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鸿》漠北桃花

9、欠

　　面巾客的身躯在梦中重重一震。临渊叹了一声，“他不会醒来了。”子衍点一点头，忽而怔怔道，“这样最好，最好。”

　　他们静静走出面巾客的院落，走在夜里。

　　“往生天”没有浩瀚星河也没有云烟缥缈，抬头只能望见没有尽头的黑。四周安静得很，惟有燃烧着的“火骨子”滋滋作响——火骨子由北国冰岛模棱山而来，因骨骼可以燃烧，往生天里家家户户都用以照明和取暖。若在孩童卧床上悬一只象牙骨香球，临睡时捻一点燃烧后的火骨子粪便进去，小孩子就能睡得异常香甜沉稳。

　　入夜，所有斑斓的梦都将开始。临渊领子衍回到埋藏朝花的老树下，又像正午时般挖出了一只锦盒。待锦盒边缘泥土渐干，果然有一只蝴蝶在盒中跌跌撞撞。子衍虽有些累了，此刻却仍觉新鲜，问临渊这一只蝴蝶又要入谁的梦。

　　“白玉郎。”临渊打开了锦盒。

　　周遭景致立刻缓缓流动起来，似乎仍是南国风城的街道，又似乎与面巾客的梦境不甚相同。他们眼前出现一个略微佝偻的背影，挑着两只晃晃悠悠的篮子，一直走一直走，三两步就远离了熙攘喧哗的人群，三两步又已将繁华都城抛得很远，到了一个渡口，这背影忽然回头了。他两鬓已然斑白，面上又是激动又是欣喜，哑着嗓子问了一句，“真能……真能找到她？”

　　临渊却道，“你先领我去看。”

　　子衍一头雾水，仰面去看临渊。

　　“在面巾客的梦里，我在捏面人篮中……对，就是白玉郎，我在他篮中留下了一朵朝花。朝花化蝶，蝶再寻朝花而来，所以想要入谁的梦，只要在他身边留下朝花。我借面巾客之梦找到白玉郎，答应为他找到失散二十年的女儿……你可还记得‘归鸿’？”

　　子衍道，“记得，但是不去相信。”

　　临渊看着面前越来越憔悴的脸，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心中有些空旷，“时间不多了，可惜秦氏后人愚笨，《秦氏九典》所载的各种术法莫说开辟新篇，竟连一早的那些也都残缺丢失得差不多了。‘归鸿’这篇倒还在册，但与我想的一样，毫无进境。”

　　——“归鸿”写的是还魂之术，但又绝不同于凡间传说的借尸还魂。归鸿之身，须为鬼斧神工白玉郎雕琢而成；归鸿骨血，须在北国冰岛‘模棱山’取得；归鸿聚魂，须有千年灵力相助；完成归鸿还须入‘荒涯’将原先的无魂之身永久埋葬……

　　子衍想到此处，摇了摇头，“人死灯灭，繁花辞树。临渊，我与你说过，你来去天地间时若恰好经过我坟头，只消为我浇上一杯薄酒，也就罢了。”

　　临渊怒道，“我欠你的，我决意要还，你一介凡夫难道还能阻我？”

　　子衍低低笑了两声，而后大笑起来，“临渊，你欠我么？”

　　两人虽说着话，脚下不停却已跟着白玉郎到了一处世外小屋，屋前一小片院落，种了些闲花野草。白玉郎推门而入，又领两人进了内间，但见白底兰花的床帘下静静躺着一人，眉眼体态与子衍绝无二样。

　　“白玉郎所造的躯壳果然逼真。”临渊走到床边仔细端详，而后向呆立门口的子衍笑了笑，这笑容不悲不喜，似整张面容都沉寂下去沉寂下去沉到只剩一个眼神，“我曾只欠你一命，而如今已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