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延》浅井瞳

4、第四回 彼岸花·Manjusaka

　　西野私立高中二年A班一大早便呈现出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经过了一个十一长假，廖森还没从假期的闲适中适应过来，他带着一书包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作业回到学校，刚想跟前桌要几本“借鉴”一下，几个很眼熟男生便谄笑着凑过来。
　　“又是你们……”廖森内心无力地挣扎了一下，这几个家伙从高二分到同一个班后就一直一脸谄媚地为他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让他完全摸不着头脑，但受过的良好教育还是让廖森冲他们扬起一个阳光的笑容，“有什么事？我现在很忙。”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作业簿。
　　“哈哈廖哥，我们就是来解您的燃眉之急的！”跟班A迅速递出几本作业，“这是我们几个孝敬您的！请您笑纳！”
　　“……哈？”廖森一脸狐疑地接过来，作业簿的封面上写着自己的名字，翻开来看，里面工整的字迹还真有几分像是自己的，他干笑几声，“这个……不用了……”你们这是何必……
　　“请不要拒绝！”说完跟班ABC一人一个九十度鞠躬，然后瞬间消失在教室里。
　　“……喂……”起码给我点反抗的机会……
　　廖森极度无语地趴在课桌上。自己是□□世家继承人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他的生活。好在他的性格比较开朗，对身边的人也尽量友善微笑，虽然同学对他不是一副作鸟兽散状，但内心还是有所畏惧的。比如这三个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所谓……跟班（？）。
　　“作业。”头顶响起一个声音，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一只伸向自己的白皙的手。
　　廖森抬起头，是北崎爱。
　　北崎爱是班里的班长，也是为数不多可以对他“□□世家继承人”身份熟视无睹的人。她的脸上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对谁都冷冷淡淡的，本来这样性格的女生在同学之间应该是比较难相处的，但是北崎爱在西野的人气却惊人的高，似乎是在夏天学院祭的时候，被她的朋友撺掇去COS了阎魔爱，而且北崎的那身装束竟然意外的可爱，因而受到了男生女生的追捧。

　　于是在西野校园中经常能听到如下对话：
　　女生A：其实班长也不是那么不好相处嘛！
　　男生A：对啊被那双漂亮的眼睛那么专注地看着，声音冷冷地问‘想死一次试试么’，各种萌啊！
　　男生B：真的想死一次试试啊！小爱～～～
　　男生C：想娶回家！(///▽///)
　　大家私底下是这么说的。最后一条……可以忽略。

　　想到这里，廖森偷偷笑了一下，其实不用COS就很像……
　　北崎爱蹙起眉头看着廖森在那里兀自笑着，完全无视了自己，她看见廖森桌子上那几本作业簿，二话不说便拿走了。
　　廖森回过神来，北崎爱拿走的正是方才跟班ABC孝敬他的那几本作业：“那个……那个不行！”
　　北崎爱头也不回：“没写也要交。”那凉凉的语气完全就是“别挣扎了”。
　　廖森无力地撑住额头。

　　这时班主任走了进来，班里的一切行动瞬间静止，教室里顷刻间鸦雀无声。
　　——除了一个人。
　　北崎爱抱着收上来的作业本，完全无视班主任，然后径直走出了教室。
　　二年A班的班主任是个男老师，叫朝仓映见，听名字似乎是外籍老师，负责教他们班生物。朝仓映见为人虽不苟言笑，但却认真负责，并且外貌英俊，所以深受（女）学生喜爱。不过不知道朝仓老师是哪里招惹到北崎同学，女生经常性地无视这位班主任的存在，不过朝仓映见本人似乎并不在意。
　　朝仓映见走到讲台上，对于方才再次被女学生无视表现得很无所谓，他磕了磕手中的书，淡淡地扫了一眼讲台下的学生：“下面，欢迎新同学。”
　　全班愣住了。
　　……新同学？
　　话音刚落，从教室外走进来一个人。
　　黑发男生穿着合体的制服，单肩挎着书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讲台中央，那张五官精致的脸上挂着凛冽的表情，目光淡淡地落在虚空中一点。
　　“我叫郑界。”
　　说完这话后，男生点点头，表示“介绍完毕”。
　　朝仓映见环视了一下教室，然后指指北崎爱旁边的那个空着的座位：“你就坐那里吧。”
　　郑界点了一下头便走过去。
　　全班禁不住冷汗。
　　……老师这算是……公报私仇么？这个叫郑界的人似乎很不好惹……
　　“咚咚咚。”门外，北崎爱轻轻敲了几下门，没等朝仓映见发话，便径自走回座位上。女生在看到旁边位置多出来的那个人后，稍微愣了愣，但是什么也没说，坐了下来。
　　朝仓映见抽出一支粉笔：“好，我们上课。”

　　自从那个冷面黑发男生转来西野私立后，一股名为“郑界”的新势力迅速在西野的“花痴后援会”中崛起。说来可笑，虽然西野、北苑、一中在很多方面都是水火不容的，但是在“花痴后援会”这种东西上却有着匪夷所思的默契。在三校学生会、社团相互敌对的情况下，花痴后援会充当了三校之间的外联主力，为三校（花痴）学生的友好相处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对于花痴后援会这种事情，廖森自然是理解不能的，再加上他和郑界同学座位的距离是有那么一点遥远的，所以也无幸体会到对方身上的所谓“魅力”。
　　周二午休，廖森闲来无事到教学楼后面的那片草坪上睡觉。他抬手轻轻盖在眼睛上，打了个哈欠。
　　好困……廖森抓抓头发，然后翻了个身。草坪外围的一圈冬青树正好挡住了外面的视线，可以让如廖森者安心地睡觉以及小情侣们谈情说爱。
　　“郑……郑界同学……我、我有话对你说……”
　　诶？廖森的身体僵了一下，郑界？那个插班生？大八卦？随后廖森发现此时此刻自己待在这个地方就是百分之百的偷听，他想快点起来溜走，但是现在这么突然地站起来迅速逃逸又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怎么办呢……廖森苦恼地搔搔发顶。

　　此时，郑界一脸低气压的表情看着眼前这个满面通红的女生，女孩子死死地低着头，连呼吸都平顺不了，她深呼吸了很久，然后大声地对郑界喊道：“我……我……我……我喜欢你！请和我交往！”
　　郑界被女生突然的一个九十度大鞠躬吓了一跳，他蹙着眉，别开目光，语气冰冷：“没兴趣。”
　　女生被这句简短而冷漠的话重重地打击了，但还是含着眼泪，做着最后的挣扎：“现、现在对恋爱没兴趣没关系……我、我可以等——”
　　“我想你是搞错了。”郑界打断女生的自我安慰，他居高临下地睨着女生的眼睛，一字字道，“我是说，我对‘你’没兴趣。”
　　“呜哇————！！！！”女生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掩面跑掉了。

　　啊咧啊咧……好无情啊。
　　廖森不禁开始同情起刚才的那个女生。他蹑手蹑脚地爬起身，透过树缝往郑界的方向看过去。
　　黑发男生眼里的冰霜褪去，他注视着女生离去的背影出神。不知道为什么，廖森觉得，郑界的表情有点……悲伤。但那仅仅是一瞬的柔和，下一秒便又重新换上疏离的冰冷。男生突然开口：
　　“你想在那里待到什么时候。”
　　……诶？廖森纳闷，他在跟谁说话？
　　紧接着，黑发男生蓦地转过身，径直走到冬青树前，直视着蹲在后面的廖森，语气不怎么友好：“偷听可不是个好习惯。”
　　……被发现了。廖森干笑两声，连忙解释：“我本来是睡——”
　　郑界压根没想听他狡辩，已经转身走开了。
　　“……嘁。”廖森撇撇嘴，好大的脾气。但他还是追了上去。
　　郑界瞥了一眼身边冲着他一脸傻笑的廖森。仿佛是默许了那个傻瓜的存在，黑发男生默然地把手插进制服口袋里，眼睛不知道看向哪里。
　　“我说……”廖森突然开口。
　　郑界蹙着眉看过去。
　　“对女孩子不可以那样哦。”是指刚才告白的事，“不然会找不到女朋友哦～”
　　郑界转开目光：“不劳你费心。”
　　“……嘁。”
　　前面不远处就是教学楼，来往的人渐渐多起来。
　　廖森看了眼手表，还有大概十分钟上课：“哎，回班吧。”
　　然而郑界却突然停下来。廖森疑惑地看过去：“怎么？”
　　“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
　　“……诶？”
　　郑界没再说什么，只留给他一个背影，然后便消失在人群中。
　　廖森敛起笑容，他盯住那个已经消失的黑点，默默地收紧手指。

　　◇ ◇ ◇

　　“进展如何？”电话那头的声音十分慵懒，似乎刚睡醒。
　　“一切顺利。”回答得冷冷淡淡。
　　“新学校怎么样？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呀？”对方忍不住八卦起来。
　　“没别的事我先挂了。”说完便要掐断。
　　“代表组织问候一下嘛，喂——”
　　“嘟……嘟……嘟……嘟……”

　　◇ ◇ ◇

　　结束了通话，郑界合上手机回到班里，看见廖森正坐在北崎爱的位置上收拾东西。
　　“你在这里干什么。”
　　廖森朝他咧嘴一笑：“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桌了，请多多关照。”
　　“……”
　　“讨厌啦别这么严肃地看着我嘛！”廖森摆摆手，“我和朝仓老师申请过了哦。”
　　郑界一脸“鬼才信你”的表情向廖森座位上（现在是北崎爱）确认般地看过去，女生点了下头，然后走出教室。
　　“我没有骗你吧～”
　　“……”
　　“都放学了，你不回家么？”
　　“你管得还真多。”
　　“哼……”廖森扁扁嘴，然后他笑嘻嘻地递上作业，“那可以帮我看一下这道题么？”
　　郑界皱了皱眉，但还是接了过去。
　　“这不是向量混合积么。”郑界单手撑住下巴，右手无意识地转着笔，“别告诉我你连这个都不会。”
　　“我会啊。”廖森漫不经心地回答，“找其他话题好麻烦。”
　　郑界手中的笔顿了顿，然后毫不犹豫地敲过去。
　　“呜哇！”廖森捂着额头控诉，“暴力分子！”
　　郑界的脸色变了变，他收回手，把作业推回去：“自己做。”然后就不再理他。
　　廖森愣了愣。他生气了……么？

　　此时班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除却几个被老师叫去做事的学生外，教室里只剩下郑界和廖森。
　　郑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似乎要下雨。他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讨好的声音：“郑界同学～郑界～郑界啊～小界～小界界～”
　　郑界终于听不下去了，他转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一脸谄媚状的廖森：“什么。”
　　“别生气了啊～我错了嘛～”
　　“……”
　　“小界～小界界～”
　　郑界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眼看着廖森就要扑过来，他皱眉，拖着椅子向后退：“你别过——”
　　话音未落，翘起一边的椅子失去平衡，郑界整个人向后栽过去，他本想趁椅子倒地之前跳开，在组织里受过的训练让他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可是他没有预料到身边还有个外界因素——
　　“小心！”廖森连忙扑过来扶他。
　　“哐啷！嘭！咚！”
　　伴随着几声巨响，两个人一起利索地摔在地上。
　　这个笨蛋……郑界刚想骂他，伸手去摸头部是否受伤，却发现一点都不疼，原来是廖森在着地的前一秒将手臂垫在了自己的脑后。郑界怔了怔，然后默默把话吞回去。
　　廖森两条手臂都麻了，隐隐的有点疼，但他还是对郑界笑了笑：“没事吧？”
　　郑界看着他爽朗的笑容，略微别扭地别过头去：“怎么可能没事。”随后他发现此时两人的姿势非常不妙，“麻烦你先从我身上起来行不行。”
　　“啊……不好意思。”
　　廖森刚想站起来，班里的后门便被拉开了。
　　两人扭过头去，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女生，似乎叫秋水信，是B班的学生，廖森对她有点印象。
　　秋水信愣了几秒，然后问：“你们班罗修零在么？”
　　“啊……似乎去办公室了。”
　　“谢谢。”
　　眼见女生就要离开，廖森连忙爬起来解释：“你别误会啊！”
　　秋水信识趣地用书本挡住视线，做了个安慰的手势：“放心，我什～～～么都没看见～”
　　“…………”

　　郑界站起身，他整了整衣服，提起书包就要走。
　　廖森一把拉住他：“等一下！”
　　郑界回头睨着他。
　　廖森指指外面的天空：“下雨了哦。”
　　“没事。”
　　“给。”廖森从书包里抽出一把伞。
　　“你自己留着用吧。”
　　廖森冲他笑：“我还有另一把呢。”说着拍拍书包。
　　郑界看了他几秒，然后抿起嘴唇，点点头：“好吧。”
　　“那，路上小心～明天见哦～”
　　郑界伸手捂住廖森的眼睛：“在我面前不用勉强笑出来。”
　　手掌下廖森唇边的笑容稍稍收敛了一点，然后又绽开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嗯。”

　　公车站里只有寥寥的几个等车的人，郑界撑着雨伞，雨水顺着伞的边缘流下来，形成一幅细小的雨帘。
　　“那家伙……只有一把伞吧。”
　　他盯着眼前这个被雨水浇得有点朦胧的世界，心底的某根弦被轻轻地拨动了。
　　“……笨蛋。”

　　第二天，郑界来到学校，发觉在四周总是潜伏着各种奇异的目光，并且不时传来隐秘的笑声。他看着一些女生对他送来的炽热的目光，心中不觉毛骨悚然，但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向二年A班走去。
　　迎面走来一个有点眼熟的女生，郑界认出来是昨天来班里找人的那位。郑界没太在意，刚想绕过她，没想到女生一下拦在他面前，朝他鞠了一躬：“非常抱歉！不过消息真的不是我走漏出去的！”
　　“……什么。”
　　秋水信抬起头，凝重地注视着郑界的眼眸：“无论世俗的眼光如何，我都是站在你们这边的。”
　　“……？”
　　秋水信没再解释，她嘿嘿笑了一下，然后跑掉了。
　　“……”
　　一路上，郑界被不下五个男生鼓励般地拍了拍肩膀，被不下十个女生幽怨地看了一眼然后掩面泪奔，其间一直有各种奇异的目光和隐秘的笑声交织着，等挨到班门口，郑界坚固的“什么事都不关我的事”的内心已然要动摇，他只想随便抓一个人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刚踏进班门口，教室里静了一瞬。郑界脚下一顿，然后向座位走去。
　　“早上好～”廖森微笑着和他打招呼。
　　郑界看见廖森的脸色有些苍白，他伸出手探了一下对方额头的温度，然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发烧？”
　　“只是普通的感冒啦，别担心。”
　　“放心，绝不担心。”郑界拿出雨伞还给他，有点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谢谢。”
　　廖森弯起眼睛：“别客气……啊……啊嚏！”
　　郑界习惯性地皱起眉头：“下课去趟医务室。”
　　“诶诶？你是在关心我么？好感动……”廖森配合着做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然后他咧嘴笑起来，“谢谢你啊。”
　　郑界毫不犹豫地摧毁掉对方的自作多情：“只是怕你传染给我。”他放下书包刚想坐下，结果发现班里的人都在盯着他们俩，那些投来的目光充满了各种情绪：吃惊，理解，鼓励，和……欣喜？
　　“老大——！！！！”此时，几个男生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正是廖森的跟班三人组ABC，他们用气壮山河的音量嚎叫着，“听、听说您和郑界那小子已经发展到初体验了吗？！！！”
　　郑界：“……！！！”
　　一旁的廖森揉揉眼睛，含糊不清地笑了几声：“呵呵……”

　　消息迅速在西野私立高中蔓延开。
　　听说那天有好几个女生哭了，“花痴后援会”中郑界和廖森的分支人心涣散，当然也有不少人兴奋地着手准备起“郑界×廖森”的腐本，听说预售已经开始——总之是喜忧参半。
　　事后郑界对廖森严刑逼供，廖森也只能可怜兮兮地解释“舆论的力量是很可怕的”这一道理。
　　“你那暧昧不清的‘呵呵’又是想怎样！”
　　“口头禅嘛……”十分无辜。
　　“在这里把你揍死你不会介意吧。”
　　“这样不是挺好嘛。”廖森突然笑了笑。
　　“……什么。”郑界怔住。
　　廖森伸出双手，捏了捏郑界的脸颊：“不要总是冷着一张脸，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不是很好么？”
　　郑界的身体僵了一下，他收回拳头，移开目光：“你才是吧。”
　　“谢谢你啊。”廖森呵呵傻笑着揽过郑界的肩膀拍了拍，“谢谢你开始把我当做朋友。”
　　“……别自以为是。”郑界冷冰冰地回敬着，想把肩膀上的那只手臂架开，犹豫了一下，又终是没有。

　　十一月初一到，各年级都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着期中考试。
　　经历了一个礼拜惨无人道的考试周，终于到了最后一科，郑界提前交了卷子，他趴在走廊的扶手上吹风，盯着楼下的风景一动不动。
　　“唷。”
　　郑界侧过头，是从考场出来的廖森。
　　“考得怎样？”廖森歪头冲他笑道。
　　“还好。”
　　“是拿不了满分了么？”
　　“也许。”
　　廖森含笑轻轻擂他一拳：“真过分啊。”
　　郑界淡淡勾了一下嘴角。
　　廖森震惊了：“诶诶诶？我没看错吧？你居然会笑啊！”
　　郑界忍不住又给他一拳：“少废话。”
　　“哈。”廖森揉揉肚子，“下手真狠……”
　　郑界愣住，他的语气不自觉地有点担心：“很疼么。”
　　看着黑发男生的表情，廖森终于忍不住笑出来：“骗你的……”
　　“……”
　　郑界刚想揍他，廖森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喂，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
　　“别问了。”廖森看了眼手表，“快！不然来不及了！”说完就拉着郑界跑起来。

　　郑界被廖森带着跑过了几条街，最后两人停在西街转角的一家咖啡店前。
　　这家店看起来非常古朴，木制的房檐上挂着一排古色古香的瓷质风铃，风轻轻一吹，便带动起一片，叮咚作响。一个门牌大小的木板斜斜地挂在墨色砖墙的钉子上，上面是一行随意的石绿色字迹——「C-Rain」。
　　店里突然传出一串串酣畅淋漓的鼓点声，伴随着各种乐器响起，一道极具穿透力的音色一下子蔓延开，几乎传遍了整条街道。
　　廖森大口喘着气，笑道：“啊……赶上了。”
　　“这是哪里。”
　　“快进来！”廖森立刻拽着郑界跑进去。
　　一进入店内，仿佛陷入音乐的海洋。郑界环视四周，店内被一分为二，靠里是一个巨大的舞池区，外面是格调优雅的用餐区，两部分被一道水晶珠帘隔开。
　　“这……”话还未说完，廖森拉了他一把：“快来！”
　　郑界被廖森带到舞池区，里面层层人群包围着中央的舞台，歌迷没有呐喊也没有尖叫，只是齐心地挥舞着荧光棒，整个场面十分热闹而有序。
　　舞台上有七个人，前面两个女生似乎是主音，后面的五个则分别是键盘手，吉他手，贝斯手，小提琴手和鼓手。
　　“这是……”郑界平日很少关心流行走势，音乐也只听一些钢琴曲，自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他们是‘9-String’啊！华语乐坛的新宠哦！”廖森兴奋地解释，“9-String一共有九个成员。左边那个女生是主音Natsu，她的少年音特别棒！右边的女生是主音Sirithil，音域很广，唱腔也非常美！后面的五个则分别是键盘手十月，吉他手寻，贝斯手清河，小提琴手Aidou，鼓手CHEN。还有一个神秘的主音叫Sin，她很少参加9-String的LIVE，所以喜欢她的歌迷也只能碰运气，不过CD录制都是有参与的哦。”
　　郑界难得耐心地听他讲完那么一长段话，他想了想：“还差一个人。”
　　“剩下的那个就是作曲者森了，他从来不来LIVE现场的。9-String的LIVE一般是不唱自己的原创歌曲的，都是歌迷和网友选票投出来的‘希望9-String表演’的曲目哦，不过当要发新单的时候也会唱新歌宣传一下。”廖森解释，他激动地拍拍郑界的肩膀，“Natsu要唱歌了！”
　　话音刚落，一道华丽的音色便蓦地在空气中晕染开来。

　　“梦想仍在继续明明一直在追寻着
　　即使那条曲折窄小的道路容易使人跌倒
　　不是说想回到和那个时候一样吗
　　只是为了寻找那片已经失去了的天空而已”

　　一瞬间，郑界被那个声音击中了。

　　“别再露出那如同受害者般的悲伤的样子
　　罪孽的最后不是落泪啊
　　一直都痛苦地背负着
　　在看不到出口的感情迷宫中
　　在等待着谁”

　　“像在白色的笔记上书写一样
　　想更加直接的说出来
　　想从什么东西中逃离出来
　　是名为现实的东西吗”

　　Natsu的声音不是哼唱着莺莺燕燕情歌的女声，亦不是现在歌坛正泛滥的那种中性音，她的声音更偏向于纯正的少年音，音色中又略带一些女声的甜美与男声的大气，再配合着乐器的加入，将整首摇滚唱得酣畅淋漓。
　　郑界怔怔地听着，他的心脏怦怦地跳动着，越来越快，似乎要逃出胸腔。
　　身边的廖森微笑着搭着郑界的肩膀，兴奋地对他说：“就像在呼唤灵魂一样对吧！”
　　仿佛是被周围的气氛、或许也是被廖森的笑容所感染，郑界露出淡淡的微笑，他点点头：“嗯。”

　　后台的休息室里，言绯雨正翘着腿翻报纸，她呷了口咖啡，余光里看见商瞳正在和兰斯洛特玩。
　　“他们也来今天的LIVE了吧？”
　　听到好友的发问，商瞳放下黑猫，回过身看着言绯雨：“嗯。”
　　“不出去看看新顾客？”
　　“……”商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指指她的手机，“有新信息。”
　　“诶？”言绯雨伸长胳膊把手机捞过来拿到眼前，几秒后，果然进来一条信息，“啊……又是「萤」那帮家伙……时津让我和他回总部。”
　　“总是和「茧」对立的那个组织「萤」么。”
　　“嗯是啊。”言绯雨从沙发里爬起来，抓抓头发，“对方头目连名字都没有透露一个，真是相当的不光明磊落。似乎是要和政府对着干啊，推翻腐朽社会什么的？”她看了眼商瞳，“所以你可要小心了。”
　　“那又如何。”
　　言绯雨无语地看着好友那副“与我无关”的样子：“我拜托你稍微有一点身为「神」的自觉吧……西珥界也是，你有将近一百年没回去了吧？真是完全不管你的子民死活……小心他们不满你的统治，让政府的元老院推翻你喔。”
　　“无所谓。”商瞳别开目光，“我本来也不想当「神」。”
　　言绯雨被商瞳的态度莫名地激怒了，她突然站起身，走过去，一把将商瞳按在墙上，一贯平静眼底已经有了薄薄的愠怒，她看着商瞳的眼睛，一字字道：“你别忘了你的这条命是谁给你的。”
　　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是蓝堂受到惊吓的声音：“喂！你们在干嘛！”因为接下来的曲目里都用不到小提琴，所以蓝堂提前到后台休息，可是他一推门就看到眼前的情景，着实吓了一跳。
　　言绯雨在商瞳的右颊轻轻啄了一口，然后坏笑着看了蓝堂一眼，她敛起笑容，冰冷地在商瞳耳边轻声道：“别辜负了蓝泽的死啊。”说完她把店里钥匙丢给蓝堂，甩下一句“帮我锁门”，然后便离开了。
　　蓝堂赶快跑过去：“她没对你怎么样吧？”他一边低头检查商瞳是否受伤，一边皱眉抱怨，“绯雨也太不分轻重了……”
　　尾音被蓦地掐断，蓝堂在看到商瞳的脸后突然怔住了。
　　黑发女生微微垂着眼睛，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漆黑的瞳孔里，却弥漫着一抹淡淡的神伤。

　　一个小时的LIVE结束，廖森和郑界离开「C-Rain」，在西街上慢慢走着。
　　“9-String的现场最赞了！当然CD也很好听啦～”廖森还在方才的LIVE中回味无穷，“他们的LIVE每个月只有一次，下个月再一起来啊～”
　　郑界的瞳孔不由得缩紧。下个月……
　　廖森没有注意到郑界的情绪变化，他戳了戳郑界的手臂：“好不好啊～”
　　郑界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
　　廖森开心地笑了：“那……回学校吧？”
　　“嗯。”

　　“少爷。”
　　听到这个声音，廖森愣了愣，他回过头，看见一副熟悉的面孔：“清？”
　　黑衣保镖微微一鞠躬：“请您上车。”
　　“诶？”
　　黑衣保镖朝不远处做了个“请”的手势。
　　廖森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见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静静停泊在路边。
　　车窗缓缓摇下，廖森看到车里的人，不禁怔住了：“……父亲……”
　　廖恒淡漠着脸色，眼睛如鹰隼一般锐利发亮。他看到廖森身旁的郑界，然后朝男生微微点了下头。
　　一旁的郑界微微虚起眼睛，唇边的温度慢慢冷却下来。

　　◇ ◇ ◇

　　“见到他了。”
　　“很好。你加快进度，客户那边已经着急了。”
　　“欲速则不达。”男生蹙起眉，语气冷冷的，“既然是交给我的任务，那么麻烦总部不要插手。”
　　“郑界，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电话那头的声音狐疑起来，“别忘了，干咱们这行最要不得的就是感情。有一天你会发现，所谓的友情，那都是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你今天就是想和我说这些么。”
　　“行了知道你也不爱听。”那边的声音软下来，“那说点正经的。”
　　“我听着。”
　　“那个……西野有什么漂亮的女孩子介绍几个给我认识认识？诶我开玩笑的啦！喂——”
　　“嘟……嘟……嘟……嘟……”

　　◇ ◇ ◇

　　“昨天真不好意思。”廖森一脸歉意地看着郑界，“我爸突然出现也把我吓一跳……丟下你就跟他走了……总之……非常对不起！”
　　“没什么。”郑界摆摆手让他别介意，“不过……”他看着眼前这块巨大的已然被涂抹得花花绿绿的后黑板，“……为什么我要和你一起出板报。”
　　“我是宣传委员嘛……”廖森哭丧着一张脸（装出来的），“而且谁让我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呢……”
　　郑界举起卷成筒的书就要敲他。
　　“好嘛我错了嘛！”廖森连忙求饶，他淡淡地勾了下嘴角，“是你说的吧……”手中的彩色粉笔顿了顿，“在你面前不必勉强自己笑出来。”
　　郑界沉默了一瞬，然后他摊开书，取出一支白粉笔，指着黑板的某个地方：“这段抄这里么。”
　　“嗯。”廖森点头，笑道，“谢谢你。”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去，街边的路灯撑起一片朦胧的昏黄。
　　“没想到画完之后居然已经这么晚了。”廖森活动了一下酸掉的肩膀，“累死了……”
　　“快点回家吧，父母会担心的。”郑界停下脚步，“不用送我。”
　　“没关系没关系。”廖森无所谓地耸耸肩，“我爸经常不在家，况且他也没空替我担心。我老妈要是知道你的事，她一定会为我交到一个可以一起回家的朋友而兴奋好几天。所以完～～～全没关系。”
　　郑界没再拒绝。
　　“说起来都没问过你家里的事，从没听你提起过家人。”
　　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默而尴尬，郑界别开目光，没有说话。
　　随后廖森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啊那个对不起——”
　　“小心！”郑界忽然出声。
　　一辆汽车突然从后面冲过来，向着两人的方向撞去。郑界迅速地一个飞扑，带着廖森一起滚到路边。
　　郑界抬起头向汽车的方向看过去，但汽车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人开车真过分啊……”廖森忍不住抱怨，他的肩胛骨一阵发麻的痛。
　　郑界没有说话，他望着汽车消失的方向，眼神冰冷下来。
　　“啊！”廖森突然叫起来，“你受伤了！”
　　郑界这才感觉到一点痛感，他看向手臂，砂石混合着泥土粘在伤口上，鲜红的血顺着手臂滴下来。
　　“怎么办！要去医院么？”
　　郑界抿了下嘴唇：“没关系，前面就是我家。”
　　“诶？”
　　“如果……”男生顿了顿，“你想来的话。”
　　“当然！我要去！我要去！”说着廖森就兴奋地去抓郑界的手臂。
　　“嘶……”男生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啊！对不起对不起！”
　　……笨蛋。
　　郑界淡淡地笑了。

　　“哇……”廖森冲着郑界家的大起居室感叹，他对于郑界一个人便租下一幢三层洋楼表示非常震惊，“很不错嘛！租这个房子一定很贵吧？”
　　“不太贵。”郑界取出药箱，“听房东说这房子不太干净。”
　　“……不干净？”
　　“嗯。”郑界对着清洗完的伤口轻轻吹着气，然后他取出一支棉签，蘸上酒精，“似乎是前一个房客在这里自杀了。”
　　“……吓？哪里？”这幢房子？！
　　郑界指指走廊尽头的卫生间：“那里。”然后他做了个割腕的动作。
　　“那你还敢住这里！”廖森被郑界那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吓到了。
　　“已经没事了。帮我按一下纱布。”郑界拿着纱布在手臂上绕了几圈，“听说灵魂已经不在这里了。”
　　“……你怎么知道的？！”
　　郑界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听说’的。”
　　“…………”
　　廖森对郑界彻底无语了，他看了眼空荡荡的房子，开玩笑道：“难怪家里人没和你一起住。”
　　郑界做完了包扎的最后一步，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淡淡道：“他们已经不在了。”
　　廖森怔住，他悲伤地看着郑界，轻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郑界望着窗外的夜色，声音听不出情绪，“没关系……”
　　月光斜斜地切进来，清冷的银辉包裹住黑发男生，连发梢都染上了淡淡的白。他轻轻闭上眼睛。
　　廖森默默咬住下唇，他凝视着郑界，轻轻捶了下他的肩膀，喃喃：“还有我啊。”
　　郑界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睁开眼，回望着廖森，眼中的冰霜被打碎了一点，好久好久，他说：“……嗯。”
　　廖森突然笑了：“嘿嘿有没有一瞬间的小感动？”
　　郑界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他擂了廖森一拳，然后正色道：“抱歉，没有。”
　　“郑界……你知道我是□□世家继承人这件事么？”
　　“……嗯。”
　　“其实我不想当什么继承人。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糕点师，每天吃着美味的甜点喝喝咖啡再和喜欢的女孩子约会什么的，这种生活多惬意啊。我爸当然不会同意啦，所以我也没有和他说过。小的时候别的孩子都可以出去玩，但我却必须接受继承人的培训，基本礼仪、射击、格斗技、欺诈术……所以小时候我没有朋友。从小学到初中我都是在本家上的私塾，直到高中我才终于向我爸争取到来西野念书的机会。我怕同学会因为我的身份而疏远我，怕他们误以为自己是个不好相处的人，所以我尽量微笑着对待所有人，和大家一样穿校服、上早操、到食堂吃饭、参加学校的学院祭……我还以为以后的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谁知道有一天会有个很臭屁的家伙对我说‘不想笑的话就不要笑’啊……”说完了长长的一段话后，廖森停了停，他看着郑界，露出淡淡的笑容，“可是……谢谢你。”

　　郑界靠着沙发，看着廖森睡着的侧脸，他冰冷的表情稍稍柔和了一些，声音轻如耳语，糅入清浅的月色里：
　　“谢谢。”

　　“嗡——嗡——”
　　郑界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为“桩”。
　　郑界看了眼熟睡中的廖森，他走到阳台上，按下接听：“喂。”
　　“郑界，干得不错啊，廖家公子都落到你手上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那么慵懒而玩世不恭。
　　郑界蹙眉：“你监视我？”他环顾四周，视线蓦地停在一点，只见不远处的一幢住宅的一扇窗户里有一点光亮，郑界微虚起眼睛，那是望远镜。
　　“不如我们改变战略，绑架廖森算了，看他老子是否就范。”
　　郑界盯着那点光亮，语气冰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客户的目标是廖恒。”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桩笑了，他叼着香烟，悠闲地吞云吐雾道，“别让组织失望啊，我们的头号杀手。否则下回就不是被车撞这么简单了。”
　　“……啰嗦。”说完，郑界掐断了电话。

　　桩放下望远镜，他掐掉烟，邪邪地笑了一下：
　　“人类……真是种有趣的动物啊……”

　　已是即将入冬的月份，白昼愈发短暂，空气里飘浮着凛冽的气味。
　　廖森紧了紧衣服：“啊……天越来越冷了……”他转头看向同桌，男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廖森碰碰他的肩膀，“郑界？郑界？”
　　“……什么。”
　　“你还好吧？”廖森担心地看着他，郑界最近一直都没什么精神，上课的时候也好像在神游太虚，刚才和他商量周末安排的时候也不知道听进去了多少。
　　“没事。”
　　“身体不舒服么？”
　　“没有。”郑界露出一个安慰的表情，“我很好。”
　　廖森笑笑：“那我们就说定了，周末来我家玩哦，明天我让司机去接你。”
　　“……唔，好。”郑界点点头。

　　第二天，那个名为“清”的保镖一早便来到郑界的住所。
　　清开着车，淡淡笑了一下，他望着后视镜里的郑界：“少爷他从来没有带朋友来家里玩过呢。”
　　郑界听得漫不经心：“是吗……”
　　“少爷遇见可以交心的好朋友，我们这些下属也很开心。”清柔声道，“少爷他啊……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清突然笑起来，“抱歉，说了奇怪的话。”
　　郑界回以一个不着痕迹的笑：“没关系。”

　　汽车驶入一条寂静的街道，这附近没有什么人家，街上显得冷冷清清。
　　“到了。”清礼貌地微笑道。
　　郑界打开车门，刚下车，便看见从门口冲出来的廖森，他一脸兴奋：“郑界～～～你来了～～～”
　　“少爷好。”一边的清对廖森鞠了一躬。
　　“谢谢你，清。”廖森笑眯眯地向他摆摆手，“把车停到车库后就回去休息吧～”
　　“是。”清应声退下。
　　“郑界～快进来～”廖森拉着郑界的手就往里拖。
　　廖氏本家和郑界想象中不太一样，不奢糜亦不神秘，比起□□总部，反而更像是清新的老式庄园。
　　廖森屏退了一切下人，他带着郑界在本家慢慢参观着，不知不觉便到了黄昏。
　　吃过晚餐后，廖森准备带郑界到自己的房间里玩，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个黑衣保镖恭敬地跟随着经过走廊。
　　“父亲？”廖森惊讶地睁大眼睛，“您回来了？”
　　廖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又看看一边的郑界，没有说话。
　　“今天住家里么？”廖森注意到父亲穿着简单的居家服，褪去了往日的冷酷干练。
　　廖恒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廖森开心地笑了，流露出属于孩子的欣喜：“欢迎回来。”
　　“玩得开心点。”廖恒简单地搁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廖森蹦蹦跳跳地回到房间，他那一脸傻笑的表情已经维持好几分钟了：“郑界～～爸爸今天在家住哦～”
　　“不用重复了，刚才我也在场。而且，”黑发男生无力，“你已经用了一整天的波浪线了。”
　　“诶？是吗～”廖森完全没发觉，依旧一脸呆样地傻笑着，“其实我的记忆里关于‘父亲’的概念真的没有多少，爸爸他总是很忙，很少陪妈妈和我。但是啊我知道，爸爸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只是不善表达罢了。”
　　郑界无奈地笑，然后他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累了么？”廖森拍拍他的肩膀，“那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又来了。”
　　“哪有～”把郑界送到房间门口，廖森靠着门框，朝他摆摆手，“晚安～对了手机不要关哦～”
　　“……我可不想得脑癌。”
　　“诶呀就一次嘛！”廖森双手合十，讨好地看着他，“拜托拜托～”
　　“……只要你别再用波浪线。”
　　“是～”
　　“…………”
　　“晚安～”说着还做了个鬼脸。
　　郑界无奈地揉揉太阳穴：“晚安。”

　　关上房门，郑界收起笑容，他漠然地靠着门坐下来，抱住膝盖发呆。
　　在他身边，那个随身携带的背包里，一把铁黑色的手枪在夜色里闪着冰冷的光。

　　入夜，时钟敲响了十二下。整幢庄园陷入一片骇人的寂静。
　　郑界躲开几个巡夜的保镖，身形隐没在黑暗里，他记得白天廖森带他参观的时候说过，廖恒的房间就在三层的走廊尽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郑界蹙起眉，桩那个家伙又等不及了么。郑界没有理会电话，他确认地看了眼周围，然后悄声潜入廖恒的门前，他举起手枪，淡淡地吸了一口气，然后轻轻按动了门把手。
　　郑界轻轻带上房门，房间里十分暗，郑界一时间没适应过来。
　　“不许动。”
　　听到这个声音，郑界愣了一秒，他有些难以置信地朝声音的主人看过去，眼前的那个人逆着清冷的月光，手中举着枪，眼睛里盛满了他所陌生的冰冷，郑界张了张嘴，轻轻吐出两个字：“……廖森……”
　　廖森面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抖着，他一开口，声音便哽住了：“为什么是你……”
　　郑界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廖森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现在就算是骗我也没关系，你说什么我都相信你……可是为什么你不说话呢？”
　　郑界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半虚起眼睛：“对不起。”
　　“……好不公平。”
　　“……”
　　“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而你却只能还我一句‘对不起’……”廖森想要笑，眼泪却抢先一步掉下来，“原来‘朋友’什么的，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郑界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温度：“廖恒呢。”
　　“父亲早就走了，说今晚在家……也是故意给你听的。他告诉我你是来暗杀他的，我不相信，所以我就在这里等，只是没想到……”廖森抽紧手指，“等来的……真的是你。”
　　“这样。”郑界平静地看着廖森，吐出一句冰冷的话，“那么只好先杀了你了。”
　　话音未落，两人同时扣动了扳机。
　　伴随着消音手枪轻微的两声响，子弹“哧”地刺入皮肤，割裂出肉质的钝音。
　　廖森胸口一痛，紧接着便躺倒在地板上。原来，他真的会对自己开枪……廖森吃力地侧过头，看到郑界捂住心口，血从他的指缝里汩汩地流出来。廖森觉得眼皮很重，意识也迅速变得模糊，眼前蓦地一黑，然后他失去了知觉。
　　郑界摇摇晃晃地走到廖森身边，他一个没站稳，便倒在地上。
　　郑界侧躺在地板上，他静静看着廖森的脸，然后轻声唱起歌，那是一首旋律很简单的歌，听不出是什么语言，但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安心。歌声因为伤口作痛而断断续续，他一边唱，一边用手指在地板上打着奇怪的拍子。
　　不消几秒，便从虚空中走出一个黑发女生，她一脸淡漠走到郑界身边，低头看他：“是你召唤我吧。”她的目光淡淡地落在廖森身上，“复活是禁忌，我帮不了你。”
　　“不……”郑界艰难地动动嘴唇，枪从他的手里滑落，“这是……麻醉枪……”
　　商瞳怔了怔：“那么……”
　　“让他忘了我……”郑界的眼底积起浅浅的流光，他喃喃道，“忘了我……”然后他慢慢闭上了眼睛。
　　“好。”商瞳只答了一个字。她蹲下身，用食指轻轻揩去郑界眼角那颗来不及滑落的泪，然后放在嘴唇上，苦涩味一点点在口中蔓延开。
　　商瞳的眼底浮起淡淡的悲伤：“代价……我已经收到了。”
　　天边划过一条纯白色的光，紧接着一条，又一条。商瞳别过视线，淡淡地看着天空。
　　“流星……”
　　商瞳的声音轻轻的，轻到几乎听不见，宛若耳语，淡淡地融到无边的夜色里。

　　视界里灌满了朦胧的光，廖森揉了揉眼睛，疲惫得不想睁开。
　　“你醒了。”
　　听到这个声音，廖森猛地坐起来：“父亲？”
　　廖恒按住廖森的肩膀，脸上挂着少有的温和：“再睡一会儿。”
　　廖森有点惊讶于父亲反常的态度，他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但是脑海里一片空白。
　　奇怪，总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是什么呢……
　　廖森揉揉额角。想不起来……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好好休息，有事就叫沈管家。”廖恒拍拍儿子的肩膀，然后转身走出廖森的房间。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廖森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穿好衣服走出房间，看见走廊里有两个黑衣服的保镖在抬着什么，那东西被白色的被单包裹着，隐约有血迹渗透出来。
　　廖森皱皱眉，走过去和其中一个人打招呼：“发生什么事了。”
　　“少爷好。”黑衣保镖朝廖森一鞠躬，毕恭毕敬地回答，“回少爷的话，是昨夜潜入本家的不明人士，似乎是来暗杀老爷的，不过今早发现死在老爷的房间里。”
　　身边的另一个保镖低声嘀咕：“拿着麻醉枪就敢来本家，真是不要命了。”
　　廖森淡淡地看着那具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也许他一开始就没想杀人吧。”说完他疲惫地回过身，挥挥手，“带下去吧。”
　　“是。”
　　两个保镖抬起尸体，消失在走廊尽头。
　　廖森回过头去又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堵堵的。他揉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还是再睡一会儿吧。”

　　此时，在廖氏本家的垃圾处理场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部手机在黑暗中嗡嗡作响，幽蓝的光不停地闪烁着。
　　黑发女生走到那部手机前，默默地拾起它。她翻开手机盖，然后打开了来信。

　　「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相信你。听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一起看吧。(`ω`) 发件人：廖森」

　　这是停留在手机里唯一的一条短信。

　　“你什么时候也对别人的隐私感兴趣了。”

　　听到这个声音，商瞳没有回头，她默默地把手机掰成两段，扔到垃圾堆里，转身对那个人说：“走吧。”
　　言绯雨看着商瞳离去的背影，温柔地笑了笑，然后她追上去，歪过头去看着好友：“回家么？”
　　“嗯。”

　　阳光懒散地铺洒在新泽市大大小小的街道上，晒着浅浅的金黄。
　　深秋的最后一枚泛黄的银杏叶在风中发着抖，然后一个战栗，从枝头落下，悠悠地坠到地面上。
　　路边的流浪猫蜷缩在温暖的窝里，闲适地打着鼾，胡须在鼻息的带动下小小地颤动着。

　　黑白相间的日式庭院里，绯色的曼珠沙华在风中摇曳着身姿。本应凋谢的花朵在法术的作用下不分四季地绽放着，散发出死亡的气息。在「红」这家店里，没有时间流逝，亦没有所谓的自然规律。
　　安静的后院里，蓝堂越里蹲在那片美丽的死亡之花前，轻轻地把花洒里的水倾泻在泥土里。
　　一片落叶进入他的视线，那片枯黄的叶子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然后落在他的手心里。
　　“嘀嘀。嘀嘀。”
　　蓝堂翻开手机，是商瞳发来的短信。

　　“十分钟后到。”

　　蓝堂温和地笑了笑，他合上手机，塞回上衣口袋里。
　　阳光斜斜地射进庭院，蓝堂轻轻眯起眼睛。

　　冬天来了。

　　-蔓延第四回·彼岸花·终-

　　*文中借用歌词：
　　YUI《Again》歌词中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