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7、第二十七章 妙造幽微险化夷 ...
-
这便是靳先生起死回生的逼毒之法。
先以独家秘药将散布于林浅双腿经脉各处的毒血汇至小腿,再用利刃剖开肌肤,令毒血尽数渗出,这原非难事,只是凶险,若是受术者体虚气弱,很易因失血过多而无救。
因此,这伤处的大小最是精细,靳先生手法精准,一刀下去,伤口细微地便如黄蜂蛰过的红肿处一般大小,只容一两滴血滴出。
那秘药起效时,林浅只觉得双腿如成千上万细密毫针不停地刺,偶尔痛得紧,却都不及靳先生那一刀刺入时的痛楚,直让她以为那轻薄的小刃要洞穿她的腿骨。
不过那道痛过之后,也不知是秘药的作用还是酒意醉人,虽听着自己体内的血一滴一滴的溅出,却并不觉得恐怖,整个人已完全脱了力,懒懒伏在薛瑾之怀中,连神思都有些恍惚起来。
眼前恍惚闪过几幅自己先前同薛瑜之读书消得泼茶香形容,却转瞬淡了,唇角勾出一抹惨淡笑意。
走到如此地步,她身中夫君种下的奇毒,人却在小叔子怀中静卧,如何还能自欺欺人,残存什么结发情意?
薛瑾之只看着那白瓷盅里的血迹格外惊心,恐她看了发怵,一直用手蒙着她的眼睛,颤着声音哄林浅道,“你看,你看,不过如此……”,可看那血滴连绵不绝,靳先生又无止血之意,又不安得抬头对靳先生道,“先生,何时才能止血?这般放血,虽能逼毒,也极是伤身的吧?浅浅身子是极弱的,如何禁得住?”
靳先生对京中显贵一向没什么好感,当下一个冷冷的眼风横过去,却对上薛瑾之惶恐不安的眸光,终究是摆不出那副淡漠模样,因收回眼刀,垂着眸叹了口气道,“放不下心,便着人多备些上好的补药,于你也不是难事。你看着伶俐,却远不及这丫头通透,能保得命在便是她的造化,我为医者,自然是两害相较取其轻了。她中这毒少说也有两月,毒素已四下侵入,寻常用药已难以根除,唯这等凶险之法能将泰半毒素散去,也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剩些残存的,再用药慢慢化了去,也是不伤她和……”
“若自蛇咬之日算起,于今已是三月有余,幸而离……她有阵子不服那药了,还是有救。这毒虽平和,若日积月累下来,也是煞性极强。若果真服食半年以上,腿骨无治,怕是连靳先生也回天乏术了。”阜今打断了靳先生的话,抢着说道,靳先生抬头看了他一眼,便又默默垂下眸子,倒是没再骂他没大没小。
阜今见靳先生遂了他的意,眸中的冷光慢慢散去,松了一口气,又对薛瑾之正色道,“不知莫皎田那里可有什么进展?若知晓他用的是何种毒物,你我也好做下一步打算。他这般阴险伤人,总得给他个厉害才是。”
薛瑾之爱怜地看了看怀中的林浅,伸手拿帕子将她腮边的冷汗拭去,咬咬牙道,“你看着办便是。我若连个弱女子也护不住,兄弟之间哪里还有我的立足处?一个个豺狼也似,老三更是个没心肝的,浅浅一向对他那般好不说,就是真个恩断情绝,到底夫妻一场,他也不至于狠毒至此吧。”觉出林浅肩头僵硬了起来,薛瑜之知戳了她痛处,忙不忍心地住了口,只轻轻按揉着林浅的背脊双肩,令她放松,同她说些诗词趣话,赚着她清醒。
这般足有近两个时辰,才见伤口处的血色渐渐恢复正常,而林浅面上已难见一星血色,竟隐隐有些透明,人也愈发乏力,只能隐隐听见耳边有喁喁的说话声,却如安神曲般促她好眠,一时闭上眼睛,任薛瑾之惶急唤她也不肯醒转。
靳先生早有预料,抬头看见,却不急躁,只断喝道,“按住了”,已将手指间夹着的三寸金针稳稳刺入林浅膝盖周边的阳陵泉及血海穴。
这阵痛意来的极猛,饶是林浅陷入恁般昏昧中仍倏然哭喊一声,双目愣怔,弹身起来,幸而薛瑾之和阜今听了靳先生的话,极快地按住林浅双腿双肩,不容她乱动,见她大张着口急促喘息,知她疼得紧,两人的眼眶俱都红了一圈。
薛瑾之坐在林浅背后,死死环着她的腰,脸却埋在林浅颈间,呼吸却比林浅更沉闷。眼见着林浅在他面前受这般罪,他陡生出要将薛瑜之千刀万剐的心思来。
他因顾念林浅处境,对薛瑜之朝堂之上的咄咄逼人,便将个“躲”字诀用到极致。
沣河漕运使蒯世安原是他的人,因薛瑜之想插手漕运,他便吩咐下去,要蒯世安将这位子让出,恰礼部左侍郎裴焕的甥儿唤作常尧卿的是英王一系,被舅舅一点拨,便耳聪目明地寻了个不大不小的罪名弹劾蒯世安。
有了这个由头,不管是英王一系的,还是薛瑜之那派之人,便纷纷递了弹劾的奏折,那丰饶的沣河漕运便落入了薛瑜之的囊中。
又有这回迎接藩国使团之事,原是定了他去。这差使自来是太子薛元之的,不巧太子前几日不甚外感风寒,引发旧疾,甚至咳了血,委实起不了身。按制,他与薛瑜之都是并肩王身份,谁接了这差事都可。只是薛瑜之虽长,这个王却封的着实尴尬,多少有点名不正言不顺,而他既是皇后所出,又跟着太子打点迎接使臣数年,诸般礼法皆通晓,礼部自然还是荐了他去。
那天,章帝宣他去明德殿便是为了此事,他原本无可无不可,见章帝手边把玩着一个精致灵巧的鼻烟壶,状似不经意看了看立在一旁的陈兴彦,见他比出三个手指,面上笑意还浓了三分,便知是薛瑜之所进,且深得章帝喜欢,因就顺水推舟说了番兄友弟恭的玩笑话,将这差事让与了他。
除了这两件大的,还有林林总总一些小的官员调动、条陈批驳之事,他也都一笑了之,令薛定云、文晋一众少年子弟都是极为不满,早就摩拳擦掌要同薛瑜之大战三百回合。
他一直压着,一来是本性如此不喜朝中倾轧,二来是太子仍在病中他难谋全局只能暂避锋芒,三来便是派去蒙答打探严忠鹤内情之人尚未传回消息,他不敢轻举妄动。
眼下,倒是被胸中一股邪火催着,暗自定了主意要同薛瑜之宣战,只是林浅的情形令他难以思量其他,见靳先生已是将那两处伤口用伤药敷住包好,便欠了欠身子凑前去连如珠炮地问,“这般逼了毒出来,可需多久将养?何时能独立行走?伤口何时能好?可能开些缓痛安神的药吃着,也免得她夜间痛得睡不安稳?”
靳先生将那两盏小瓷碗端在手中看了看,眉头一攒,凑过去嗅了嗅,眸光顿冷,扫过薛瑾之和阜今,只抛下三个字,“死不了”,便振衣出门去。
阜今不自在地立在一旁看着薛瑾之毫不理会靳先生的古怪脾气,似乎目中心中只有林浅一人,先轻轻扶了她平躺在榻上,扯了锦被给她盖上,将光裸的小腿和玉足皆掩了起来,才端了一碗水一勺一勺喂她,口中哄道,“方才痛得紧了吧,你先歇上一觉,等醒了吃了药就好了。我守着你,痛了就叫我。”
动作熟稔,言辞亲昵,养尊处优如薛瑾之也将这端茶奉水的活计做的如此得心应手,阜今看得眼中涩涩,背过身对薛瑾之道,“我去厨下看着小厮们熬药,免得火候不对。瑾弟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叫远明便好。”
林浅来得突然,偏生将军府唯一的婢女勉儿一早被阜今遣到西市为薛瑾之采买仆役,不在府上,那些半大小子虽也做事利落,阜今却总怕不精细。也正给了他一个脱身的借口,不必再守着看薛瑾之珍之重之的神色。
薛瑾之怎会听不出他一声故作亲昵的“瑾弟”背后埋着凄楚,却顺杆往上爬,从善如流地斥道,“远明好好歹歹也是从四品带刀副将,偏你寒酸,连个下人都不肯请,倒让他沦落成使唤的。你麻利儿去厨下看着,若是浅浅的药出了什么差错,我可再不顾念兄弟情分的。那些经手的也一个两个逃不脱。”
阜今眉头一跳,恭敬地退出门去。薛瑾之转目看着已然昏睡过去的林浅,情不自禁握紧她的手,轻轻地怕惊动她般唤着她的名字。
阜今端了药来的时候,一脸垂头丧气的模样,不待薛瑾之追问,便利落承认靳先生留了后几日服食的药方,人已走了。
“真是个倔老头,说话硬邦邦的令人难受,走便走吧,不是说残余的些许用药就行了么?”薛瑾之倒并无太大反应,隐隐还有股放松之感,总觉那老头往林浅身上划刀子他便看着极其不悦,边轻推着林浅边漫不经心地回道,“差人去叫莫皎田来吧。就说我在这里。”
林浅悠悠醒了来,便被腿上传来的刺痛重重袭击了一下,额上登时又出了一层薄汗,薛瑾之不厌其烦地又拿出干净的丝帕为她拭汗,并将药碗自阜今手中端了来,见林浅微皱着眉躲闪,因转头对着门外大喊“远明”。
“来了,来了……”荆远明的声音由远及近,话音落地,他人也端着一托盘物事大踏步走了进来。听方才走廊里重重的脚步声,便知他是一路疾奔而来,难得不见丝毫气喘,神色也自如。
托盘上是一盘蜜饯、糖枣等甜点并一盏蜂蜜,林浅怕苦畏药,薛瑾之早就是知道的,阜今前脚走,他后脚便差了荆远明准备。
原来的陆离可从无这个毛病,入口的饶是山珍海味也罢,黄连苦竹也好,都是一派云淡风轻地咽了去,因此,阜今只当是薛瑾之疼宠林浅惯着她,蓦地又是一股酸意涌上,因极力转开视线,自顾自寻着话同荆远明道,“远明,你去趟王府,跟奉儿说一声。奉孝夫人方治了腿,眼下不宜挪动,便在将军府内院将养两日。吩咐府上一概人等都搬去别院住,免得冲撞。此处只留勉儿自己侍奉。”
“荆副将,无需如此劳师动众。不过是小小伤口,先生又处理得当,行动无碍的。”林浅急急咽下口中的蜜饯,微微摆摆手道,“我是王府内眷,求到府上来治伤已是冒昧,断不能落个鸠占鹊巢的口实。还请荆副将请我府上家将速速备车,我也便不叨扰了。”目光却是微有些歉意地看向薛瑾之,她到底还是怕杨奉君别有居心,多些防备总是好的。
若是她在将军府上呆着,这两日薛瑾之总能避人耳目地守着她,一解相思之苦。她回了王府便没了这般好处,只能日日空挂心她的伤势。
薛瑾之虽不知林浅顾虑些什么,顺遂她心意却是惯了,心下微有些怆憾不能陪在身边细细照料,却也旋即笑道,“说得也是,子阳这府上冷清的很,端茶倒水都没个人,恁地不方便,还不如你回府去的好。况且,后日藩使就要入京了,我虽未去迎,安顿驿馆这些事儿却逃不脱,倒是也顾不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