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零贰|羁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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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
「似是相同境遇，你们那边，仍能看见黎明时破晓的曙光划破天际，可我这里，已是暮色四合，伸手不见五指。」
那样浓重如黑牡丹的颜色。
妖媚而诡谲地、一寸一寸铺开。
[一]
霍璃打算出去透透气。
盖聂也好得差不多了。每次看到他用手指摩挲着渊虹的剑柄，她眼前都会有不知名的温热液体模糊视线，浮现那个人略嫌冷淡的、却无比熟悉令人安心的笑。
霍璃握紧别在腰间的长刀，觉得再看盖聂一眼就会忍不住抽刀出鞘，拼尽一切粉碎那个毁去……的男人。
镜湖上氤氲着薄薄雾气，烟云般笼着看不真切。沿着湖边走，有话语声渐入耳中。
“有什么好想的？我天生一个人，自在着呢。”那个天明……？还有月儿？
——天生……一个人……
茕茕孑立，再无归舟……
“我相信，不，我确定！有一天他会来接我的！现在，他只是找不到我，所以，我一定要出人头地，要出名。那样，他就容易找到我！”
——而我的那一天，却再也来临不了。
我亲手埋葬了这个世界我最亲的人。
“梦醒时节看微雨，江山还似旧温柔。”
曾经憧憬着，这样的生活。
可斗转星移，故国已灭，连思念也无处可去，无可依凭……
甚至再也找不到……找不到真心对待我的人……
本音……这个名字，像个笑话。
霍璃眼中幽暗一片，晦涩难辨。
似是相同境遇，你们那边，仍能看见黎明时破晓的曙光划破天际，可我这里，已是暮色四合，伸手不见五指。
她转身离开。
[二]
回到医庄门口，发现端木蓉、盖聂、天明、月儿他们站在那里，神色凝重。
霍璃心中已猜到是什么事，但仍敛了眉眼间浓重的戾气走了过去。
看到捏在他们手中的白羽，果不其然是白凤的鸟羽符。
——才不过这些时日，就等不及了么？
她抚了抚垂至肩头的左耳上的琉璃耳坠，眼中浮起揶揄笑意。
“走，马上就走。离开这里。”他们那边下了这样的决定，端木蓉转头问道：“霍姑娘，你待如何？”
她装出沉思模样，再一抬头，看见盖聂那双如古潭沉静无波的眼瞳正对着她，霍璃蓦地一愣，随即向端木容道：“以后，还要麻烦各位了。”
车马一路飞驰，医庄的景致在视野中飞速后退。继而，莽莽草原、漫漫黄土、高山峡谷相继出现在视线中。
相较于其他人神经高度紧张，为了躲避白凤的羽禽的追踪而小心谨慎的模样，霍璃倒显得悠闲自在，饶有兴致地一路观景，要看得累了，便戴上药巾小憩。
当天明又一次发现了前方枝头上停着的白羽的小鸟儿乌不溜秋的眼珠盯着马车，心中累日郁积的烦躁一下子爆发出来：“怎么还有小怪鸟？！”
以至众人又一次下了马车，继而在车厢底找到了一枚鸟羽符。
霍璃一下一下用指尖勾了耳坠子把玩，心中明白，他们就是将这马车上所有的鸟羽符都寻了出来，也是没有用的。
但看着他们做着无妄的努力，心中竟一丝快乐都没有。
她戴上药巾，换了个姿势，将软垫枕在脑后，准备睡一觉。
感觉到端木蓉和月儿上了车，马车又颠簸着向前驶去。半倚着的霍璃整个人由于惯性向前倾去，由于眼上刚覆了药巾什么也看不到，不知会撞上什么东西，手胡乱挥着，幸而端木蓉一把拉住了她，她又一手扶住手边木板，这才稳了下来。
月儿担忧道：“霍姐姐要小心啊！”
霍璃向左偏了偏头，轻轻说了句：“多谢蓉姑娘。”
又听见月儿的声音：“霍姐姐的耳坠好漂亮呀！”耳坠刚刚从长发里晃出来了，“可是，怎么只有一只？”
原本并不想说什么，可霍璃鼻头突然涌出一阵酸涩。那些遥远得恍若隔世的记忆一寸一寸从冷凝的冰凌溶化成汩汩清流，流过千疮百孔的心，一阵一阵地抽痛。
“这是、我五岁时，我姐姐送我的。是她最喜欢的首饰。”顿了一顿，“另一只，在我儿时的玩伴手里。”
“霍姐姐的姐姐？”月儿睁大了眼睛，“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端木蓉闻言，拽了拽月儿的袖子，摇摇头意示她不要再问下去了。月儿自觉失言，也吐了吐舌头。
霍璃想睁眼可草药浓烈的气味呛进眼中，眼角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泪，折出琉璃般的浅光。
在马啸、车轮摩擦声、众多声音中，冷漠女声清晰响起：
“她死了。”
[三]
高山峡谷。
马车颠簸。
镏金阳光自精致窗棂分成几束射入马车车厢，倚在窗边的霍璃浑身被镀上暖暖的茸边。墨色长发挑起一束在左边绾成一个松松的髻，和着披散在肩头的长发，漾着温润的的乌黑色泽。整齐的刘海微微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泛出温软如玉的光泽。浓丽容颜在熹微日光下显得清柔起来。不大像平日里那个笑得柔软而刻意的杀手。
下意识般，霍璃整个人团起来，把脸埋在膝间。她今日着了身素白衣裙，只袖口裙边缀了紫色暗纹。乍一看她，便像是有墨蜿蜒在一团雪球之上。
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
——明明是这样厌恶日光。
——可即使是身处地狱的人，也会因重获日光而喜悦吧……吗？
宛如一株两生花，天生双向，矛盾生长。
骤然，日光湮灭，浅羽色阴霾铺天盖地洒下。
众人猛然抬头，那一只浑身被羽雪白的巨鸟闯入视野。
它清啼一声，羽族俱惊。
白凤凰。
霍璃蓦地反应过来，侧身抽出腰间长刀，手上使力破窗跃出。素色身影如蹁跹的蝶翩然落地。只是一个杀手摸打滚爬在腥风血雨间生出的本能。对周遭一切敏感到了极致。
下一秒，整辆马车被白凤凰掀动。一只车轮陷入泥土，一只打滑，马车失去平衡，就要坠落深谷！
端木蓉与高月未来得及出来，盖聂闪身伏到道边拉住她们。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却是生死一瞬。
盖聂额上爆出青筋，一双手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着。
霍璃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后，握紧手中长刀。雪亮刀刃映出她紧绷的面色，似冰如霜。
只要此刻在他颈上划上一刀，就……眼中划过怨毒神色。
那困扰了她一十二年的大仇，就可以……
今日乃天赐良机，错过说不定便永无可能……盖聂身为第一剑客，强过她太多。单打独斗她定不是他对手。
且不在乎光明正大。她是一个杀手。这个世界，若复仇决斗暗杀都要光明正大，还要杀手作甚？
可……
思绪紊乱。
——你的目标，是盖聂，也是墨家。
——进入机关城，然后毁灭他们。
从记忆中剥离出的声音，此刻萦绕在耳际。
——作为一个杀手，你做得很好。
——作为一个暗杀者，你很失败。
——本音，你还不够成熟。
左手握成拳，因用力过度，指关节微微泛白。复又松开。
奔过去拉住月儿的天明朝她喊：“你愣着做什么？”
长刀用力摔回刀鞘，她伏下身拉住端木蓉另一只手。
她对端木，也对自己说：“就当还了蓉姑娘方才那一拉。”
终是，选择放弃。
[四]
马车坠毁，众人只得步行上山。
一路上气氛凝重，谁也没再开口。空气似乎也变得凉薄得很。
直至山顶，又见白凤的鸟儿停在树梢，那叽叽啾啾的模样甚是讨喜。
——像是终于厌烦了无休无止的循环着的寻找，终于现出了一丝端倪。
而霍璃走马观花地看着事态发展。高月唤了众人一声，取出怀中的一枚鸟羽符，柔和侧面在冷峻神色下显得冰冷凉薄，清澈空明的眼神带了隐痛，又蕴了几分怨毒。
她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盖聂，颤了清脆嗓音诉说起自己的身世，那一段悲怆而又血腥的过往。
对亡国公主的故事无甚兴致。霍璃抬头，看到那一片苍穹，瓦蓝如斯的明媚模样，忽然想到小时候在姬家小公子的书本上看到的一句话。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真真如此。
就在这时，她听见“嘶嘶”的声响，悄悄弥散在空气中。继而沙聚成塔，声音愈发清晰，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爬上背脊。
地上已是爬满了蛇。它们“嘶嘶”地吐着信子，模样可怖。
然后，一个红色身影自模糊远处走来，袅袅娜娜，转至清晰。
乌发衬着白净面皮，越发显得肌肤如雪。玲珑的身段，妖娆的风姿，一双黑眸蕴了勾人神色。像是从最为高明的画师手中诞出的独具风韵的美人图中走出来的尤物，绝代芳华，美艳不可方物。
只那如约素的腰肢上换了一条红蛇，道明了来人身份。
赤炼王蛇。
流沙四大天王之一。赤炼。
霍璃伸手勾了耳坠，雕工精致的琉璃石下串着的轻巧的冷玉流苏叮叮当当响了起来，隐在其中的白色翎羽覆上浅羽色阴影。
赤炼朝她掩唇轻笑：“不知我上次的毒味道如何，还请姮妹妹评鉴一二~~”
霍璃面不改色地道：“在下霍璃。”顿了一顿，“那药味道有些重，尝了第一口，便将整碗汤汁都倒了去。”
妖媚女子轻嗔：“无双这个白痴，怎地加在了璃妹妹的饭菜里？”她的声音中有利落果决的脆，又有引人遐思的绵，融合成勾人心魄的深潭，而话末似断又非断，延出长长尾音。
继而赤炼又转向月儿。裙裾翩飞间，妖娆身姿如盛放的华贵牡丹般绝美。
按照计划，霍璃此刻什么都不需做。可此刻，在这种境像前，她心中不可遏制地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
想要问，那个在韩王宫重重宫垣中仍旧广袖流云、身姿如莲，笑靥明媚的温柔少女，她到哪里去了？
【岁月荏苒，时过境迁，当你踟蹰而行终于行至今日，偶一回头，却发现那些你所熟悉的温柔过往在时光的洪流中悉数如莲花开落，依次盛开，又依次湮没。】
终究，连来时之路也已模糊。一切的一切再无法回到原点。
——告诉我，怎样才能笑得开怀？
【一一零贰|羁旅一一完一一】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零贰|羁旅】
