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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回 黑羊·Black Sheep ...
「妈妈,这个世界……不正常。」
◇ ◇ ◇
夏砚然坐在沙发里,手边是早就收拾好的行李。她提起红色的行李箱,并不算沉,里面除了换洗的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外并没有装什么东西,也没什么可装。
她站在房门外,门那边的气氛热火朝天。夏砚然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敲了敲门,推开一条缝,说:“阿姨,我走了。”
女人搓着麻将,头也不回地淡淡“喔”了一声。
夏砚然抿了抿嘴唇,然后默默关上门。
提着行李磕磕绊绊地挨到楼下,夏砚然调整着略微紊乱的呼吸,刚要迈开步子,便被身后的声音叫住了。
“阿姨?”看到来人后,她吃惊地睁大眼睛,“您怎么出来了?”
女人也没解释,只是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币,还带着她的体温,塞到夏砚然手里。
“在那边好好照顾自己。”说完这话,便转身上楼了。
夏砚然心口一热,便脱口而出:“阿姨!”
楼梯转角的身影顿了顿。
夏砚然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阿姨……其实我很开心您能成为我的妈妈。”然后她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尽管那人看不到,她说,“再见。”
距离自己升入高中已经过了一个多月,夏砚然基本上适应了在西野私立的生活。
这所高中虽然被外界渲染得各种妖魔化,在夏砚然看来却仍是十分亲切的。虽说能考到这里的不是优等生,也是用功刻苦的学生,但成绩优异的他们却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傲气。
最令夏砚然高兴的是,她还交到了几个关系不错的新朋友。和她走得比较近的是两个叫梁纯和杜洵的女生,由于是同一个宿舍,又同班,几个对话的来回便渐渐熟络起来。
夏砚然所在的班级是一年C班,班里聚集了各种好玩和有意思的人,所以即使课业繁重,却也不乏乐趣。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于其他学校,西野私立高中是不设精英班的(有的学校也叫实验班),从A到J十个班平行,无优劣之分。无论外界如何评价,至少在西野,校长的这一举措毫无疑问赢得了学生的好感。当然了,外界也不乏等着冷嘲热讽的好事者,毕竟班级平行,学生的水平却参差不齐,极大地考验了教师的教学水准,要做到抑制两极分化,齐头并进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这之后,却发生了一件令西野私立高中名声大噪的事。
同年夏天,新泽市的状元,榜眼,探花均被同一所高中摘取,不仅如此,全市近40%的高分段考生也均出自该校。如您所想,是西野私立高中。
显而易见的,之前备受争议与质疑的事情,西野做到了。大概便是从那时起,西野私立成为了新泽市一个新的传奇,与之前的新泽公立第一中学与北苑私立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和经过几十年时间沉淀的一中与教学制度堪称变态的贵族学校北苑私立相比,西野有一点暴发户的意味,建校时间短,又十分低调,学风也给人挺半吊子的印象,突然之间风生水起,起初也并不十分令人看好,但之后的每一年,西野私立都能交上令人满意的答卷,名校之名也便渐渐落定。
所以不难想象,当夏砚然收到西野私立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时,要说不激动是不太现实的,只是继母的不闻不问和隔壁间搓麻将的声音多多少少冲淡了一些喜悦罢了。
扯远了。
夏砚然扯回思绪,她用筷子捣了几下餐盘里的米饭,认真地听杜洵说着周末看的电影,看着杜洵绘声绘色的模样,然后一心一意地笑起来。
时间便这么平淡又忙碌地过了许多日,夏砚然也渐渐习惯了新学校,习惯了教室-宿舍两点一线的生活。夏砚然并不反感这样周而复始没有新意的日子,她觉得有时候平平静静按部就班反而更容易生存。
但是这样平淡得甚至要乏味的生活却在不久之前被画上了一个顿号,不大不小,不平和也不突兀,不令人惊喜,也不让人厌烦。
因为就在刚才,她遇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这天正巧赶上夏砚然值日,放学后,女生表示不用等她,然后催促两位好友先去吃饭。于是杜洵率先做了个告别的手势,拉起梁纯道:“那我们食堂见啦。”
夏砚然微笑着点点头,然后一丝不苟地干起来。
等忙完了手里的活,教室里已经不剩几人。夏砚然拿上饭卡,看了眼墙上的表,惦记着梁纯和杜洵,然后匆忙跑出了教室。
夏砚然一路小跑向食堂,经过教学楼的转角处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巨大力量撞上了夏砚然,冲力太大,她一个没站稳便要向后栽下去,夏砚然本能地就要尖叫出声。
“嘘。”女生及时捂住夏砚然的嘴,另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背,遏制了后倾的趋势,然后她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紧接着一把扯过她的手臂,拉着夏砚然迅速钻进一旁的灌木丛里去。
“蹲下,别出声。”那人似乎是用惯了祈使句,然后不由分说地把夏砚然的后背压低下去,“趴。”
夏砚然像只虾米一样蜷在灌木丛后,血液冲向大脑,脸红得仿佛要烧起来。
“叶休羽!你给我出来!”
身边的女生翻了个白眼,又示意夏砚然放轻呼吸。
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那个愤怒的女声,停顿了一会儿无所捕获,紧接着又渐渐远了。
女生拍了一下夏砚然的肩膀:“警报解除。谢了。”
夏砚然偷偷看了看身边的人,漂亮的侧脸,轮廓干净利落,黑色的长发束在脑后,皮筋是……兔子图案的?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却脸不红气不喘地看着方才那人远去的方向。女生站起身,夏砚然这才发现对方还抱着一个网球拍。
“你……你是网球队的?”
“啊?……唔,算是吧。”对方含糊不清地回应。
叫叶休羽……吗?夏砚然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对方,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能嗅到这个人的身上弥漫着一种非常清新又非常温暖的味道,其实也不是真的能闻到,但是夏砚然就是这么觉得。莫名奇妙,又确信无比。
“你不问我为什么被那个人追么?”
“什么?”夏砚然愣了愣。
叶休羽扬起嘴角,眼睛里是淡淡的赞许:“呵,没什么。”
“……哈?”
叶休羽不想解释,也没工夫解释,因为下一秒,她们的对话便被一个此时她不想听到的声音打断了:
“唷,小羽。”
“……”叶休羽极度无语地瞥过目光,“请别用那种恶心的语调乱叫别人名字好吗。”
来人笑眯眯地歪着头,一脸人畜无害的纯良:“这是对追求你的人该有的态度吗?”
“……罗修零你够了哦。”
“呀,你都知道我的名字啦?”
“我没兴趣知道,只不过您的花痴后援会会长追杀我的时候说了很多次,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叶休羽口中的花痴后援会会长就是她方才躲避的那个女生,而罪魁祸首就是眼前这个叫罗修零的家伙。事情的原委(叶休羽总结)大概就是不知道罗修零的脑子被哪头驴踢了先是无道德地从窗户丢东西砸伤她接着毫无诚恳地道歉后便开始各种烦死人的嘘寒问暖没话找话完全的假仁假义,结果这事理所当然被罗修零的花痴后援会知道了,这之后的事情也就不难想象了。
叶休羽不耐烦地睨着他:“如果你是来道歉的,那就不必了,直接从我眼前消失就好。”
罗修零笑眯眯地不说话。
“好吧。”叶休羽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消失。”然后她看了一眼一旁愣愣的夏砚然,“至于你,你是要和我一起走,还是待在这里陪这位大少爷?”
罗修零望着女生远去的背影,带着几分调皮又落寞的口吻,轻叹:“叶休羽,你果然把我忘了。”
说完,他团起双臂,顺势坐下来,沉默不语了几分钟。
“出来吧。”罗修零蓦地出声,他回头看了眼从转角墙壁后走出来的女生,朝她笑,“偷听?”
北崎爱没承认也没否认,答非所问:“您不适合人类的生活。”
“啊?”罗修零懒懒地抓抓头发,“干嘛突然说这些。”
北崎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漠漠道:“请您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罗修零扬眉:“你这是在教训我?”
北崎爱依旧板着那副冷冰冰的面孔,语气平静:“不敢。”
罗修零笑了笑:“好了,我自己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他收敛起笑容,“比起这个……上周你见过桩了吧?”
“是。”
“盯紧他。”
“是。”
罗修零抿住嘴唇,他淡淡地看着不远处的一抹身影,那人是他的同班同学,叫廖森的男生。
仿佛是在他身上看到了什么,罗修零露出一个复杂的笑容:“人类……真是种有趣的动物。”悲伤一闪而逝,男生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他站直身子,抻起双臂伸着懒腰抱怨道,“啊啊新学期真无聊啊……喔对了,对朝仓映见的态度别那么明显。”
“……”
“这是命令。”
“……是。”
夏砚然被叶休羽一口气拉着走出好远,女生几次想开口叫住她,可是看到对方的神情,又讪讪地把话吞回肚子里去。
待到终于走到公交车站,叶休羽才松开手,她扫了眼站牌:“几路?”
“呃。”对方的言简意赅和阴沉的脸色都表示她的心情很不佳,于是夏砚然愣愣地吱了一声不敢搭腔。
“快。”叶休羽蹙起眉,满脸的“斩立决”与“不要挑战我的耐心”的表情。
夏砚然伸出手臂指指不远处的学校:“我……我住宿……”
“……”
这回轮到叶休羽愣住了,她哑然了几秒,然后迅速恢复了常态:“那么,”她一脚踏上刚刚停稳开启车门的公交,然后回身做了个告别的手势,“拜拜。”
“……诶?”
“你要和我一起走?”叶休羽挑起一边的眉毛。
“……呃,不了……”
女生淡淡“喔”了一声:“那就拜拜。”说着便头也不回地上了车。
夏砚然哭笑不得地目送着公交车渐行渐远。那个人是那么的我行我素,毫无处世之道可言,但是却意外的让她讨厌不起来。夏砚然揉了揉眼睛,然后笑起来。真是个……奇怪的人哪。
晚自习时夏砚然才发现梁纯和杜洵并没有来,她提防着老师偷偷给友人发了信息,却没有得到回应。女生提心吊胆地埋头写着作业,生怕老师问起。不过仿佛是多虑了似的,今天班主任心情格外的好,不但什么都没说,反而提早十分钟下了晚自习。
夏砚然心想今天奇怪的事情真多,她回到宿舍,刚推开门便见梁纯和杜洵二人坐在床铺上兴奋地说着什么。
“你们在啊?”
杜洵看见夏砚然,忙朝她招手:“过来过来!”
夏砚然纳闷地走过去坐下来,听见杜洵在一旁尖声问:“怎么说怎么说?”
“他还没回啊。”
夏砚然迷惑地看着她们,但是什么都没说。
杜洵眼尖看到了女生的表情,她满脸红晕地向夏砚然笑道:“要到江初晋的电话了!”
“……啊?”
“咱们学校学生会副会长啊!最重要的是还是个大帅哥哦!”
“……哦、哦,这样……”
杜洵见她一脸蠢样,刚欲解释,夏砚然连忙摆摆手:“没事不用管我,你们继续啦。”
梁纯透过镜片古怪地看了夏砚然一眼:“你真奇怪。”
夏砚然呵呵傻笑了几声也不辩解,只是道:“我先上去睡觉啦。”
杜洵头也不回地摆摆手,眼睛盯着手机屏幕:“嗯嗯晚安~”
“他说有喜欢的人了。”
“诶?有喜欢的人?那你怎么办啦!可恶,那还和咱们聊个屁啊!”
“小洵,明明是你自己先找上人家的。”
“我不管啦!你就知道护短!换下一个下一个!唔……135……”
夏砚然扯过被子,轻轻捂住了头。
◇ ◇ ◇
「妈妈,我不明白。」
◇ ◇ ◇
夏砚然在茫茫人海中寻觅着友人的身影。午饭时间食堂里的人惊人的多,夏砚然第一次发现西野的学生真的不少,平日里只和一个楼层的几个班级打交道所以并没有什么感觉。
“然然,这边!”杜洵朝四处张望的夏砚然挥挥手臂。
夏砚然加快几步走过去放下餐盘,边坐边道:“人真多啊。”
“唔。”杜洵啃着鸡腿,含糊不清道,“高三的竞赛队返校了嘛,听说又是战果累累呢。”
梁纯转着手里的汤匙:“这么说来,千代学长回来了?”
“嗯,刚才看到他和北崎爱在走廊说话来着。”
梁纯爆了句粗口,嫌恶地撇过脸去:“又是她。”
夏砚然听得云里雾里,但心知与自己无关,于是便低头默默吃饭。
“砚然。”
听闻梁纯叫自己,她抬起头,迷惑地看过去:“嗯?”
梁纯的目光十分古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你是不是讨厌我们?”
“诶?”夏砚然吃惊不小,她连忙摆手道,“没有啊!哪有的事!”
“因为你什么都不和我们说啊!”杜洵插嘴道,“喜欢的艺人啊,音乐啊完全没听你提起过啊。”
“呃……”夏砚然抓抓头发,腼腆地笑起来,“没有什么喜欢的啊……我都不怎么关注的。”
“哈?”杜洵大叫起来,连着说了好几个艺人的名字,均得到对方“不知道”“不清楚”的回答,简直震惊得要说不出话来,“天哪!夏砚然你是21世纪的人类吗?”
不逛街,不追星,不打扮,不恋爱也不关心潮流,好奇心几乎为零,没几件感兴趣的事,这些在梁纯和杜洵眼里都是十分匪夷所思不可思议的事。
“怪人。”梁纯总结道。
而夏砚然只是呵呵傻笑着,低下头慢慢地一口口送着白饭。
九月迅速便走到了头,时间从绿色的夏季蜕皮成暗黄的初秋,一年一度的运动会也如期而至。
于是经常能在班里听到如下对话。
女生A:“(干脆拒绝)不,我绝不参加。”
体育委员:“(讨好地)一千五不能空缺啊,至少出一个人才行……”
女生A:“(翻眼睛)那个人干嘛偏偏是我啊!?”
体育委员:“(悲愤地)你不是很能跑吗?诶哟我的姑奶奶你为什么不参加啊!”
女生A:“(振作握拳)我绝对不能让迟暮寒学长看到我的丑态!”
体育委员:“……Oh, shit。”
男生B:“黄宗辰!我要报跳高!”
体育委员:“(热泪盈眶)好,好!”
男生C:“(懒懒插嘴,对B)邢雨,跳高不是助跑立定跳远跳很高的意思。”
男生B:“(震惊地)咦咦咦?!!!不是吗?!”
体育委员:“……………………TAT!!!”
夏砚然无力地叹气:咱们班运动会真的没问题吗……
倚着铁丝网,她看梁纯在跑道上做热身运动,杜洵则坐在一边的草坪上翻杂志。
“啊!不如周末我们去这家做头发啊?口碑很不错呢!”
梁纯随口应道:“嗯好啊。”
“我……我就不去了。”
“嗯?”杜洵循声看过去,不高兴地扁扁嘴,“然然你又不去啊!”
夏砚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梁纯不易察觉地皱皱眉,她拍了一下杜洵的肩膀:“陪练。”然后跑了起来。
“喂!我又没有报项目……”
梁纯的身影伴着杜洵的牢骚声渐渐远了,夏砚然心里不知为何竟然松了一口气。
“喂。”背后冷不丁有人叫她。
听到这个声音,女生吓了一跳,她回过头去。果然是叶休羽。
“请问……有什么事?”上次的偶遇之后,夏砚然再也没能在校园里见到这个特别的女生,以至于她几乎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
隔着铁丝网,叶休羽仿佛是路过的样子,手里随意提着网球拍,她目光淡淡地望着她,轮廓里带着点凛冽:“你和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夏砚然刚想开口,可是叶休羽已经转身离开了。
她愣愣地看着叶休羽的背影,这个人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随性而至,就像是……风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夏砚然却很羡慕她。
“想知道答案么?”
蓦然响起的声音再度把夏砚然吓到。她惊讶地转头,身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他笑嘻嘻地扶着铁丝网,眼睛还追随着尚未从视野消失的叶休羽。
“我可以帮你。”最后,罗修零收回目光,对女生扬起嘴角。
栗发女生夹着电话,一边回应着听筒那边的人,一边忙着在键盘上敲打。
“这不是写着呢嘛,绝对不会窗的放心吧。嗯嗯……啊?什么?加三千字?…………喂喂?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清……信号突然不太好……喂?喂?”
“嘟————”
言绯雨轻松地按掉电话,关掉网页以及空白的word文档并取下手机电池丢到一边,完成这一系列工作后,她扯过一边的盘子,挑了一块卖相不错的西瓜,专心致志地啃起来。
“店长~~~~~~~~~”
还未见到人影,便听到这拉长了调子的鬼叫声穿透了墙壁与房门。最后当少年笔直地出现在她面前时,言绯雨已经被那凄厉的喊声搞得食欲全无,她砸吧砸吧嘴,把西瓜皮往旁边一推,眉毛拧出一个不耐烦的角度:“……你能别这么伤害瓜农的感情么,非应季水果很贵的好不好。”
罗修零没有理解瓜农感情和水果很贵之间的联系,然而店长说话一向逻辑混乱于是他也没怎么在意,只是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女生:“喏。”
言绯雨伸手抓另一块西瓜的动作就这么顿了一顿,她瞥了眼在罗修零身后安静不语的夏砚然,无力地耷拉下肩膀:“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停业半天你们就这么搞我,是想被我扣工资吗罗先生……”
罗修零抽出钱夹里的一张信用卡,晃了两晃,并朝言绯雨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言绯雨从垂死状态中挣扎着坐直身子:“……成交。”紧接着她朝休息室的方向嚎了一嗓子,“商瞳~~~接客~~~”
夏砚然正纳闷言绯雨在叫谁,店主同学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夏砚然抬起头看过去,一个黑发女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吧台尽头,一脸漠漠(不爽?)地看着他们。
“所以你就这么把商瞳卖了?”蓝堂越里无语地看着把玩着信用卡的栗发女生。
猎人小姐嬉笑着摆摆手:“别说得这么难听嘛。”她思索了一会儿,然后一本正经道,“你可以当做是旁边这个吸血鬼小子为了贿赂英勇的猎人而交的保护费。”
蓝堂越里忍不住吐槽她:“英勇这个修饰有点多余。”
罗修零也在一旁发表意见:“而且捕杀吸血鬼的不是「猎人」,是「吸血鬼猎人」。”言下之意自己并不是贿赂。
言绯雨皱眉啧了一声,她亮出流岚,对罗修零投以不耐烦的一瞥:“只要你变异,我就有捕杀你的权利。”说着她把流岚拔出刀鞘,又给自己切了一块西瓜,“你们谁要吃?”
另一边,商瞳并不知道外面竟讨论起了西瓜的事(也没兴趣知道)。无形的屏障内,只有她和女生相视而坐。商瞳淡淡地看着夏砚然:“发生什么事了么。”
夏砚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有的没的,平淡的,琐碎的小事,她把来到西野后的事杂乱无章地交代了一遍。
纵使毫无逻辑可言,形同流水账般的叙述,商瞳却依然认真地听着夏砚然的一字一句。
女生说了很多,很多,说到最后反而愈加迷惑。她想起不久前叶休羽对她说的那句话,她觉得也许是自己和友人的喜好的差别,可是仿佛又不全然如此。哪里不对,夏砚然说不清,但是她却下意识地想相信叶休羽的话。
“她说我和她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夏砚然不懂为何叶休羽会那样说,叶休羽也自然不会解释给她听,这个疑问不轻不重地压在心上,思考久了反而愈加磨人。
“自己去听吧。”
沉默许久的商瞳突然道。
“什么?”夏砚然困惑地看向商瞳,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
但黑发女生显然没有解释的意味,淡淡地继续道:“只是事情结束后,还要还给我。”
十一过后,学校便改成了冬季作息,午休时间少了半个小时,无论做什么事都觉得十分不够用。
班里几个男生依旧乐此不疲围着讲台上的电脑打游戏,教室门口站着的男生一边给同伴通风报信一边给女朋友打着电话。
作业写完的夏砚然无事可做,于是抱着数学书啃公式,然后又誊到笔记本上。
“请问……”
一个细细的声音打断了夏砚然手头的工作,她抬头看过去,是班上的翦释桐。她想起之前有男生开玩笑说听到她的名字就想起碱式碳酸铜。此刻女孩子正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呃,怎么了?”
翦释桐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笑起来,迅速坐到夏砚然旁边的位置上满脸发光地看着她:“原来你也在看数学啊!我有个问题想了一晚上都没有想明白呢!可以帮我看看吗?”
想、想了一晚上啊……夏砚然一边惊叹于对方的毅力,一边对她说:“嗯好,不过我也不一定会的。你也可以问问梁纯,她的数学很棒的。”
“没事没事!你肯定可以!”翦释桐开心地应着,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我才不要问她呢。”
“……诶?”夏砚然稍微愣了一下。
“她们和你不一样。”翦释桐只是扁扁嘴简单地说了一句,然后递过书去,“这里这里,为什么函数只能一对一或多对一呢?为什么一对多不可以啊?老师说书上的定义就是这样的,我就回了一句‘老师您没有自己的见解吗’,我想听听形象一点的答案嘛。”
“结果呢?老师怎么说?”
“结果我就被轰出来了。”
“……”夏砚然一时语塞,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道,“这么说吧……如果你实在无法理解的话,可以这么想。一个优秀的人可以被一个追求者或许多追求者倾慕,但是那个人的眼睛里只会装下一个人。”夏砚然不好意思地笑笑,“抱歉,比喻有点傻……”
翦释桐一本正经地思索道:“唔,和休羽学姐说的不一样呢……”
休羽?夏砚然眨眨眼睛:“叶休羽?”
“对啊,”翦释桐歪着脑袋,“你也认识她?”
“不是很熟……”夏砚然有点好奇,“她怎么跟你解释的?”
翦释桐的脸蓦地红了,她结结巴巴道:“没没没没没什么!!!我我我我,我才不喜欢薛与祺呢!听听听,听明白没有!”
“哦……”夏砚然讪讪地点头,“你喜欢薛与祺啊……”
“……QAQ!”
“……好吧。”夏砚然决定回到最初的话题,“那么叶休羽怎么说的?”
翦释桐哼唧了几声,然后扁着嘴道:“她说我、小潮和秋殊凝会长都可以喜欢薛与祺,但是我不可能同时喜欢上薛与祺,迟暮寒学长和千代学长。”
“……”听到翦释桐吐出一大串陌生的名字,其中还有学生会会长,夏砚然顿觉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个解释……有够复杂的。”
翦释桐严肃地点头附和:“我也觉得很复杂……秋会长怎么可能看上薛与祺呢……”
不过……夏砚然笑起来,“真有她的风格啊。”
“喂,起来。”
头顶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梁纯板着脸敲敲桌面,对翦释桐说:“这是我的座位。”
“这也是学校的桌椅。”翦释桐扁扁嘴,然后朝夏砚然嘻嘻笑起来,“总之谢谢你啦。”
夏砚然也由衷地绽开微笑。眼前的这个女孩子清亮简单得像水一样,开朗又不吵闹,让人很想亲近。
“不客气,应该的。”
「伪善。」
耳畔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
夏砚然诧异地扭过头去,梁纯已经回到座位上,坐在自己身边的位置,默默看着笔记。
感应到女生的目光,梁纯纳闷又有些不耐烦地看过来,过了一会儿才道:“什么。”
“没,没事……”
梁纯方才并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在看她,她仿佛全然不知,只是在看自己的笔记。但是夏砚然可以确认,那冰冷的声音,的的确确是属于身边的这个人。朝夕相处,冰冷又熟悉的声音,就在方才对自己说:
「伪善。」
夏砚然失魂落魄地走出教室,她不知道梁纯竟一直都讨厌自己。为什么会讨厌自己?为什么要说那样伤人的话?饶是夏砚然心底有那么一份不甘,却也没有勇气真正问出口。
“同学你好。”
一个人突然挡住了夏砚然的去路。
来人冲她友善一笑:“可以请你帮个忙么?”
夏砚然抱着一摞资料站在学生会文艺部的活动室内,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答应了那个人的请求。也许是他的语气太诚恳,也许是因为他说“一时间也找不到别人来帮忙”?
“好,谢谢。”文艺部长大致浏览了一遍文件后,对夏砚然露出公式化的微笑,“没什么问题。辛苦你了。”
夏砚然不好意思地摇摇头:“没什么。那么我先告辞了。”
“慢走。”
刚推开门,夏砚然便听到门后一声惨叫,她一愣,动作凝固在半途,呆呆地盯着门口那人。
谅是夏砚然再迟钝也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怎么?”身后是文艺部长的询问。
声音渐渐欺近,最后停在夏砚然的右侧。
文艺部长挑了挑眉毛:“唷,是你们啊。”
“嗨,羽息。五分钟后会议室集合。”门口的男生率先打了个招呼,然后递给夏砚然一个安慰的笑容:“没事。”他提起门后同伴的衣领迅速离开,只留下两道渐远的背影。
“疼疼疼疼疼……江先生你轻一点行吗!”
“快点,例会要开始了。”
伤患登时就炸毛了:“真希望你也有那该死的好运气连偶然路过都能被门撞上!”
另一人则相当淡定:“不好意思,显而易见的,我现在并没有。”
“……江初晋你真讨厌!”
“或者你比较希望由上次面试的那位凹凸有致的美女小姐来接替你副会长助理的位置?”男生似笑非笑,“我是没什么意见。”
“……江初晋你真讨厌。”
“过誉。”
就在二人要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砚然觉得那个男生好像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动了动嘴唇,并未出声,但是夏砚然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隔着遥远的距离的,带着点欣慰与失落的低语,他说:
「你果真不记得我了。」
夏砚然愣在原地,江初晋这个名字十分耳熟,仿佛在哪里听到过,她一时间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但她可以确认的是,他的身上有一种十分熟悉的,似曾相识的味道。
“原来你借给她的是这个啊……”言绯雨叼着支棒冰瘫在沙发里,“倾听内心的能力吗……”最后一块冰也化在嘴里,言绯雨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嘴里叼着木棒,一本正经地总结道,“真残忍。”
商瞳抱着兰斯洛特许久未语,最后淡淡地开口:“这是她必须面对的。”
“狠心的主角,BE的配角。”言绯雨撇撇嘴,“这是哪部坑爹的都市小说么……”猎人小姐唧唧歪歪地BLABLABLA吐着槽,却见商瞳蓦地把自己的手机递过来,“干嘛。”
“编辑部的电话。”
“……商瞳你真是个黑心的主角。”
回到教室的途中,夏砚然收到了梁纯的短信。
「第二活动教室见。 发件人:梁纯」
她内心隐隐的有些害怕,站在活动室外犹豫了一会儿后,终于一咬牙,推开了活动室的门。
中午的活动室没有人,偌大的教室空荡荡的,零零散散摆着几把椅子。
梁纯还没有来。
夏砚然挑了个位置坐下来,心里被不安盘旋占据着。她不知道梁纯要找她做什么。
“你来了?”头顶突然响起梁纯的声音。
“嗯——”夏砚然应着抬起头,一股冰凉的触觉却从上方浇下来。当她回过神来,全身已经湿透了。
此时天已凉了,夏砚然不自觉地哆嗦起来,自己也分不清是因为寒冷亦或是愤怒:“你……你做什么!”
“惩罚。”梁纯扼住夏砚然的喉咙,一把将她扯起来按在地上,“你太狂妄自大了,夏砚然。”
后背和头部受到巨大的撞击,夏砚然疼得眼泪都呛了出来,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命挣扎。余光中她瞥见了杜洵脸,于是嘶哑着向她伸出手去:“救……我……”
而杜洵只是站在梁纯身边,眼睛里是深深的失望:“砚然你……背叛了我们啊。”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这个声音是如此尖利刺耳,夹着怨毒的诅咒,从梁纯的身体里喷薄而出,狠狠撞击着夏砚然的心。
我没有!我没有!
夏砚然挣扎着想反驳,却被梁纯一巴掌闪回地板上:“别狡辩了!”手指的力度渐渐加大,女生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但梁纯依旧冷冰冰地看着她,“你明明知道我喜欢江初晋。别以为刚才的事我不知道。”
“纯,轻一点。”杜洵看着地上的人,眼神是那么陌生,“弄死了就麻烦了。”
梁纯“嘁”了一声,放松了手上的力度。
“我……我什么……都……没做……”
“贱人。”又是重重的一巴掌,梁纯下手丝毫不留情,“其实你一直瞧不起我们不是吗?摆出一副清高的样子,却暗中勾引好朋友喜欢的人,还故意向叶休羽示好以借机接近罗修零。想把他们据为己有吗?真下贱啊……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这些事没人知道?”
“我……”夏砚然的眼里泛起泪,“我……没有……”
“只要你承认,我就放过你。”梁纯冷冷地注视着夏砚然。
“不……”夏砚然大口大口喘着气,“我……没有……”
“死性不改。”梁纯露出残忍的笑容,“那就没办法了。”
她将夏砚然的双手捆绑在身后,扯下一截胶带狠狠地贴在嘴上,然后丢到一边不再理会。梁纯拍击手掌,清脆的三声响后,门口两个男人应声而入。
杜洵把相机丢到其中一人手中:“拍好一点,不然没人看。”
她最后看了一眼夏砚然,然后离开了活动室。
十月的夜晚不再凉爽,寒意悄悄攀上秋水信的后颈。女生打了个寒颤,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脚边突然撞上一个柔软的物体,居然是一个人坐在宿舍楼的过道里。
“诶?”秋水信好奇地蹲下身去,是一个面色惨白的女生,头发凌乱地靠坐着墙壁。她注意到女生胸前的徽章,“一年级的?你们的宿舍在那边那幢楼吧,怎么跑这里来了?”
见她不说话,秋水信无奈地抓抓头发:“回去吧,都这么晚了。”
那人失焦的目光微微动了动,嘴唇颤抖着吐出一个字:“不……”
秋水信蹲着与她平视了一会儿,终于泄气地耷拉下肩膀,她对女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么,去我的宿舍好吗?”
那人直到入睡都没有再和秋水信说半句话,想起对方那对失焦的双眼,她不禁心里一寒。
如同死人一般的目光。
◇ ◇ ◇
「妈妈,这个世界……好不正常。
好残酷,好凄凉,好不公。
好冷漠。
冷漠得……让人想死。」
◇ ◇ ◇
今天夏砚然没有来上课。
除了翦释桐,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平日里安静的女生消失了。
“喂。”翦释桐不情愿地走到梁纯跟前,如果可以她压根不想和她说话,“砚然呢?”
“不知道。”
听到她敷衍的答案,女孩子有些生气:“你和她一个宿舍的怎么会不知道!”
梁纯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仿佛看见她便会脏了眼睛:“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她的每一件事。”
见翦释桐走远了,杜洵有些犹豫地悄声对梁纯说:“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梁纯冷淡地看了一眼身旁空出的座位,声音挂着凛冽的寒意:“她自找的。”
梁纯刚要出教室,门便被人从外拉开了。她愣在原地,耳朵和脸颊隐隐地烧起来。
是江初晋。
男生没料到门内有人,怔了怔,然后朝她淡淡笑了一下:“请问……夏砚然在么?”
秋意渐浓,树阴懒懒地遮着阳光,在树底投下淡淡的影子。庭院的中央有一口深灰色的古井,周围布满了青苔,水深不见底。
这座庭院平日里就很少有人来,天一冷便更加寂寥。
夏砚然抱膝坐在树下,凉风习习吹着她的头发。她埋下头去。
这座学园如同牢笼将她锁在这里,她不愿留下,可外面亦无她的容身之所。
好脏。
毫无征兆的,眼泪肆意而出,她抱紧颤抖的身子。
这样的自己,好脏。
“原来躲在这里。”
夏砚然触电般的回过头去,眼底浮起怨毒的目光。
梁纯笑起来:“真是不错的眼神,拍下来给江初晋看看如何?”
看到梁纯手中那台熟悉的相机,夏砚然的身体蓦地僵硬了。
“啊咧啊咧。”梁纯掩口露出惊讶的神色,“我都忘了这里面还有一些……”她的目光在夏砚然身上恶意地游走着,“糟糕的东西。”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振聋发聩的声音咆哮着从梁纯的身体里破土而出,在夏砚然的每一个细胞中奋力撕扯着。
她默默地听了一会儿,竟然笑了,她倒退几步,抵着古井的边缘站定。
“你要做什么?”梁纯警惕地看着她。
夏砚然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总要让你如愿一次,不是吗。”
意识一瞬间变得模糊,周身立刻被冰冷包裹住。夏砚然只听到一声尖叫,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梁纯的。
紧接着,世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时间在水底仿佛是被拉长了,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夏砚然不知道自己下沉了多久,原本涣散的神智竟然随着不断的下沉而在身体里聚集起来。
黑色的水从周围蔓延过来,夏砚然缓缓睁开眼睛。
她有些奇怪自己在水里竟也能呼吸,居然连一点窒息的感觉都没有。
四周一片漆黑,她看到自己的周身散发出微白的光,照亮了方圆将近一米的距离。
夏砚然以极慢的速度向井底沉下去,然后蓦地一个停顿,便静止下来。
平静的水面突然褶皱起来,伴随着波动,一个人影从水中一点点由虚变实,最后完全出现在她眼前。而那个人,她竟然认识。
“商瞳小姐?”夏砚然吃惊地看着她,“你怎么在这里?”
商瞳没有回答她,目光淡得漠然:“你真的想死么。”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你真的想死么。”
“你疯了么!你会死的——”
“我在问你。”商瞳冷冷地打断她,“你真的想死么。”
“我……”
“你真的想死么。”商瞳机械地问着她,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不是‘没有烦恼’,不是‘没有讨厌的人’,不是‘没有悲伤’,不是‘没有绝望’,而是——”她冷冷地望着女生,语气却很轻,“‘什么都没有’。”
“世界之于你变成虚无,你之于世界化作零点。你现在拥有的,记忆、家人、朋友,乃至一切,全将消失,你将再也不会拥有属于‘你’的东西。无论是你对外界,还是外界对你,都只剩下一个‘无’——即使这样,你还是想死么。”
夏砚然僵住。
她只是一味地想逃避,想逃离这个地方,却从没想过另一个地方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那里当然不会有什么在等她,死亡和虚无对等,她将一无所有。
那个瞬间,夏砚然想起了远在外县的继母,想起了叶休羽,想起了叶休羽的那帮友善的朋友,想起昨夜帮助她的二年级的女生,想起她所生活的地方的一草一木,想起西街转角的那家咖啡店,她甚至想起那个让她觉得无比熟悉,又无从记忆的少年。
夏砚然张了张嘴,眼泪一下子溶进冰冷的水中,她捂住嘴,轻声啜泣:“我……我不想死……”
商瞳的目光软下来,她靠近夏砚然,伸出双手,轻轻抱住她的后颈,拉向自己,额头抵着额头。她似乎是笑了一下,然后温和地对女生低语道:“那么……就回去吧。”
世界再度暗下来。
在一片漆黑中,有一点淡淡的白光带着毛边,要从远处的裂痕里溢出来。
夏砚然抬手盖住眼睛,朦胧的光渐渐清晰,一点点渗透进视野里。
她睁开眼,有些怔忪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天色是深沉的蓝,没有一颗星。眼前是一条蜿蜒的河流,水流很缓,载着无数盏明亮的纸灯向远处漂去。
看着自己身上的初中制服,夏砚然突然明白过来,这是三年前的盂兰盆节,也是母亲的第四个忌日。
“所以你要干什么。”
身边蓦地响起一个声音,夏砚然觉得十分耳熟,对方是个男孩子,也是中学生的样子,正红着眼睛冷冷地看着她。
“诶?”夏砚然吃了一惊,但是身体已经做出反应,她把手帕塞到男孩子手里,“别哭了。”
“多管闲事。”对方别过头去不想理她。
“我的妈妈也在四年前去世了。”三年前的,还是初中生的夏砚然微笑着对眼前的男孩子说,“可是我知道她没有离开我。”
少年板着脸看了她一眼,低头嘟囔:“瞎说什么呢。”
“不是瞎说啊!”夏砚然急切地摆摆手,然后又温和地笑起来,她的食指依次点过少年的耳鬓,眼睛,手臂,胸膛……最后落在额角,“你的妈妈也一样啊。你就是你妈妈留下的宝物,而她,一直在这里,在你的记忆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少年接过她手中的手帕,怔怔地看了很久,终于淡淡地开口:“我是江初晋。”
女生绽开微笑:“我……我叫夏砚然。”
“要走了。”耳边突然响起商瞳的声音。
“什么?”
但商瞳没有回答她,下一秒,眼前的景象便消失了,阳光蓦地照进眼睛里去。
夏砚然抬手遮住眼睛,过了好久,视界才一点点清晰起来。她发现自己正坐在庭院里,身旁是那口古井。没有梁纯。
一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女生收回目光,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个人,而对方也看到了她。男生竟好像如释重负般地笑起来:“原来你在这里。”
夏砚然直直地看着他不说话。
男生迷惑地走过来:“怎么了。”
她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江初晋,我叫夏砚然。”
男生怔了怔,然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嗯。”
◇ ◇ ◇
「对不起,妈妈。我暂时……不能去陪您了。」
◇ ◇ ◇
夜色包裹住繁华的新泽市,此时此刻,这座水泥城池变得格外寂静,宛若陷入酣眠的孩子。
然而就在这个几乎所有街道都沉寂的时刻,南渚区的津北一段却仍旧有一家店在街角亮着昏黄的光。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酒吧,白日里几乎不会有人光顾,甚至不会有人注意到它,但是每当黑夜降临,这里便会慢慢热闹起来,接待起来自各地的旅人。
这里是吸血鬼的聚集地。
血色的哥特字体歪歪斜斜地刻在木头横梁上,两个简单的单词——
「Good Night」。
此时在酒吧内部的后台休息室里,却坐着两个人。男生躺在摇椅里翻阅着什么,而女生则坐在沙发上出神。
“唔,这是什么?”罗修零放下手中的漫画,好奇地盯着北崎爱身边的那台相机,拿过来摆弄起来,“诶?格式化了?”
女生没有看他:“庭院里捡到的,也许是谁丢下的。”
罗修零讳莫如深地笑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做?”
“不知道。”
“真不诚实哪。”
北崎爱不说话,她取出记忆卡,轻轻一握,那一小块薄片便瞬间在手心化为齑粉。
罗修零扁扁嘴:“真☆野☆蛮~”他支着下巴,看着女生依旧平静的侧脸道,“开始喜欢人类了么?”
仿佛是料到对方铁了心要让他唱单簧,男生继而自顾自道:“我也是。因为……”罗修零微微虚起眼睛,月光越过窗棂,打在他的手心,映出一片异样的苍白。他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温柔的深色,语气轻柔地在夜色中晕染开:
“人类真是一种……有趣的动物。”
北崎爱倚着窗,潮湿的风从东方吹来,留下点点凉意。她听到摇椅中均匀的呼吸声,轻轻眯起眼睛:
“晚安,琉零。”
天边泛起浅浅的银白,夜空褪去浓重的妆容,变得纯净而透彻。露水匍匐在枝叶上,凝成完整的圆,折射出七彩的光。城市深处传来隐约的人声,似是呓语,抑或是悲鸣,组合成尘世的嘈杂。
新的一天到来了。
-蔓延第五回·黑羊·终-
对于突然就变成恶人的梁纯和杜洵,我个人也觉得突兀死了。但作者是个搓比,想了好几天不知道怎么改TVVVT 原谅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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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回 黑羊·Black Shee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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