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六回 404 NOT FOU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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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澈拉着公交车上的扶手，车身的颠簸令本就疲惫的她更加昏昏欲睡。迷蒙中，她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紧接着，就在几秒之后，车子猛地一个急刹车，扶澈凭着惯性眼见便要摔出去，然而那只肩膀上的手却牢牢箍住了她，方才幸免于难。
扶澈这下子彻底醒了，车上的乘客亦惊魂未甫，公交车司机探出头去骂了闯红灯那人一句，又重新发动引擎。扶澈愣愣地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偏过头去看向身边。手的主人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岁不到的黑发女生，一双眸子淡淡地望着她，脸上没有表情。她似是不喜欢别人盯着她看，微微皱了皱眉头，然后收回了手。
“没事吧。”连声音都是淡漠的。
“呃……”扶澈望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要小上近十岁的女生，不知为何就有些不知所措，“没……”
话未说完，车厢内便响起一个机械的女声：
“西街路口南到了，请您准备下车。下车请刷卡，车票请出示。”
扶澈向那人感激地鞠了一躬，然后匆忙下了车。
差一点迟到。
扶澈松了口气，与交接班的姑娘告别后，便一个人坐在收款台处休息。
这是一家规模不大不小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扶澈在这里工作。平日里的顾客说不上很多，但也足够让她忙上好一阵子。店主一天到晚不知去哪里鬼混，挺信任地把店面交给雇佣的几人打理。此时店里只有寥寥几个顾客，以及坐在收款台发呆的扶澈。
“你好。”头顶蓦地响起一个声音。
扶澈回过神来，连忙说了声“抱歉”，然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东西扫了一下：“您好，一共四块八。”
男人低头打开钱夹，刚欲掏出一张粉红色的纸币，却被一道淡漠的声音打断了：“请换一张。”
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扶澈的背后，黑色的长发垂到腰间，一双眼睛宛若寒冰，就那样毫无表情、冷冷淡淡地看着他。
扶澈认出了她：“你——”
黑发女生并未理她，只是盯着那男人的眼睛。
不知为何，男人却露出一抹心虚的神色，他抽出一张五块的纸币，丢到款台上，然后迅速离开了便利店。
扶澈愣了一下：“他怎么了？我还没找他钱……”
“他刚才要给你的是□□。”
“诶？”扶澈吃了一惊，她顿了顿，突然皱起眉，“你为什么会知道？他当时根本没来得及掏出那张钱吧？刚才在公车上时也是，在我摔出去之前，你的手就已经在我肩膀上了……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扶澈不禁退了一步，已经做好了报警的准备，“你是谁？”
对方显然没料到扶澈会问她这个问题，她露出一抹迟疑的神色，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果然很可疑。扶澈暗忖，并伸手掏向口袋里的手机。还未触及，便被那道冷冷的音色截断了。
“我叫商瞳。”黑发女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底是不化的冰霜，“这个世界的神。”
“…………诶？！”
“所、所以说……你是可以实现人们愿望的神？”扶澈的大脑从刚才开始就呈现出短路的状态，一切都在瞬间朝着她未曾预料到的奇怪的方向发展。
“仅是尽我之所能，并非为所欲为。”商瞳淡淡道，“神干涉世间生死与运息皆是禁忌，我并不能忤逆自然规律。”
“连神都不能做到的事？”
“逆天命，续阳寿，譬如起死回生。”
“可是……”扶澈怔了怔，“无论如何都有不想失去的人吧？无论是以什么形态存在，都想……留在身边吧。”
商瞳沉默了一会儿，道：“失去便是失去，生命无重来之说，人类不该太过贪心。”
“那你又能做什么呢？”扶澈迷惑地看着她，“你所做的，不过是任其继续所谓命运的发展，不能干涉生死，不能改变命运，只是看着人类死去吗？最后他们明明都没有得到幸福啊。你又怎么知道，如果你不曾帮过他们，他们就不会好好地活下去？”
商瞳怔了怔，没有说话。
“啊，抱歉。”扶澈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我并没有责问你的意思……就是……觉得奇怪……”
然而商瞳只是沉默着不知看向哪里，不发一言。
十一点一过，店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大多是附近的上班族和学生，准备在便利店买点吃的草草了事。
扶澈偷偷看了眼在一旁帮顾客将商品装入购物袋的商瞳，她正面无表情地忙着手中的工作，看不出此刻的心情。
虽然对方一直在说一些自己听不懂的神啊命运啊之类的奇怪的话（当然自己并不是很相信），从刚才开始又一直沉默，但她却觉得眼前这个黑发的，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的女生一定是个十分温柔的人，因为方才店里人少的时候她看到商瞳买了食物拿去喂店门口的流浪猫。
扶澈扬起嘴角，微笑还未成形，便凝固在半途。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却只是看表，察觉到扶澈的目光后，才皱了皱眉。扶澈回过神，她依次扫过几样商品的编码：“一共十七块。”
女人掏出几张纸币递过去，声音平淡：“谢谢。”然后接过商瞳递过来的袋子，走出了便利店。
商瞳看了眼那人离去的背影：“你认识她。”用的是陈述句。
扶澈垂下眼睛，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手掌突然多出一道温和的力量，商瞳一分分掰开扶澈攥紧的手指，合着掌心握住她的手。
“你有话想对我说。”
“……”
扶澈微微动了动嘴唇，她的眼睛里写满了迷茫：“商瞳，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为了实现你的愿望。”商瞳的声音凉凉地打在扶澈心上，宛若深秋的雨。
离开便利店时还未到换班时间，扶澈锁上店门，决定明天再向店主解释。
没走出几步，身边的人却停住了。
扶澈纳闷地看向商瞳，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是街角一家很有格调的咖啡店，虽然开店不久，但由于口碑很好，在西街很有名气。
商瞳微微蹙起眉，下一秒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店里走出来。
栗发女生也看到了她，挑了一下眉毛后，言绯雨对她绽开微笑：“唷，商瞳。”
言绯雨头痛地揉揉太阳穴：“你怎么会在这里？”
“……”
栗发女生假装无意地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扶澈，了然地笑了笑：“这叫自食其果？”
“……”
“她居然记得我吗……”言绯雨有点意外，“不过记得我这种NPC会不会有点浪费……”
“……”
“原来你变得这么不爱说话，还是现在比较可爱哪。”言绯雨笑眯眯地捏商瞳的脸，“正好，顺便帮我看店吧。阿津叫我回总部，天知道「萤」那帮混蛋又干了什么蠢事。”说着便把钥匙丢给商瞳，也不等商瞳回答，便迅速消失在街角。
“…………”
商瞳转过头，看了眼杵在一旁的扶澈，轻轻颔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这是扶澈第一次走进这家名为「C-Rain」的咖啡店，店内的装潢非常有特色，东边有一面涂鸦墙，最显眼的是一块黑乎乎的圆形涂鸦，上面还有一些横横竖竖的道，旁边大大地写着：“有壳不怕下雨天。”下面署名：不开天窗会死的店长。
“……乌龟……吗。”扶澈看了半天那幅颇有毕加索遗风的涂鸦，才不确定地说。（←根据文字判断的）
商瞳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她是作家。”
扶澈觉得言绯雨的形象在心中又高大了不少，但一看到眼前的巨幅涂鸦，又觉得多了几分上帝公平的真实感。（……）
商瞳带扶澈来到一处靠里的位置，她抬手在周围布上一层透明的结界，淡淡道：“不会有任何人听见。”
“其实……也不用这样。”扶澈的目光暗下去，她露出一个悲伤的笑容，“因为……已经过去十年了。”
◇ ◇ ◇
扶澈依然记得第一次遇见甄夜的场景。
正值十一长假，扶澈待在家里百无聊赖，便出门闲逛。
扶澈所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叫做栗园的住宅区，分为东西两区，相较一般的小区，栗园的规模实在有些大得惊人，再加上人情的淡漠，有些人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彼此之间却未曾打过照面。
不过扶澈并不太在意这些，与其说她性格凉薄，倒不如说她已经懒得浑然天成（？）更为合适。懒得喜欢什么人，懒得讨厌什么人，懒得怀念，懒得感伤，她信奉着“时间能够淡化一切”“船到桥头自然直”“什么事都不关我的事”三大人生定律（？），终于在这一年的秋天迎来了十七岁。
虽然对人总是慢半拍型的冷冷淡淡，以至于交心的朋友掰掰手指头数个七八遍也只有一个迟敬遥，如果勉强算上自家那位不正经大哥的话，也就是两个。——即使人际关系如此之差，却依然不影响动物们感知扶澈那颗迟钝、懒惰又温柔的心。（大雾）
此时女生就被小区里的流浪猫缠住了脚步，平日里便经常与它们分享食物的扶澈在与其长时间的相处后，猫咪们终于确认了扶澈的无害性，从最初的害怕、警惕、无视、信任等量变阶段终于飞跃到蹬鼻子上脸的质变阶段。
女生蹲在路边，一手顺着脊柱抚摸猫的毛，另一只手扳正那颗拒绝正视她的小脑袋，严肃道：“我说你啊，昨天是不是偷吃阿生哥的排骨了？你就不能有点身为猫的自觉吗那可是只藏獒诶你都不害怕吗一百个你都不是它的对手诶！”扶澈皱起眉，“以后再做这种蠢事的话可就连最便宜的猫罐头都没机会吃到了哦。”
“咦，姐姐你会和猫说话啊。”
一直专注于对猫做思想教育的扶澈没有注意身边何时多出一个人，她偏过头去，只见一个男生同样蹲在路边，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的脸色十分苍白，发色却很黑，一副风吹就会倒的模样。虽然是蹲着，线条折了几折，但扶澈仍旧能目测出这人比自己高出不少。不知怎的，扶澈觉得这个人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气息。
“姐姐你盯着我做什么？”
扶澈这才反应过来，白他一眼：“谁是你姐姐。”
男生也不气，挺好脾气地笑笑：“那就是妹妹。妹妹这只猫有名字吗？”
扶澈很想骂他“不是姐姐就是妹妹你的脑回路是比麻花还扭曲吗”，想了几秒还是很懒地用两个字代替了：“苏苏。”
“唔？”
“名字。”懒得多解释，于是指了指脚边的猫。
“妹妹你话真少。”男生笑得更开心了。
“…………”那个瞬间，扶澈突然很想揍人，只是这个念头还未完全成形，便被不远处一道熟悉的声音生生遏制住了。
“哥哥，我妈让咱俩去买料酒和酱——咦，阿澈？”
男生嘻嘻笑起来，站起身朝那边走过去：“娇娇，今天婶婶是要做鸡翅吗？”
“混蛋甄夜！不许在外面叫我小名！”
“有什么关系啊娇娇～”
扶澈勉强从状态外拉回思绪：“敬……遥？”
迟敬遥敛起怒气，但仍旧忍不住蹙着眉：“阿澈，你怎么会和这个人渣在一起啊。”说着还不忘鄙夷地瞥眼一旁的甄夜。
甄夜立刻哇哇怪叫起来：“迟娇娇你怎么能污蔑自己的哥哥！”
“……迟娇娇又是什么啊混蛋！！！”
甄夜没有理会不依不饶的迟敬遥，他突然发现了什么，然后满脸笑容地朝扶澈的身后跑过去，边跑边喊：“翎～～～”
扶澈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回过头去，果不其然，甄夜正赖皮地挂在一个人身上，那人比甄夜还要高出一些，原本平整的衬衫被某人压出褶皱，头发是和自己一样的赭石色，唇边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笑容。
“……哥……哥……？”
扶翎温和地揉揉甄赖皮的头发：“你给我滚下去。”然后对女生绽开微笑，“澈。”
“你们……”
扶翎微笑并嫌弃地将甄夜赶下去，介绍道：“他是我学弟。”
扶澈突然明白了方才那种莫名奇妙一丘之貉的感觉到底从何而来。
再次见到甄夜已经是两个月后，那天下了不小的雪，学校提前了放学时间，扶澈刚走出校门便看到站在路边的甄夜，裹着围巾和大衣，严严实实地出现在北苑私立高中门口。
扶澈走过去：“敬遥在南临。”说着指了指北苑的校牌。
虽然和迟敬遥都住在栗园，然而她住西区，敬遥在东区，若不是初中同班，压根不会知晓对方的存在。中考之后两人便分开了，扶澈在北苑私立高中就读，而迟敬遥则考取了南临公立高中，见面时间也便只剩下了节假日。
甄夜点点头：“我知道。”
扶澈又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了：“那你穿得像个粽子似的来北苑做什么。”
“找你。”
“……干嘛。”
“逛街。”
“……啊？”这种天气？
不等扶澈反应过来，甄夜已经不由分说地拉过扶澈把她塞进路边停泊的一辆车里，然后自己也钻进来，对司机道：“西街。”
扶澈迷惑了：“做什么。”
“逛街啊。”
“开车逛街？”
“马上就不是了。”
“……”
大约过了三十分钟，车子终于驶进西街。甄夜吩咐司机不必等他，然后对扶澈笑道：“走吧。”
“……走哪。”
扶澈发现甄夜是一个特别爱笑的人，不同于扶翎一扯一个痞样看着就想板砖伺候之的笑，甄夜总是笑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当然扶澈觉得甄夜的确拥有孩子般天真赖皮又诡异的思维。
甄夜比划了一下西街宽广的路面：“随你怎么走。”
扶澈很想吐槽“怎么就随我怎么走了不是你要来的么”，最后还是采取了惜字方针，抬手指了指某个方向。
甄夜兴奋地摩拳：“好嘞，那就出发吧～”
扶澈突然对于自己的决定极度怀疑。
“啊。”扶澈突然醒悟过来，过几天就是敬遥的生日，“你该不会……”
甄夜扁扁嘴：“嗯哼，谁让我就这么一个妖怪妹妹。”
扶澈才没工夫听他的兄妹情深：“……那你来西街买个毛线礼物，应该去弱水七街啊。还是说你要把这家咖啡店或者那边那家弥津总店买下来送给她？”
“弱水七街啊……”甄夜恍然地看了眼面前的咖啡店，店牌被随意钉在墙壁上，连店名都是用马克笔写上去的，那字迹不知该说是飘逸还是懒散。
“给女孩子买礼物真麻烦哪……你说娇娇她想要什么呢……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是不是都差不多啊？”甄夜想了想，然后扭过头去看她，“扶澈你要不要喝咖啡？”
扶澈被甄夜的神转折搞得脑子干脆断路了，她浑身无力：“你只要再也不烦她她就很高兴了吧。”
甄夜的声音淡淡的：“很快就……”之后便没有了下文。
气氛突然安静得诡异。
扶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却又不敢抬头去看甄夜的表情。她突然很害怕看到他此刻失去了笑容的样子。
甄夜难得的沉默却让扶澈觉得煎熬了，她想打破这沉默，又觉得不该是自己去打破。她突然发现她的人生三大定律在此刻都变得十分之扯淡。
“呜哇——”
伴随着一声大叫，下一秒扶澈便看到甄夜结结实实摔坐到雪地上。
“……你怎么这么多状况。”扶澈无奈地笑出来。
甄夜突然抬头看她：“扶澈我要吃糖葫芦！”
“……啥？”
“扶澈你买糖葫芦给我吃！”
“……谁管你。”
“那我就不起来了。”
“…………拜托你几岁了啊！”
“二十二。”
“………………你好意说吗！”
“我要告诉扶翎你不买糖葫芦给我吃！”
“……………………我管你去死啊！”
“真的？”
扶澈怔了怔，甄夜的笑容淡淡的，有几分悲伤，又掺杂着几分疲惫。
扶澈静静看着他，最后只是伸出手，轻声道：“回去吧。”
“……扶澈。”
“什么。”
“糖葫芦呢？”
“……你快点去死。”
夜色深沉如墨，天上仍旧下着雪。栗园街道旁昏黄的路灯将皑皑白雪照成暖色。
甄夜满足地咬下一颗山楂，笑嘻嘻地递过签子：“给。”
“不要。”扶澈迅速拒绝，并举高了手里的伞，不让雪落在甄夜身上，“好脏的口水。”
甄夜吸吸鼻子，又咬下一颗，口齿不清地嘟囔着：“好过分……”
“……把别人从学校绑走又敲诈三根糖葫芦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甄夜侧过头笑起来：“扶澈，你最近每句话的字数变多了诶。”
“……好烦。”
“扶澈，我就要死了。”
扶澈惊得抬头，看到甄夜一脸蠢样地咀嚼着山楂球，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别瞎说。”
“我故意骂走了栩柠，我给不了她幸福的。她现在去美国学习了，真替她高兴。”
甄夜别过头去，扶澈看不太清他的表情，但她能隐约猜出栩柠是他的什么人。
“小的时候，每周我都去一次医院检查，总是骗娇娇说妈妈带我去玩，她每次都嘟着嘴说我妈妈偏心，而我妈妈也就是笑笑，但我看到了她哀伤的神色。娇娇一直没有怀疑我周末的行踪，到现在她都不知道，她的哥哥是一个有着遗传性心脏病的重病患者。”甄夜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告诉你。”
扶澈的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窒息感让她连活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甄夜蹲下身，朝她咧嘴，“我会很难过的。”
“你如果死了，我会忘记你的。”
“咦？”
“绝对不会难过。来不及难过，就忘记你了。”
甄夜温柔地揉揉扶澈的头发：“嗯，好。”
“回去吧，不用送我。”扶澈垂下眼睛，“敬遥一定在担心你。虽然嘴上说你烦，但……”
“我明白。”甄夜弯起眼睛，“扶澈也是个温柔的好孩子。”
“……”
“扶澈，我要做手术。”
甄夜站起身，他的身后是无边的黑夜，周身飘着纷扬的雪，他扬起手，露出一个十分明亮的笑容：“再见。”
大约过了半月之久，扶澈接到甄夜的电话，他说手术很成功，他要去美国找韩栩柠。
扶澈终于放下心来，在电话这边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挂断了电话。
故事似乎进行到这里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一旁的扶翎褪去了往日的笑容，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扶澈，你喜欢他么？”
“……啊？”
“甄夜。你喜欢他么？”
扶澈有些纳闷哥哥怎么突然会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嗯……反正不讨厌……”
扶翎还想说什么，又终是没再问下去。他眨眨眼睛，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然后绽开一个很贱的笑容：“那我呢？”
扶澈一脸“你有病啊”的表情看着扶翎，见他一脸的期待有些不忍心打击他，于是无奈地抓抓头发：“喜欢啊。”又在心里默默补充，当然更喜欢你做的软炸里脊。
扶翎听罢没吱声，只是仰头看着天花板。
扶澈碰碰他的手肘：“想什么呢。”然后又补充道，“你别太感动了。”
扶翎低头看她一眼：“我在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滚。”
日子仿佛有了些趋于平静的势头，时间依旧冲淡了一切，许多事情到了桥头也的确柳暗花明，只是似乎并不是什么事都不关自己的事了。扶澈想。有的事，她还是很在意。
因为很在意，就不可能平静了。
之后的一天，扶澈收到一个陌生来电，对待陌生来电一向是挂断并拉黑的她那天却犹豫了，她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后来扶澈曾想，那大概是她做过的最错误的决定。
电话那头的声音仿佛是很久很久未曾听到过了，但是却仍旧无比熟悉。
他说：“扶澈。”
扶澈愣了愣：“……你……”
“别说话。”甄夜打断她，“静静听我说完。”
“……”
“对不起，到了今天才告诉你，我骗了你。我……根本没做手术。医生说过，如果做手术的话，也许有10%的希望可以活，但我放弃了。因为我在乎的人都很幸福，你是这样，敬遥是这样，她也是这样……其实这件事连我妈妈都不知道，因为我看到妈妈很幸福。我好自私，本来说好不告诉你的，让你恨我消失得无影无踪也好，但我做不到了，对不起。一想到你会忘了我，我感到好欣慰，同样也有一些失落。扶澈已经不是那个小姑娘，我也不是那个爱闹笑话的甄夜了。”
“原来死在异地的感觉这么孤单呀，呵呵，我都没有想到。也许你从没有尝试过在死亡边缘的感觉，真的很糟、很糟。可能你刚刚准备好死亡，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我永远不希望你有这种感觉。”
“扶澈，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轮回，来生我想住在你家隔壁，和你一起玩到老，不过，我要你当我姐姐。你可不要嫌弃我啊，虽然我比较淘气，但还是很好照顾的。”
扶澈一张嘴，声音便死死地哽住。
“扶澈你别说话，不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甄夜笑了一下，“扶澈妹妹最好了。”
“别生病呀。”甄夜轻声嘱咐着，最后他说，“扶澈，再见。”
“嘟——————”
“嘟——————”
“嘟——————”
“嘟——————”
……
扶澈挂了电话。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把自己埋进枕头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的恋爱，还未来得及发觉，便已经结束了。
◇ ◇ ◇
“抱歉。”扶澈歉意地看向黑发女生，“是一个很无聊的故事吧。”
商瞳摇头，没有说话。
“商瞳，你不该告诉我这些。虽然我并不相信什么神和愿望，但我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凡人，知道得太多，就要付出代价。”扶澈勾起嘴角，“虽然……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了。”
商瞳沉默许久，淡淡发问：“后来呢。”
“什么？”
“还没有结束，对么。”
扶澈怔了怔，然后露出悲伤的笑容：“后来的事……就像最狗血的言情小说一样，甄夜回来了，韩栩柠把自己完好的心脏给了他，但是医学仪器干扰了甄夜的脑波，他失忆了。”
◇ ◇ ◇
这些是扶翎在很久之后告诉她的，扶澈没有问韩栩柠怎样了，她也不敢想。她只知道活着的人是不能捐献心脏的，但是扶翎说韩栩柠的心脏给了甄夜，她不敢去问那个结果。
甄夜失忆了，不记得扶翎也不记得扶澈，他只记得韩栩柠，五年前的，只有十四岁的韩栩柠。
扶翎请求扶澈帮甄夜恢复记忆，因为对于甄夜而言，扶澈是特别的，但是扶澈却拒绝了。
世界上有很多人，很多事，人们拼命去记得，然后再去忘记。记得一件事情其实很难，但人们还是会记得。忘记一件事情，却是人们永远都无法做到的。可是忘记又有什么不好呢，要让甄夜想起最重要的人为了他万劫不复？还是要让甄夜想起他的亲人为了他悲痛欲绝？
不管是哪一样，对甄夜而言都太过残酷。扶澈是一个自私的人，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想要甄夜恢复记忆，她只知道恢复记忆的甄夜会更痛苦，而扶澈不想看到。
“所以，我不答应你。”
扶翎沉默地看着扶澈，最终叹了口气，他把一个东西塞到扶澈的手心里：“甄夜给你的。他说是在教堂门口捡到的，想要送给什么人，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然后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
扶澈摊开手心，那是一枚银色的硬币，还带着扶翎的体温，在她的手掌上熠熠生辉。
后来甄夜的记忆还是渐渐恢复了，扶澈不知道他是否仍旧记得自己，只是她已经不在乎了，或者是，命令自己不去在乎了。
那之后扶澈曾遇到过一次迟敬遥，两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说出甄夜的名字。
迟敬遥看了扶澈一会儿，说：“阿澈，很多事情，知道的早晚其实并不是没有分别。第一个知道的人是他最亲密的人，而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则是他最在乎的人。所以在中途被告知的人才是最可怜的。因为那人什么都不是。”
扶澈摇摇头，表示听不懂好友在说什么。
迟敬遥却没有继续解释的意味，她朝她挥挥手，说：“拜拜，阿澈。”
寒冷的冬天终是过去了，冰雪消融，树木抽出枝芽，初春的风依旧割着脸颊，外出的着装丝毫未减，但是冬天毕竟是过去了。
扶澈从超市里走出来，手中提着两袋食材。今天轮到她做饭，此时那个人前正经一回到家就原形毕露的大哥肯定是窝在沙发里喝啤酒吧，不过话虽如此，扶翎的生活却是非常有条理的。
真不知道将来能够收服这妖孽大哥的嫂子是个怎样的人。想着想着，扶澈就忍不住笑出来。
“扶澈。”一个声音在背后叫住她。
扶澈愣住了，她微微颤抖着，难以置信地回过身去，望着眼前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是甄夜。
男生苍白的唇轻轻勾起一个淡淡的笑容，眼底掠过一抹苦涩，他温柔地说：“我想起来了。”
这句话一瞬间便撕裂了心里结痂的伤口，隐隐的痛感弥漫上来，扶澈微微半虚起眼睛，依旧不动声色。
“你知道……栩柠在哪里么？”
扶澈怔了怔，然后她笑了，笑得那么了然，又云淡风轻。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扶澈，你又在妄想些什么呢。
她摇头：“对不起，我不知道。”
甄夜的眼睛暗下去：“我找不到她。”
扶澈不知道还说什么好，沉默了很久后，问道：“你会一直等她吧。”
甄夜露出她所熟悉的那个孩子气的笑容：“嗯。”
那个瞬间，扶澈忽然很想哭。
天真如你，温柔如你，坚强如你，专一如你。即使她不在了，你也会继续喜欢她的。我知道的，早就知道了。只是还是不死心地想确认最后一次。虽然这只是愚蠢地将自己再伤害了一遍。可是……我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你吗。
扶澈抬起头，望着这个高大又单纯的男生。
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初恋啊……
想到这里，扶澈露出温柔的笑容，她抬起食指，轻轻按在嘴唇上，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叫出他的名字：
“甄夜，再见。”
然后她留下甄夜一人，消失在街道尽头。
过了街角，终于出了甄夜的视线，扶澈伸手碰了下酸胀的眼睛，一串眼泪便砸下来，濡湿了手掌。
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恋爱了。
◇ ◇ ◇
“十年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其实我有试过给他打电话，可是那个号码已经变成了空号……”扶澈突然笑了，她转头看向商瞳，“我是不是挺傻的？”
商瞳静静地看着她，沉默了很久后，她说：“不。”
“那之后……敬遥她再也没有同我说过话，偶尔在便利店遇见，也是像今天这样，对我视而不见。虽然我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我觉得自己是最没有资格去问她的人。”扶澈反手盖住眼睛，手背凉凉的温度被眼睑一点点中和，困意消退下去。
“喂，商瞳。”
“什么。”
扶澈撑着下巴，温和地笑道：“你有没有那个一直在等的人呢。”
商瞳垂下眼睛，沉吟了几秒后，淡淡道：“嗯。”
“为什么不去找他？”
“你为什么不去见甄夜呢。”
扶澈笑了。
商瞳的目光柔软下来，她望着扶澈的眼睛：“因为你明白，不去见他，便不会见到自己的软弱。”
扶澈沉默下去，过了许久才道：“如果……我拜托你将我的记忆消去，一切就都没事了吧。”
商瞳微微怔住了。
扶澈朝她眨眨眼：“我开玩笑的。”
然后她把脸埋进手臂里，再也没有说话。
扶澈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她站在家门口，突然觉得沉重。扶澈看了眼手表，已经九点了。
哥哥大概正担心吧。她深吸一口气，然后展开一个笑容，推开门：“我回来了！”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安静。
诶？扶澈吃了一惊，哥哥不在家？
扶翎的房门虚掩着，灯光透过门缝洒出来。
扶澈犹豫了一下，然后推门走进去。
扶翎不在房间里，好像刚离开的样子，桌子上放着一本三岛由纪夫的《晓寺》。扶翎似乎走得很匆忙，连书都没有合上。
扶澈拿起那本《晓寺》，她一直觉得日本那些大文豪的作品晦涩难懂，国外的作品也很难避免那种生硬的翻译腔，不明白为什么哥哥那么喜欢看。
扶澈轻轻翻着书页，每一页都是那么平整干净。她轻轻笑了，真是哥哥的作风。
扶澈用指腹抵住书脊，书页在她指间轻快地划过。突然有什么东西从某一页里掉出来，在空中打了个转，然后落到地板上。
是相片。
她放下手中的书，蹲下身捡起那张相片，唇边的温度蓦地凝结了。
相片上的人是甄夜。
他坐在轮椅上，迟敬遥推着他，两个人向着镜头微笑。
扶澈的指尖忍不住颤抖，一个不稳，相片便从指间滑落。
相片里甄夜的那双眼睛漆黑得不见底，没有任何焦距。
她的心一阵阵发寒。
那分明是……盲人的眼睛。
“……澈？”门口传来扶翎疑惑的声音，他看到地上的那张相片后，一下子沉默了。
“告诉我。”扶澈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到底怎么回事。”
扶翎静静地看着妹妹，微微蹙起眉，似乎还在犹豫着是否该开口，最终只是言简意赅道：“甄夜的母亲生病失明了，他把眼角膜给了他母亲。”
“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
“……为什么不告诉我。”扶澈的嘴唇止不住地颤抖着，她一眨眼睛，眼泪便掉下来，“为什么。”
“甄夜说……”扶翎笑了一下，眼底却浮起淡淡的悲戚，“绝对不能告诉你。”
扶澈猛地推开扶翎，跑了出去。
“澈——”
扶澈摔上门，将哥哥的声音隔绝在另一端。她死死地咬住下唇，眼泪还是源源不绝地流出来。
原来骗过所有人也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内心。
十载光阴倥偬而漫长，将记忆和心情洗刷成空白。没有所谓身体的记忆，那些习惯已随着十年的停滞而彻底消失了。她早已不会在走路时习惯性地放缓脚步去等一等谁，早已不会在下雪天替谁撑伞，再去嫌弃那人吃糖葫芦的蠢样，她甚至可以几个月不想起谁，不再哭也不再难过，她没有抱着悲伤的回忆并快乐地活着，那些回忆早就模糊不清，她无从去感知悲伤，甚至无法确定那些回忆是否真的存在过。
但是此时此刻，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脑海里的确浮现出那个十年来都不敢放纵的念头，不再沉沉浮浮，不再隐隐约约，她不再压制也再压制不住，那个念头就快要淹没自己，无比的清晰。
扶澈不愿承认甄夜总有办法在一瞬间便让她溃不成军。但是——她想见他。
扶澈在迟敬遥家门前大口喘着气，她不知道此时除了这位昔时的好友她还能找谁。扶澈不停地按着门铃，门内却一丝回应都没有。扶澈咬住嘴唇，犹豫了一下，然后“咚咚”地砸起门来，大喊道：“敬遥！我是扶澈！你在吗？敬遥！”然而门的另一边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根本没有人存在。她不气馁地拼命砸着，手掌迅速红了一片，火辣辣地疼。
“没有用的。”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淡漠的女声。
扶澈猛地回过头去：“……商瞳？”她怔住，“为什么你会在这里……”眼睛酸涩，连呼吸也不连贯起来，一呼一吸间都仿佛费了很大的力气，“你什么意思……”
商瞳淡淡道：“这里已经没有人住了。”
“……什么……”扶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不要开玩笑了……”她突然想起什么，发疯似的扑过去，抓住商瞳的手臂，“你可以实现人的愿望对不对？我求你……我求你……”扶澈的声音渐渐哽咽，一点点低下去，“我想见他……求你……让我见他……”
“抱歉，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扶澈忍不住失声痛哭，“你不是可以实现人的愿望么？！为什么不肯帮我！”
商瞳扶起女生，望进她的眼睛里去：“梦已经结束了。”
“……你在说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十年来为什么没有半点甄夜的消息，为什么他的号码变成了空号，为什么迟敬遥对你的态度会急转直下。这一切你都没想过么。而且……”商瞳顿了顿，她的目光让扶澈心里蓦地一凉，胸口隐隐泛着不安，然而黑发女生却仿佛未看到她眼中的惊恐，继续淡淡地说下去，“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十年来，一点变化都没有么。”
“什么？”扶澈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你的身高，容貌，甚至是发梢的长度，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商瞳淡淡地看着她，“你没有变老。”
“……你……”
“扶澈，你没有发现么，你的记忆存在一个错误。”
“……什么……”
“今天我们所去的那家咖啡店……”
“西街那家新开的咖啡店？”
“新开？”商瞳淡淡地重复了一遍，“问题就出在这里。如果这家店是新开的，”商瞳顿了顿，一字字道，“那么十年前你和甄夜所看到的那家，又是什么？”
“……！”
十年前的雪夜，灯火通明的西街，新开的咖啡店，钉在墙壁上的店牌，以及上面扬扬洒洒手写的石绿色店名。
记忆被寻回重塑，如同缺了一角的拼图被找回，终得完整。
那是一个十分随性的笔迹，懒洋洋地写下五个字母——
「C-Rain」。
“你……你在说什——”
“醒来吧。”商瞳打断她的话，她抚上扶澈的脸颊，一字字道，“你也好，甄夜也罢……”
“已经死了十年了。”
扶澈手脚冰凉地望着商瞳，她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哽住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有些听不懂商瞳在说什么，也不想去听懂，她想堵住耳朵，却发现身体丝毫无法动弹。
那个人的声音如同冰冷的海水浇灌着她的意识，侵袭着她的大脑。
“你难道没有发现，这十年来，一点变化都没有吗。”
“你的身高，容貌，甚至是发梢的长度，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没有变老。”
“你也好，甄夜也罢……已经死了十年了。”
这个人在说什么？为什么她完全听不懂？一点变化都没有？怎么可能！一个人怎么会在十年之内都没有变化？她怎么可能会没有变化？她说她和甄夜死了？好可怕……这个人在瞎说什么？她的记忆没有断层，这十年来是连续的，她明明——
思绪戛然而止，那个瞬间，仿佛连心脏也停止了跳动。一股寒意顺着后脊爬上来。
扶澈用双手死死地按住太阳穴，任凭记忆在脑海里穿梭了无数个来回，搜寻到的却仍旧是同一个影像。
在一片白茫茫的记忆中，她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女孩子，石绿色飘带垂在胸前，袖口的银制袖钉随着动作的幅度晃着她的眼睛。
那是北苑私立高中的校服。
那个人是十年前的自己。
是她脑海里关于自己的，仅存的记忆。
“十年前，甄夜死于心脏病，而你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发生了车祸。
“你的哥哥扶翎与我做了交易，换取了通往西珥界的钥匙。只是我并不知道，他带你来了这里。”
商瞳注视着扶澈的表情，解释道：“这里是西珥界的生物研究所，人工智能支部。”
“扶翎在你死前选择了将你的大脑取出，放入培养液贮存，使其与电脑接驳。现在的你，是以人工智能的方式而存在的‘生命’。几天前我收到了扶翎的召唤，因为培养液的缘故使得你的记忆产生了错误，跳过了‘死亡’的记忆，延续了不存在的十年。”
“你记忆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十年前新泽市的样貌。而这十年来你所遇到的那些人，也是十年前便存在的。只是混乱的记忆让你忘却了这些。而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你死后所产生的虚假的记忆罢了。而你之所以能看到迟敬遥……大概扶翎来探望你的时候说过她的事吧，你在记忆中便虚拟出了她十年后的样子。”
“扶澈，这十年来，你只是活在自己的记忆中而已。”
随着商瞳冰冷的话语，虚幻开始摧枯拉朽般瓦解，记忆迅速从鲜活蜕皮成锈色的现实，空气里弥漫起腐朽的味道，破败与废墟间混合了蛛网与尘埃，昭示着梦境的终结。
扶澈始终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不知看着哪里，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记忆的碎片从脚部开始迅速消散，直到只剩头颅的时候，扶澈蓦地对商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然后她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是啊……她怎么忘了呢。
这个世界，早在十年前就没有了他们的存在，只是自己还死死的记得而已。
商瞳看着培养液里那颗完整的大脑，淡淡道：“你还有什么愿望么。”
沉默了很久后，与之接驳的那台电脑突然发出机械的声音，一字字道：“自然死亡。”
商瞳的眼底浮起浅浅的悲伤：“明白了。”
说完，她将玻璃管中的培养液放干，然后切断了电源。
“大人。”
商瞳回过身去，黑衣男子朝她鞠躬道：“这个交给下人处理便好。”
商瞳没有回话，她轻轻地念起往生咒，玻璃管中的大脑随着咒语的生效，渐渐消失了。
“这次您回西珥界，还要离开么？”
商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的目光落在旁边的一个玻璃罐上，里面只有一枚古铜色的硬币。
“那是扶澈的遗物。”黑衣男子道。
商瞳取出那枚硬币，那是扶澈提到过的……甄夜送给她的礼物。
“这个给我，”商瞳看了黑衣男子一眼，“可以么。”
“当然。”
商瞳轻轻握住硬币，金属在手心里硌出轻微的痛感，她柔声道：“代价……我已经收到了。”
“商瞳大人，这次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商瞳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男子，有些疲惫地转过身，没什么语气地吩咐：“以后不要接受普通人类的申请。”
黑衣男子单膝跪地，对她深深地一俯首：“是。”
商瞳移开目光，她瞥见门后一闪而逝的身影，眼底浮起淡淡的悲伤。
西珥界的生物研究所无论何时都十分安静。
扶翎停下脚步，他伫立在无一人看守的走廊上，轻轻叹了口气：“出来吧。”
那人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方从阴影中走出来。
扶翎温和地笑道：“好久不见，商瞳。”
黑发女生不语，只是淡漠地颔首示意。
“真是一点没变。”
“你却快要死了。”
“咳……”扶翎失笑，“说话还是这么直接。”男人低下头望着商瞳的眼睛，微微敛起笑容，“这是为扶澈续命的代价。我知道。”
商瞳沉默几秒，蹙起眉：“你不该替她做决定，也不该如此随便对待自己。”
扶翎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递给她一个手掌般大小的金属盒子：“给。”
商瞳接过来，打开盒子，不禁愣住了：“这……”
“我找到了。”扶翎扬起嘴角，“琉崎海那地方还真是难找，这小破东西更是费了不少功夫。虽然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去那里……光是找进去那里的方法就耗费了五年，不过终归没有白费。”
商瞳露出困惑的表情：“你为什么……会记得。”
“商瞳，没有人会忘了你。”扶翎轻轻打断她，“你所帮过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没有忘记你。也许你只想在他们的生命中充当一个过客，然而你之于他们，却绝不仅仅于此。”
“商瞳，我感谢你，也很高兴认识你。”男人的唇边浮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再见了。”
黑发女生淡淡注视着那人的背影，然而他却再也没有回头，最终淹没在一片白茫茫的光亮之中。
窗外暮色四合。残阳如血，扬扬洒洒，有如泼墨。
夕阳慢慢笼上西珥界，几抹灯光又从高楼大厦中亮起，黯淡而冰冷。
这个世界的人们终日忙碌，只为一己生死，没有人注意到方才就在这里，一个生命已然逝去，当然，也不会有人去注意。
暮色益浓，天边那抹深沉的红愈扩愈远，终于浸染了所有，连同夹在风中的那抹，若有若无的叹息。
-蔓延第六回·404 NOT FOUND·终-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回 404 NOT FOU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