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鸿》漠北桃花

17、荒涯

　　子衍猛然间睁开双眼，但觉心中剧痛，哽咽着喊了一声，“那白婆婆……她是、她是我的……”
　　临渊喝道，“不要动，我正为你换骨血！”

　　子衍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浸泡在一方池子里，头顶是挂满藤蔓的崖壁，开着白色黄色红色的花朵，温暖炫目的阳光洒下来，一切美得不像真的。

　　临渊低声道，“你身体太差，已经晕睡二十多天了。我带着你到了冰岛模棱山，却并不是能够换骨血的那一天……我真担心，你再也醒不来。”

　　“啊……我知道的，我记得一清二楚。”子衍喃喃说着，“模棱山常年苦寒，一年之中只有一天是冰水消融的日子。模棱山有大大小小无以计数的火骨子，其中有些命寿已久是很有些灵气的，但无论如何有灵气的火骨子，都必须在这一天浸泡在模棱山水里，否则它们的骨骼就会自己燃烧起来，因为它们无法抵御这一天的温度，而这一天的温度恰好与人的体温相仿。所以要在这天选一只火骨子用它为‘归鸿’之人换骨，再以模棱山水作为血液，那就既可保血液温暖，又可用那骨骼本身的寒气令血液不致太过沸腾。”

　　临渊没有回答。

　　即使他没有回答，子衍也知，临渊已猜到一切——因为关于模棱山水与火骨子的典故，留存至今的《秦氏九典》已然失去记录，如非子衍超越轮回忆起旧事，更在方才一场梦中将《秦氏九典》从头至尾写了一遍，又怎会知道这些？

　　白玉躯壳、模棱骨血、千年灵力才能运用的聚魂之术——“归鸿”如是这般实现。

　　子衍的神情渐渐起了变化，最后她从池中走出，在自己原本的躯壳前俯身观望，竟似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沉吟片刻而后微微一笑，仿佛千树万花都已不过身外之物，“我秦氏一族，无论是天赋还是术法修为，子衍都算是最高了罢。”

　　临渊颓然坐倒，“无期，竟真的是你。”

　　“不完全是。”子衍运力指尖，轻易在崖壁上划下一道血印。一缕黑风自那道血印中呜咽着渗漏而出，子衍一脚踏进那道血印，回头向临渊道，“你怎知如今我要做的，就不是她想做的？临渊，子衍其实有负于你，你真以为她在人世受到重创之后，已然烛灭心死了么？秦无期要的是诛灭灵族，于是秦氏一脉一直在为此努力，但秦子衍要的是隔离三界以求众生平等。秦无期不会料到，在生生世世的轮回之后，他竟然就是秦子衍，一个秦氏家族的背叛者，一个秦氏家训的终结者。你看，所有的一切就像画了一个圆，万物都逃不过的结局——匆匆来匆匆去，而后发现没有来过，也没有去过。”

　　“你说……什么……”

　　子衍笑着望了望长天，“你看，仰望苍穹的姿势在人、妖、鬼三界是一样的，子衍因为不认同秦氏一族灭妖鬼道存人道的祖训，所以被秦氏家族遗弃，更被皇族酷刑折磨致死。她得知你一心想要用‘归鸿’令她重生，心中自然早有盘算，那些所谓的轻生之语不过是要叫你不起疑心罢了。”

　　“什么疑心？”临渊颤声问。

　　“《秦氏九典》对‘荒涯’的记载，秦无期知道，秦子衍知道，你自然也知道。”她笑了，半个身躯掩进那道血印，“你看，千年万年过去了，‘荒涯’入口却仍然存在。我已接近它了，我已接近我的梦想。”

　　“不……”临渊霍然而起，他出手如电，猛然掐住子衍的脖子，将她向那道血印之外拖，“我绝不让你死——”

　　子衍并不挣扎，却问临渊，“你有这样长的生命，却是否曾经有过梦想或者希望？”

　　“我只有一念，就是让子衍活，让子衍长长久久活下去！”

　　“在这之前呢？千年万年里，你的念想是什么？难道不过是虚度？”

　　“你把子衍还给我，把她还给我！”临渊收紧五指，将手下脖颈捏得喀拉作响。子衍面容渐渐紫胀，看着临渊的双眼却满是慈悲怜悯。终于，临渊松开指力，惶然后退几步，低声笑起来，又呜呜咽咽止不住滚落热泪。如是又哭又笑，状若癫狂。

　　子衍捂着喉咙咳了几声，沙哑道，“临渊，你不助她实现愿望？”

　　“不——”临渊将宽袍大袖一甩，转瞬间已身在天外，凄厉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子衍轻轻叹了一声，扶起倚在一边的躯壳，抬脚踏入了崖壁上的那道血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