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缘浅（下册）》苏炼魂

28、第二十八章 情似比目喁喁语

　　“后日藩使就要入京了，我虽未去迎，安顿驿馆这些事儿却逃不脱，倒是也顾不上你。”薛瑾之说着揉了揉林浅的头发，笑道。

　　林浅见他不怪自己，也忍着疼浅浅一笑。

　　杜善一直候在外院厅中，听了荆远明吩咐，很快便到马棚将拉车的那匹通体黝黑的“青赛”牵了出来，套上了嚼子，拴在车上，他自己握紧缰绳，翘首望着垂花门，等着未儿扶了林浅自内院出来。

　　荆远明上前抚了抚青赛的油亮毛发，赞叹道，“果然是千里良驹。”言下隐隐透着惋惜，杜善晓得他的意思，这等好马应该纵蹄驰骋千里沃野方不辜负，却被硕王暴殄天物，沦为拉车的驽马。

　　杜善冷冷一哼，轻轻扯了扯手中的缰绳，青赛便极通人性地打了个响鼻，甩开了荆远明的手。

　　青赛乃是王爷最钟情的坐骑。

　　当年王爷跨马挥刀血战雁愁岭，横扫平陵关，赢了“万胜将军”的美名，那硬朗背影总是少不了青赛的昂然卓绝。可惜回京途中青赛中了一箭，难行远路，平日也是好草好料地养在马厩里，偶尔用来拉车，都是送林浅出门，这其中暗含着王爷对奉孝夫人的拳拳情意，岂是能对外人道的。

　　荆远明跟着阜今闯过刀枪剑阵，虽说平日里涵养不错，却也原是个火爆性子，见杜善一双眼睛都要长到天上，格外目中无人，也有些气恼。想起昨日才收到为薛瑾之彻查青玉案失火一事的线报，此等粗莽野蛮之人却行一个“善”字，不由负手轻轻一哂，“草菅人命的偏叫做善，果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上主无伯乐慧眼，下从便也跟着颠倒黑白起来。”

　　“谁草菅人命？你……你……你与我说个清楚。”杜善右手一扬，腰间长剑便呛啷一声出鞘，怒目望着荆远明。

　　荆远明也不回头，依旧语带嘲讽地道，“怎么？想跟你家远爷过招，你小子还嫩了点儿，我跟将军上战场时，你怕连路还走不稳呢。我真出了手，打赢了你也不好看，人家还不说以大欺小，换了你大哥，我还能勉为其难跟他比划两下。你一介宵小，连自己亲大哥都算计，将那杀人纵火的名头给他安得稳稳的，打你，我还怕脏了我的手呢！”

　　这话一出，但凡有点血性的男人都会被激得出手，何况杜善在兄弟几人中出了名的脾气暴躁，又被荆远明窥透了自己做下的罪孽，更是忍不住，一个腾空，便朝着荆远明的后背踹去，荆远明听着背后的风声，一个转身堪堪躲开，衣服下摆却被杜善的长剑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杜善轻嗤一声，嘲弄道，“所谓镇西先锋，也不过尔尔。”

　　荆远明见杜善身手不凡，口中依旧拿话激他，却也不敢再大意，接过将军府亲卫扔过来的短刀，有来有往地同杜善认真过起招来。

　　外院里两人激战正酣，将军府中有七八个小厮，其余还有十余个阜今的随从，都围拢过来看，不时为荆远明喝上两声彩。

　　莫皎田带着精致的红木轮椅被清苑自侧门引着来到内院正房“离微堂”时，阜今负手立在门边，眉头深锁，似有不悦。未儿也陪着立在外室，眼睛颇有些红肿。

　　莫皎田心下一跳，莫不是连靳先生也无能为力，便听阜今对屏风内说了句“瑾弟，皎田过来了。”

　　屏风后的人便请他们进去，声音倒是听着昂扬无颓意，莫皎田这才了然一笑，想是方才不过给两人你侬我侬之机罢了，因携了轮椅跟着阜今、未儿一同进去。

　　林浅脸色惨白，却挂着淡淡笑意，斜倚在床头，听薛瑾之絮絮说些什么，一转眼见众人进来，面上微微有些泛红，垂了眸将素手自薛瑾之手中抽出，薛瑾之笑着由她，回身对莫皎田道，“你可算来了，看看什么时辰了？快给浅浅诊脉。”

　　莫皎田刚铺好锦帕，探了手去搭林浅的脉，便有个人连滚带爬扑进门来，在屏风外嚷着，“少将军，少将军，出事了，荆副将不知为何，同王府那位家将大人打起来了，都动了兵器，咱们拦也拦不住，您快去看看吧。”

　　阜今歉疚地看了林浅一眼，口中叨念着“远明真个无礼”，便撩袍转身出去了。

　　林浅也是一惊，收了手，就要去拿立在一旁的拐，却被薛瑾之拦着，见他问莫皎田道，“让你带的东西可带来了？没被杜老六瞧见吧？”

　　莫皎田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模样颇有些滑稽。

　　薛瑾之便躬身去抱林浅，又吩咐莫皎田道，“看来是无暇诊脉了，你拿靳先生开的方子看看，可合宜？”

　　转过屏风，林浅便见厅中放着一架做工精致的轮椅，边缘处都涂了厚厚的清漆，看着十分柔滑，还铺着厚厚的毡垫，坐在上面只觉暖融融，林浅不由感念道，“你倒是细心。”

　　薛瑾之一径推着林浅往外走，口中道，“那天送你回府，见你行走颇是费劲，我便按四姐的轮椅样式给你也做了一架。虽说要练着走路，这几日你却要好好养着伤口，等伤口愈合好了，再试着走路不迟。我们总有时间，你别心急。”

　　林浅点头，又忧心道，“可见你是不务正业的，虽是为我好，我却不好领情。我听未儿说了，他近来势头颇健，在朝堂上与你们兄弟几个争锋，也从不落败，你倒好……”

　　“真个唠叨。你不必担心我，顾好自己就是。三哥虽不在京中，我们也不可掉以轻心，就算奉君那丫头不说，你府里的人难保不给他传信，我只怕他再对你不利。你回府便只说靳先生也无计可施，看看恢复情形如何再做打算。”薛瑾之笑斥了一句，却还不忘细细嘱咐，倒让林浅扑哧一声乐了，“瞧瞧，我一句未完，你就这么一大篇等着，也不知是谁唠叨？”

　　薛瑾之看似随意，却步子不小，这般说笑着，已是穿过长长的回廊，眼前便是垂花月洞门，穿过这道门，便是将军府的外宅，一墙之隔，隐约能听见墙外打斗声，金铁争鸣声，看来阜今并未将两人劝住。

　　林浅心下着急，面上便显露出来，薛瑾之将轮椅交给未儿，依依不舍道，“我只能送到这里，该说的我都说了。有未儿跟着，我多少还放心些。遇着什么事儿，千万别逞强，让未儿找陈建给我传信去，可记住了？”

　　林浅本想斥他这副生离死别的形容，却也不意湿了眼眶，便将那些话都咽了回去，只伸手揽了揽薛瑾之的腰，鼻音浓重地应了一声，“我都晓得。”

　　莫皎田将那药方递给未儿，对林浅道，“靳先生开的药极为温和，想来起效会慢些，不过尊主身子虚弱，也不好用猛药。尊主按时服食即可，万不可心急。”

　　清苑帮着未儿将林浅推出垂花月洞门，林浅还侧着身子看薛瑾之，努力留了副笑颜给他，可眸中看到薛瑾之的模样却模糊起来。听闻，新建的晋王府邸与硕王府不过隔了三四个街道，算是极临近的，可今日出了这道门，他俩便相见时难，前景难料，与生离死别又有什么两样？

　　“少将军！”人群中陡然发出的惊呼将林浅的目光自那抹玉树临风的身影拽回眼前的乱局中，见阜今捂着右臂自半空摔落在地，激战正酣的荆远明和杜善才狠狠对了一招，左右分飞，落到实地上。

　　荆远明一落地便往阜今身边跑，满脸自责之色，“少主子，可伤着了？”

　　杜善还剑入鞘，冷冷站在一旁，看也不看阜今，更是惹得将军府众仆役恶语相加。

　　未儿推了林浅过来，见阜今右臂被划开长长的一道口子，虽说不深，却也隐隐渗着血迹，看去有些骇人，林浅面上一寒，便斥杜善道，“该死的奴才，还不快向阜将军赔罪！原是我们求着阜将军来的，重重酬谢还来不及，你倒能耐，在这就敢将阜将军伤了？”

　　杜善见林浅动怒，忙上前两步单膝跪倒在林浅面前，拱手请罪道，“尊主息怒，是杜善莽撞了。”

　　林浅不理他，只关切地问阜今道，“阜大哥伤得重么？”

　　阜今已在荆远明扶持下立起身来，诚恳道，“皮外之伤，莫放在心上。刀剑无眼，小子们平日操练，也常有误伤之事，你莫放在心上。倒是我无能，被江湖草莽蒙蔽，让你白跑一趟。”

　　林浅知他这便是在杜善面前做戏了，因也摆出一副听天由命的模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是我的命，我认了。大哥伤着，我便不叨扰了，荆副将赶紧帮阜将军裹伤，我这便告辞了。”

　　杜善硬着头皮前去扶林浅上车，却被林浅恨恨瞪了一眼，只得退开两步，不敢造次，自有将军府亲卫上前帮忙，连带轮椅也送上了车。

　　马车驶出将军府，林浅这才用眼神示意未儿撩了帘子问杜善，“杜六哥，你是个粗中有细的人，应不会无故同荆副将生隙，到底是为了什么因由，说出来好让主子平平气，莫冤枉了你。”

　　杜善微微坐正了身子，半晌才闷声答道，“没什么，不过言语间不合。是杜善计较了。”

　　林浅见他口紧，问不出什么，冷冷一笑道，“杜六大人好大的脾气。我陆离是拘不了你了，蕴贤苑太小，也不敢留你，今日回去，你便找王妃另领个差事吧。”

　　“……，是，杜善知道。”杜善毫不辩驳，朗声应道。

　　自那日回府，整个王府都知道，奉孝夫人的腿没治了，还一怒之下，迁怒给杜善，调了他去京外守庄园，自己却闭了苑门不出。

　　这日，趁着苑里众丫头午休，未儿闭了集雅轩的门，帮林浅换药，见那伤处已成了一圈淡粉色的晕，因笑道，“照这情形，想来再过几日，主子就能试着走路了。”

　　林浅也是眉开眼笑，伸手轻轻掐了掐自己的腿，感受那细微的痛感，道，“我才知道，原来晓得痛，会这般开心。”

　　正说着，青盏在门外禀道，“未儿姐姐，尊主可醒了？王爷回来了，杨大姑娘方才来请尊主过去书房呢。”

　　杨大姑娘便是杨奉君身边的杨柝，既是她来传信，而非许阶，想必杨奉君也在薛瑜之身侧，林浅和未儿对望一眼，目中都是不安，未儿应道，“我晓得了。这便侍奉尊主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