭嘴，小心我找人收拾你！”
　　值日生并不退缩，反而开始挑衅：“别以为就你一个人有靠山有哥们，谁怕谁？咱们单挑还是群殴，随便你！”
　　宋缇绯起身，她拽拽顾嘉年的袖子，高声说：“别理他！咱们走吧。”

　　-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花卉市场中间的甬路上。
　　“小红花，你够有涵养的！刚才他那么讽刺你，你都不生气？”顾嘉年嗫嚅着，心有不甘。
　　宋缇绯摆摆手，大度地说：“我生气，但是不想跟他计较。你知道的，他是政治老师的儿子……”

　　顾嘉年气不过，捏得拳头嘎巴嘎巴响，“姑娘，你什么时候学会明哲保身了？我可记得当初你连我这□□都不怕，如今却怕政治老师和她的儿子！”
　　“我谁不怕！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跟品行恶劣的人斗嘴罢了。我……”

　　宋缇绯在一家花店橱窗前驻足。
　　顾嘉年循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不禁微笑了。
　　一株油绿的巴西木，在透明的玻璃花盆里伸展着枝桠，郁郁葱葱，特别是它的标价，很可爱：降价处理￥4.50元。

　　-

　　考完最后一门，宋缇绯斜背着书包，耷拉着脑袋踱出考场。
　　天色阴沉，灰云遮日，就像她此刻的心情一样。与她的情绪低落完全不同，顾嘉年从第二考场欢蹦乱跳跑出来，笑容满面地拦住了她。

　　“小红花，怎么样？牛顿那几道题跟我考前预测到的例题大同小异，你肯定答对了吧？”
　　宋缇绯眼光无神地瞥他一眼，颓废地摇摇头，绕过他，失魂落魄地走向楼梯口。
　　“小红花，怎么个意思，等等——”他一伸手揪住了她肩头垂下来的书包带子，自己转到了她面前，轻声问：“没考好？”

　　宋缇绯长长呼出一口气：“老顾，这不都是显而易见吗？”
　　“物理没考好不要紧，语文政治历史这些你擅长的科目呢？”
　　“马马虎虎，哎呀，你就别问了！”
　　顾嘉年故意嬉皮笑脸的，说：“行，我不问——反正过不了几天就放寒假了，还要开家长会，那之前分数总是要张榜公布的。那时，就算你不说，我也能看见的。”

　　宋缇绯脸色黯淡，瞠目结舌：“啊？张榜？”
　　顾嘉年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十二中的老惯例了，每年期末都是这样的。你初来乍到，难免不适应……”

　　“何止是不适应，我爸妈知道了我就惨了！”
　　宋缇绯顿时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急得团团转。
　　“不适应是非常正常滴——我这个万年留级生，四年以来都不怕大家笑话，你是转学新生排倒数第一，有什么好怕的？”
　　宋缇绯听完他一席话，眼泪已然在眼眶里打转了。

　　顾嘉年变戏法一般，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两个清香四溢的大个儿橘子。
　　“好了，别着急了！来，排排坐，吃果果，你一个，我一个！”
　　看她愁云密布的一张脸，他绞尽脑汁，又唱歌又讲笑话，极尽幽默之能事，只为让她笑逐颜开。
　　宋缇绯慢吞吞地吃完橘子，仍然闷闷不乐。

　　“别人的爸妈来开家长会，都是为了看孩子进步没有、进步了多少名。我爸我妈来，看到我垫底，还得挨老师的冷嘲热讽，他们得多上火啊——”
　　顾嘉年安慰她：“小红花，我和叔叔阿姨见过一面，他们绝对不会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啊？你什么时候见过他们的，我怎么不知道？”宋缇绯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顾嘉年憨笑着，挠挠头，“上个礼拜天，我陪我妈上街买粮买油，正好看见你们一家三口骑车从市场门口过去，谈笑风生的，我羡慕的不得了啊！”
　　“等到我的成绩出来了，他们就没法谈笑风生了……”
　　宋缇绯蹲下来，把顾嘉年刚才胡乱丢在地上的橘子皮捡起来，后退几步，扔进楼道拐弯处的垃圾桶里。

　　“自会有人来扫，你管它干嘛，手都弄脏了——”顾嘉年想拦她没拦住，只得将她领到水池边。
　　“洗手！”
　　宋缇绯洗完手，顾嘉年把自己的校服袖子伸给她，“擦擦吧。”

　　她听话地在他的袖子上揩干水渍，只听他说：“小红花，你的数理化辅导工作都交给我吧，我从王奕臻那儿学到不少好方法，再传授给你完全没问题。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
　　她抬头与他对视，深深吸口气，微笑着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