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鸿》漠北桃花

6、似梦还真 之二

　　我被这队人马带回他们的来处，在此之前，奔腾的马蹄踏碎了山下小镇的夜晚。人们被砍成七零八落的样子，离开时我最后望了一眼这座小镇，恰好望见一户富人家的大门。两盏大红灯笼仍然高高兴兴地挂着，其中一只的边缘垂下一把女人的头发。

　　那年我大概四岁。

　　后来我被关在一只大铁笼子里，辗转了好几个买家，有时会在大街上供人观赏逗乐，有时就被锁在深宅大院里，成为某个收集奇物的富商的战利品之一。我最后一次被人转手买卖是在风城的奇货市场里，在这里我远不如能落珠泪的鲛人和一只四首仙鹤受注目，骤然间看见那么多超乎想象的人与兽，我在惊愕之后像是一夜长大了。

　　——我将自己产生“可以做个正常人”的念头，称之为长大。那时我过着不知年月的日子，想了想，正是按照“正常人”的习惯，我决定自己那年为二十岁。

　　二十岁的成人礼很快就来了。整个奇货市场忽然起了大火，大火烧了一夜，好在风势不猛，只烧毁了它的四分之一。但就因为这场大火，我从关了许多年的铁笼子里逃了出来，至今手上还有烧红铁丝所烫的痕迹。又过了许多年，当我游历各地再度回到风城，我已经知道在很多地方，二十岁的成人礼正是一种与火有关的仪式，大概取“涅槃”之意。

　　再回到风城以后，我寄居在一家美人院中，靠替人画像赚一些钱。比起颠沛流离的大半生，我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定的地方。

　　南国风城近海，传说每逢涨潮便有海底龙宫的婢女上岸嬉戏。她们与人间男子结为夫妻，生下俊逸的男孩或者妩媚的女孩，而后在某一天忽然消失，回到属于她们的海底世界。因此风城多美人，各地的人们蜂拥而至，只为与这些美人们共度良宵。如此，风城才渐渐由一座临海村落变成今日满目繁华的城池。

　　美人院与奇货市场各占此际半壁江山，风城几乎成为所有人的梦中梦。更奇的是，一百多年前，天空忽然降下一道惊雷，将风城与陆地分开。风城就此孤立为一座岛屿，遗世独立于海天一角，最终在传说中化作仙云笼罩的人间极乐之地。

　　而我常年戴着帽子与面巾，在这座城市为人为兽画像。画得多了小有名气，便有人开始叫我“面巾客”，有人甚至出高价想要见我面巾后的样子，我知道这些人并不在意我的画。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以为一生就要这样结束，但在某一天，我忽然遇见两个人。

　　那天我正在一个捏面人的摊子边站着，看他三下两下捏出一个又一个小人儿来，在他用彩笔为那些小人儿描上眼睛鼻子嘴巴的时候，我忽然心下一动，一种久违的念想忽然白光一现——我可以有一张正常人的脸么？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来，“能否捏一个她？”

　　我回头。

　　就是这样，我认识了临渊与子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